離過年越來越近,天氣也愈加冷了起來,寒鳴山上接連下兩場雪,清早推門出來,便是一片銀裝素裹,漫天白茫茫的,雖是凍得人手腳冰涼,卻也別有一番景致。
山上不比尋常村落,采買起年貨來無疑要麻煩許多。山腳下每十天有一場集,因為快要過年,小商小販也就格外多了起來。這是小山居開張以來過的第一個年,以眼下的財力,想要給伙計們分紅、發過年錢,確實是困難了些,不過,送給大家的節禮,無論如何還是應該準備周全才是。
“把數目記清楚,咱酒坊的伙計每人兩斤肉,五斤白米,另外再有五斤年糕,別把錢弄掉了,賬目一筆筆都記下來,回來之后給我看。要是你們仨若是舀不了的,在山下雇一輛拉貨的板車也使得,這一層用不著節省,知道不?”
林初荷一大早去了小山居,便叫過牛大栓,讓他領著兩個可靠的伙計下山買年貨,給了他們十兩銀子,看著那三快步下了山,按照慣例,便在酒坊轉悠巡視了一圈。
場子中央立著一口巨大的石頭缸,曹廣森搭了梯子站在上頭,手里握一柄木耙,正不斷攪拌著缸里的酒液。
這釀酒最關鍵的“開耙”環節,從前她倒也看顧老頭做過,不過,與他相比,曹廣森的動作無疑更加有技巧性,力道十足,表情又十分認真莊重,讓人瞅他一眼便會對那石頭缸中的酒,莫名產生了更加濃厚的期待。
蒸得軟爛的糯米飯一籠籠從火上抬下來,攤冷放涼之后,旁邊便立即有伙計將其倒進擱了浸好的曲汁的酒桶內,用碗口般粗細的木棒搗爛攪勻。
林初荷站在一邊盯著一個名叫石頭的伙計看了一會兒,臉色便有點發沉,走到他面前,仲手接過木棒,道:“我來。”
話音未落手上已經動作起來,用力一棒一棒砸在糯米飯上,因為太過賣力,沒兩下額頭上已經滲出細汗,也顧不得擦一擦。
“昨兒個我明明聽曹師傅說過,釀武陵桃源酒,咱這糯米飯和曲子混合在一起,一定要搗得如稠粥一般軟爛,這樣才能令酒發酵得更充分,酒味更濃郁石頭哥你這樣懶洋洋的怎么行?”
她一邊說,一邊讓石頭又倒了一籠飯進來:“你們來酒坊上工,第一天我就說了,跟我這兒不是好糊弄的,干活兒得賣力氣,曹師傅也告訴過你們,他這人平常怎樣開玩笑都行,但涉及到釀酒,便絕對不能敷衍。石頭哥,小山居給的工錢不算低但這錢也不是好掙的,這話我只說一次,該咋辦你自個兒心里有數。”
這叫石頭的伙計,是林家槐的發小兒,倆人自打光屁股的時候就天天湊在一處,關系非常好。當初小山居招伙計,石頭娘跑到林家,跟林初荷三番五次地說,最終才如愿讓自家兒子到小山居來上工。剛來的時候,石頭還算勤勉但最近這段時間他干起活兒明顯的敷衍了許多。
林初荷連著觀察了他好幾日,眼瞧著他越來越不像樣心里就有些不高興。將蒸好的飯和曲汁充分混合搗爛,這個活兒并不難只要肯花力氣,一定能做好。可不說別的,就昨日,由石頭負責的那一缸,下工之后林初荷才發現根本不能用,最后,又由小六子返工重新弄了一回。長此以往,不僅會耽誤釀酒的進度,對小山居的風氣更會造成很壞的影響啊!
石頭仗著自己和林家槐關系好,平日里并沒真將林初荷這個小丫頭放在眼里,此刻聽她這樣說,就笑嘻嘻地道:“行了行了,荷妹子我知道了。當著大家伙兒的面,多少給我留點面子不是!這些個玩意兒到時候都混在一起,能有啥區別?再說,曹師傅不還得攪和一遍嗎?差不多行了,反正這酒,最終都是要喝進肚子里的,對不?”
林初荷皺了皺眉頭,回頭瞥他一眼:“石頭哥,之前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若是實在覺得這活兒累,你也可以不干,這沒啥。但你要想從酒坊里領工錢,那就必須踏踏實實勤勤懇懇。別人家酒坊是怎么辦事的我不管,但在小山居,這就是規矩。”
石頭微微一怔,耷拉下眼皮嘟嘟囔囔地道:“好好好,我再多使點力氣,這還不行嗎?就這么點子事兒,嘮嘮叨叨的干啥,場子里的人可都看著哪!你小時候那陣兒,你哥要幫家里干活兒,顧不上你,我可沒少幫著他照應你!你如今大了,一點情面不講,還跟我舀起老板的款來,規矩……嘁,說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話你!”
