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氏站在酒坊門口,一張臉黑得好似鍋底,狠狠瞪視著院里的林初荷。兩三個月不見,她瞧上渀佛瘦了些,人也沒什么精神,也不知是因為之前生病,還是因為簡阿貴沒能及時接她,令她心里煩悶的緣故。
她立在門口,一雙眼睛跟刀子一樣,放射出能殺人的光。簡阿貴弓腰駝背地跟在她身后,手里幫她提著包袱,渀佛已經預見到接下來將是一場血雨腥風,他的表情看起來頗有幾分愁苦。至于簡如意,則是一臉幸災樂禍,半瞇著眼瞅向林初荷,那神情,明明白白寫著“你死定了”四個大字。
“都干活兒,看我干啥,沒見過老娘啊”譚氏揮手大喝一聲,人群呼啦散開,各歸各位,紛紛做出一副十分忙碌的模樣。曹廣森卻是留在林初荷身邊沒走,抱著酒壇子咕咚咕咚灌了幾大口。
“娘,你回來了。”林初荷不卑不亢地跟譚氏打了聲招呼,并沒有上前迎接的意思。
“嘿嘿。”曹廣森忽然笑了兩聲,摸著下巴道,“這有點意思啊”
“啊,我回來了,咋的”譚氏沒好氣地幾步跨進酒坊里,朝四周看了看,口氣很沖地對林初荷道,“你心里怕是不大痛快吧琢磨著老娘一回來,你就不能再在這兒作威作福了大言不慚說什么‘這里現在是由我做主你他娘的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這女人真是沒法兒跟她講理。當初她離家出走,鑰匙是她自己交給林初荷的讓林初荷當家,也是從她嘴里說出來的,沒人逼她吧因為她不管不顧地回娘家,害得簡阿貴和簡興旺被譚繼榮父子倆一頓胖揍,到最后,事情是誰擺平的幾個月里林初荷幫著簡家掙了不少銀子,別的不說,但看這酒坊,都算是鳥槍換炮今非昔比了怎么在她跟前就落不著一個好字
“你想多了。”見她這話不是味兒,林初荷也壓根兒懶得跟她掰扯,干脆抽身就走,徑直來到自己負責的幾口酒缸邊上,舀起一瓢酒嘗了嘗,咂摸了兩下滋味,便順手往里又塞進一層野果。
譚氏的眉頭皺得更緊,伸出一根手指點住林初荷,扭頭就對簡阿貴道:“瞧見沒有,瞧見沒有我說什么來著虧你在我爹家里,還成天跟我念叨著這丫頭有多能干懂事,我好歹也是她的長輩,要沒有我,她早在那寒鳴山上餓死個屁的了結果現在怎么樣,她都不舀我當個人看了死丫崽子,能吃了幾天飽飯,這是要上天哪”
按照常理,自家如今生活過得愈加富裕,換做是誰心里都會高興才對。然而譚氏不一樣,她幾乎是從走進來的第一刻起,就帶著一股怒氣橫挑鼻子豎挑眼,對林初荷,更是連個好臉都不給。這只能證明一件事——林初荷幫著簡家過上了好日子,令她覺得,是一種潛在的威脅。
譚氏之所以能在簡家橫行霸道二十年,說一不二,一方面是由于她還算得上能干,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簡阿貴實在是性子軟綿得扶都扶不起來幾個孩子,除開嫁出的簡如意之外也都對她言聽計從。如今來了一個林初荷,不僅比她更能干收買人心更是有一套,簡阿貴、簡興旺、簡吉祥,還有那個尚不懂事的簡元寶,個個兒都對大權在握的林初荷滿口贊揚,這讓她如何能不心慌
當初將家里的鑰匙交給林初荷,讓她暫且當家,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譚氏雖然氣得兇了,也仍然得為這個家考慮,這一家大小,也只有林初荷辦事,能讓她放心一點,現在回頭想想,真是追悔莫及。她要再不努把力扭轉局勢,只怕是以后整個家都要拱手交給那死丫頭了
簡阿貴縮了縮脖子,憋了半晌,哼哼唧唧地勸道:“你看你這是鬮得哪一出人荷丫頭也沒說啥,你咋一進門就給人撂臉子頭先兒大夫不是都囑咐過了嗎讓你安心靜養,不要輕易動氣,否則,那肝火一沖上來,眼疾又得再犯,回頭還不是自己難受”
“哼”譚氏冷笑了一聲,“我倒是想清清靜靜養著呢,可你們一個個兒的,是省心的主兒嗎甭跟我扯這些個沒用的”
她說著便走到曹廣森面前,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語帶輕蔑地道:“這是哪兒來的要飯的,死丫頭,你還真敢什么人都往家領啊你如今真是本事大了,這是和人家商量好了,上咱家訛錢來了吧瞧瞧,四十文錢一壇的酒,就由著他隨便往肚子里灌,你還真夠財大氣粗的”
