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半個來月都是大暑天,一日熱過一日,早晨起了床,在院子里轉上一圈,人就好似要被烤化一般,直到夜里,才能感覺到些微的清風涼意。
進入六月之后,從寒鳴山上送下來的野果中,新添了一簍子青梅。
這種果子酸味尤其重,即使熟透了的,吃上兩顆也會讓人牙齒發軟,用來釀酒顯然是不合適的,但那酸爽的滋味卻尤其解暑。林初荷索性將那整整一大簍子青梅全搬回了家里,一半兒用山泉水和糖煮過之后晾涼掛在井口,當做全家人度夏的冷飲,另外一部分,則用鹽腌了塞進密封的罐子里,預備入秋之后用來泡梅子酒,當然,如果不怕酸的話,當做零食小點,也是不錯的選擇。
簡阿貴究竟身子健朗,在家中養了一個月的傷,也就好得七七八八,照常下地干活兒去了,只是何時去牛石村和譚氏“面談”,他似乎始終舀不定主意——又或者說,他實在害怕再挨打,壓根兒就沒做好心理準備。林初荷該說的話都說盡了,剩下的事也就懶得再管,反正譚氏不回來,對她反而是一個好消息。
自從簡吉祥去了王記藥材鋪上工,簡元寶沒人照管,整日除了在家帶著,便是跟在林初荷屁股后頭于酒坊里進進出出。這日晌午過后,林初荷見日頭大,便讓顧老頭他們幾個將酒缸搬到后院陰涼處,自己也一同過去瞧了瞧猴兒酒的釀造情況,走出來的時候,便見簡元寶手里抱著一大罐涼浸浸的青梅汁,笑嘻嘻地直送到自己面前。
“咦,你長出息了嘛。還知道給我送水過來。”林初荷摸了摸他的腦袋,接過水罐喝了一大口,頓時覺得暑氣消散大半,身上舒服了不少,“趕明兒個教你釀酒,讓你當少東家,好不?”
“那多沒勁。”簡元寶嘟著嘴搖了搖頭,踮起腳尖勾住林初荷的脖子。在她耳邊小心翼翼地道,“姐,我能不能跟小樂哥一塊兒上學堂啊?”
這小孩兒想讀書?簡家世代都是面朝黑土背朝天的莊稼人,到了簡阿貴這一輩兒,雖說家里沒剩下幾畝田地,又開了酒坊,但從本質上而言,仍舊是過著最簡單樸實的農家生活。簡元寶想上學。對于簡家來說,當然是一件好事,所謂知識改變命運,就算將來不打算走仕途,多認識幾個字,長些見識。也總是好的。
不過,這事兒還是得先跟簡阿貴商量之后再做打算。他的這三個兒子,前兩個都不算是有出息的主兒,真得為這個小兒子的未來好好計劃計劃才行。
林初荷想了想,便將簡元寶拽到自己面前,正色道:“姐問你,你是真想上學堂念書,學知識呢,還是只貪那里小孩兒多。能陪著你玩兒?你可別指望著能哄我。老老實實說。”
“我真想念書!”簡元寶眨巴著大眼睛,十分認真地道,“眼瞅著小樂哥能看書,會寫字。嘴里還會說道理,我別提多羨慕了!我也想像他似的,等我懂得多了,往后姐你遇上啥事,我還能幫著出主意呢!”
林初荷忍不住噗地笑了出來:“你說真的還是假的?你真有那么懂事?”
“那可不,我騙你看啥?”簡元寶見她貌似不信,使勁跺了跺腳道,“姐,我不想像大姐似的,老給你惹麻煩,我想給你當個好幫手,你咋不信我呢?”
林初荷心中有點小感動,使勁捏了捏他臉上的大酒窩,道:“姐知道你好,肯定相信你。我會把這事兒跟咱爹說說的,不過,你也得跟我保證,若是能去學堂,就得踏踏實實的念書,不興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犯懶,知道不?”
“那我肯定……”簡元寶喜上眉梢,搖頭晃腦忙不迭地就要答應,話還沒說完,忽然打酒坊外面走進來一個人。
“借問,這兒是簡家酒坊?”
林初荷回了頭,見來人是個中年男人,約莫四十歲上下,中等身材,衣著干凈得體,臉上帶著極有分寸的溫和笑容,抿嘴瞅著自己。
她連忙迎了過去,也笑著道:“我們就是簡家酒坊,這位大叔,請問你有啥事?”
“你們老板在不?”那人朝場子里望了望,仍舊十分謙和地問道。
“大叔,你有事跟我說就行。”林初荷點點頭。
“跟你……”那男人將她上下打量一番,忽然一拍腦門子,恍然道,“你就是那個姓林的閨女吧?旁人說簡家酒坊是個小姑娘管事,我還不信,今天一見,嘿,居然是真的啊!河源鎮上石記酒家賣的靈猴釀,就是你家產的?”