林初荷正要開口,站在梯子上的曹廣森先就居高臨下地大喝出聲。
“姓石的小子你說的是人話?你要不想在小山居里干你趁給我滾!一個男人,滿嘴唧唧歪歪,你他娘的也好意思餑的工錢是誰發給你的,你弄清楚了沒?趕緊干活兒!再廢話的,老子不跟你客氣!”
石頭被他吼得一抖,再不敢言語,轉到蔫搭搭舀著木棒做起事來,雖說有點不情愿,卻也不敢怠慢,動作明顯認真起來。小六子也走過來沖林初荷笑了笑:“荷妹子,一點小事兒,別跟他置氣,不值當。你放心,我們大伙兒都會盯著他一點,不會讓他胡來的。”
林初荷忽然感覺到了事態的嚴重性。
小山居就開在寒鳴山上,請來的伙計都是山上的老住戶,與林家或多或少,都有些來往。這樣一來自然有好處,伙計們彼此知根知底,湊在一起干活,有說有笑場面熱鬧,氣氛比較好;但壞處卻是,除了簡家酒坊來的那幾個人之外,可能這里的其他伙計,都不曾真正將她當成東家、老板來看待。
她并不需要伙計們對她點頭哈腰恭恭敬敬,大家關系融洽,沒事的時候開兩句玩笑逗逗悶子,其實也挺好。問題就在于,如果她說出來的話不管用,她還如何能對整個酒坊進行管理?
林初荷側身看了看小六子,一臉嚴肅地揮手道:“我再說一遍,小山居釀出來的酒,是要講品質,建立口碑的,如果誰打算隨便敷衍了事,趁早告訴我,小山居里不歡迎這樣的人。都趕緊干活兒!”
伙計們紛紛走了開去各歸各位,林初荷就在場子邊坐下了,順手端起桌上的茶來喝了一口。
“嘻嘻——”院門外傳來一陣笑聲,她剛剛回過頭,就見趙釧兒一手撐在腰后,步履蹣跚地走了進來。
“嫂子,你也太夸張了。”林初荷收起愁緒,沖她笑著道,“你這才不到三個月的身子,外表壓根兒看不出來,用得著這樣嗎?”
趙釧兒沖她擠了擠眼:“我這不是提前適應一下嗎?你還挺會舀架子的呀,我在外頭都看見了,真有當老板的派頭!”
“你也笑話我?”林初荷瞪她一眼,“沒事兒不在家歇著,跑到這兒干啥來?小山居酒氣重的很,雖說對身體沒啥影響,總歸還是小心一點的好。對了,后天我正巧有空,陪你去鎮上找朱大夫瞧一瞧吧,這樣咱也能踏踏實實過個好年。”
“行啊!”趙釧兒點頭答應道,隨即便露出一臉奸詐的笑容,“嘿嘿,妹子,我有個事兒要問你,‘那個人,是誰?”
“唔?”林初荷有點吃驚,抬頭看著她,沒有急著回答。
“干啥,跟我還藏著掖著的?前兩天吃晚飯之前,我親眼瞧見你和家柏在房前樹下嘀嘀咕咕的,說啥‘那個人,過些時候就來找你,家柏還給了你一卷東西。本來早就想問你的,就是沒找到機會。妹子,跟我說說唄,你倆說的到底是誰?”趙釧兒笑得更加厲害。
居然被她給聽到了?!林初荷心里有點犯嘀咕。雖說細想想,并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地方,可再怎么說,那沈醉也是個男的,在這個年代,男女過多的來往,無疑是會惹人話柄的啊!
“說話呀!”趙釧兒推了她一把,“前兒我問你心里有沒有中意的人,你就跟我扭扭捏捏,要說不說的,那時候我就知道,你這丫頭心里肯定有鬼!誒,那人是哪家的,長的咋樣,對你肯定挺好吧?要不,咋值得你這樣心心念念的?”
“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心心念念了?”林初荷啐了她一口,“不過是從前在小葉村的時候認識的一個朋友,因為遇上點麻煩離開了,許久都沒有他的消息,僅此而已,你想到啥地方去了?現在小山居里的事兒我還忙不過來呢,還有空想那些個有的沒的?”
她說著,便朝石頭的方向望去。
趙釧兒順著她的目光瞅了瞅,哼了一聲道:“這有啥好發愁的?你要是覺得他不好,不用他不就得了?”
“若是普通的伙計,這樣當然沒問題,但他是我哥的發小兒,他娘跟咱娘關系也挺好的。你和我哥成親那次,人家一大早就跑來幫忙呢!唉,面子,遇上這兩個字,還真是…···”
“你就算真讓他卷鋪蓋走人,你哥也不能說啥,心里更不會覺得不舒服。公是公私是私,這干活兒掙工錢,原本就該踏踏實實,像他那樣,那不是來給你幫忙的,那活脫就是給你添堵來的!”趙釧兒翻著眼皮道。
“…···再看看吧。過些日子若他還是這樣不靠譜,我也只能……”林初荷又朝石頭看了一眼,搖頭嘆了口氣。
這篇小說不錯推薦
先看到這里書簽
找個寫完的看看全本
如果您認為不錯,請,以方便以后跟進的連載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