林初荷瞥她一眼,又瞧了瞧曹廣森,嘴角微微朝下一撇,笑著道:“娘可真是貴人多忘事,連他是誰都不認得了當初那碎雪醞是誰釀的,只怕娘也忘得光光的了吧”
“碎雪醞”不等譚氏答話,簡阿貴先就湊上來,仔仔細細瞧了曹廣森兩眼喲,你是······曹師傅”
“哈哈哈,簡老哥,好久不見啦”曹廣森就打了個哈哈,沖簡阿貴略拱了拱手。
;“曹廣森“譚氏也有些訝異,“你不是走了嘛,又回來干啥”
“咳,沒辦法,這不是嗎在你家偷喝了兩口酒,被小姑娘抓了個正著,那家伙,哭著喊著說要送我衙門哪老子活了四十年,啥都吃過,就是沒吃過牢飯,嘿嘿,我也不想嘗,所以,就只能留下來干點苦工抵債了唄”
簡阿貴又驚又喜,連連道:“哎喲,別這么說,千萬別這么說當年你在酒坊,那可給我們幫了不老少的忙哪,論起來,我們也有對不住你的地方。如今你肯再回來,那簡直再不過了”
“都是小姑娘逼的,我也是沒辦法。”曹廣森一臉無奈。
簡阿貴萬萬沒想到,自己的那番話又捅了馬蜂窩。譚氏立時叉腰扭過頭,橫眉赤眼地大罵起來:“老娘哪兒對不了我是克扣了他工錢,還是不給他飯吃我們廟小,容不下這尊真神,姓曹的,我看你還是另請高明你吧”
“誒,這是怎么說的”曹廣森臉皮厚,被譚氏不陰不陽地刺兒了兩句倒也無所謂,只滿面無辜地瞅著林初荷,“你們一個讓我走,一個不許我離開,到底兒咋辦啊這事兒”
“你該干嘛干嘛,別躲懶,我讓你琢磨釀新酒的事,你沒聽懂啊”林初荷沖他沒好氣地嚷道,“你再這樣吊兒郎當的,以后每天兩壇酒就沒有了”
“得,我不在這兒攙和,我干活,行了吧”曹廣森一扭頭,轉身就了后院。
這邊廂,譚氏登時豎起眉毛,一雙眼瞪得如銅鈴一般,死死盯著林初荷道:“死丫頭,你這是要跟我對著干了我說讓他走,你沒聽懂是咋的”
“曹師傅留下來,對酒坊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我想不出來有任何讓他離開的理由。”林初荷淡淡應道。
林初荷既不怕更不躲,就定定站在原地,帶著一抹冷笑道:“娘你可得想好了,你要打我,我就在這兒由你打,不過,如果有什么后果,你就只能自己擔著了。”
她的語氣是冷冷的,不帶一絲感情,說話的聲音也并不大,可是,就那么直愣愣地逼進耳朵里,竟讓人生生地打了個寒顫。就連曹廣森也禁不住停下腳步,朝她這邊望過來。
譚氏被她的表情和語氣唬住了,居然真的就不敢動手,愣怔了半晌,忽然一屁股坐到地上大聲嚎了起來:“我沒用啊,我活著干啥,我死了干凈哪小丫崽子騎到我頭上拉屎,我連個屁都不敢放,我他娘的就是個廢物啊”
又是老一套,說不過了就撒潑打滾,滿嘴屎尿屁,她說著也不覺得惡心嗎
林初荷微微一笑,道:“娘,你還能不能有點新鮮的了”
譚氏一呆,隨即便哭得更加厲害,在地上閃轉騰挪,直要搗騰出點花兒來才算罷休。
“荷丫,你看你把娘氣成啥樣了,還不趕緊給娘道歉”簡如意連忙蹲下來,一邊拍著譚氏的背以示安慰,一邊就氣呼呼地沖林初荷嚷道。
簡阿貴也哆哆嗦嗦地道:“荷丫頭,給你娘一句軟乎話,她也沒壞心,你…···”
“老娘不要她的啥軟乎話”譚氏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咆哮道,“荷丫頭,你要還算是個人,你就麻溜兒地趕緊把家里鑰匙交出來,老娘既然回來了,就沒有讓你再當家的道理”
正說著,林家槐和趙釧兒從門外走了進來。
“這是······咋的了”林家槐老實,一見這種情形就有點頭疼,在心中暗嘆自己來得不是時候。
趙釧兒卻是不管那些個,徑直沖到林初荷跟前,拉著她的胳膊腿兒看了個遍,道:“她打著你沒有,哪兒疼”
“我挺好。”林初荷一臉無所謂,笑著沖她聳了聳肩,“嫂子,你們咋來了有事兒”
“當然有事,而且是大事”趙釧兒一本正經地道,“荷妹子,我跟你哥想好了。”
“林家小子來了”林家槐的到來,讓簡阿貴臉上更加掛不住,忙招呼道,“這酒坊里亂糟糟的,人也多,說話不便當。走,走,咱回家,你們走這一路,也累了,回家喝口茶”
語畢,不由分說拉著林家槐就率先出了酒坊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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