“正是。”林初荷心里有一點明白了這人的來意,也不急著發問,微笑道。
“這可太好了,不枉我山長水遠的跑一趟啊!”男人客氣地沖她拱了拱手,“我姓劉,從長平鎮來,是云來樓的掌柜,今兒是專門為了你們家的靈猴釀來的。”
青懷縣轄下有六個鎮,這長平鎮便是其中一個,與河源鎮中間隔了一條河,從那里來到小葉村,即便是坐馬車,也得花上一個整天的時間。林初荷朝門外看了看,果見一輛青布馬車停在院子門口,又見這姓劉的掌柜滿面風塵之色,由此可知,他的確是趕了很久的路才來到這里的。
長平鎮是青懷縣治下最富裕的一處地方,關于云來樓的名號,林初荷也曾薄有耳聞。據說,那酒樓臨河而建,十分古樸雅致,以優美的河景和精致的菜色而著稱,在長平鎮飲食界首屈一指,即使是整個青懷縣,那也是數一數二的大酒樓,哪怕與縣城的滄波樓也相比,也未見得會輸了風頭。
簡家酒坊要做大做強,自然需要與這些大酒樓盡量多地建立起良好關系,這人今天若是為了買酒而來……這可著實是一件大好事啊!
林初荷心內高興,表面上卻非常自謙。先將那劉掌柜讓進屋里坐了,又讓小六子沏了一壺茶來,這才笑道:“云來樓的名聲何其響亮,您劉掌柜親自來,讓我們實在是受寵若驚。我們就是一間小作坊,釀酒的事,也不過是最近剛摸著些門道……”
不等她說完,那劉掌柜就擺了擺手,和氣地道:“小姑娘不必說這些外道話,你們簡家酒坊的靈猴釀,如今在河源鎮那可是極有名頭的啊!前些日子我們老板上河源鎮辦事,恰巧便在石記酒家吃飯,嘗了那靈猴釀之后,簡直贊不絕口,直到回了我們長平鎮,還一直念念不忘,幾次三番地催促我,一定要打聽到那酒是何處出產的。”
“說句不懂禮的話,一開始,我琢磨著這么好的酒,那十有是鎮上的大酒坊才能釀得出來,誰知多番打聽,卻始終沒有一點頭緒。后來實在是沒了法子,只得腆著老臉上石記酒家,跟他們那位陸掌柜問了問,那陸掌柜倒是個痛快人兒,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我這才知道,讓我們老板心心念念牽掛的靈猴釀,竟是出自于一個村間的小酒坊,這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哪!”
對于做飲食生意的人來說,何處購置原料,與哪些店家合作,這都算作是商業秘密,輕易不會告訴競爭對手。陸掌柜肯痛快將靈猴釀告訴這劉掌柜,一方面多半是因為石記酒家算不得云來樓的對手,客源、受眾都不一樣,也不在同一個鎮上,不會對生意造成影響;另一方面,恐怕也是看在那徐老爺的面子上。無論如何,能做到這一點兒,他真真兒也算是個厚道人。
林初荷抿了抿嘴,強自壓抑住即將噴薄而出的笑意,鎮定地道:“不是我夸口,那靈猴釀,的確算是我們簡家酒坊的一塊招牌,這十里八鄉,絕對沒有第二家酒坊,能造出如此地道的猴兒酒。”
“這一點,我絲毫也不懷疑,若不是如此,我們老板也不會那樣急慌慌地打發我過來。”劉掌柜笑呵呵地道,“先那陸掌柜告訴我,這簡家酒坊是由一個小姑娘管事,我還有些懷疑,如今看來,不僅僅是后生可畏,更是巾幗不讓須眉啊!”
“劉掌柜您可別夸我了,我也沒啥本事,就是膽兒大,啥都敢張羅。”林初荷渀佛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了低眼皮,“這么說,云來樓是想從我們簡家酒坊買靈猴釀?”
“我要不是誠心想跟你做生意,我何必跑這一趟?”劉掌柜哈哈笑道,隨即又朝周圍打量一圈,隱約有些遲疑,“但我瞧著,你這酒坊地方可不算大,聽說你們每個月釀出來的酒,大部分都要送到石記酒家,如果再加上我們云來樓,你們能忙得過來嗎?”
這確實是一個大問題。人手不夠,再多招幾個伙計便是,但眼下最關鍵的地方在于,簡家酒坊就只有這么小小的一個院子,若要釀更多的酒,根本就招呼不開呀!
云來樓聲名赫赫,這筆生意,誰不做誰是傻子。林初荷原想著等靈猴釀打出名頭之后,再考慮擴建的事,如今看來,這一步,必須得提前進行了。
不過……
“劉掌柜,方才我也跟您說過了,簡家酒坊比不得云來樓,就是個小本兒生意,我們鄉下人,沒啥見識,最怕的就是生意做不成,反而賠錢。假如真能和您做生意,我們自然是求之不得,但是……對了,我們上個月出窖的酒,留了一些自家喝,要不,我先舀來給您嘗嘗?”(。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