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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商珞 花葉永不相見


更新時間:2013年07月02日  作者:千之鏡  分類: 玄幻仙俠 | 古典仙俠 | 千之鏡 | 十里仙途茶花漫 

殺戮劫,這世間能有這樣劫數的已然不多了。

恍然回想,才覺自己身上背負這樣多的怨憤,以至于養成一劫才得洗刷。

星曦在一旁躬身道,“主上,早些動身吧。”

這是今早她第三次催我,劫云環繞,想是要降臨了。他們慌忙是不曉我其實是不會死的,天命的天罰,若非是自己觸犯了規矩,便不會死。

天地之間有其法則存在,可不外乎有些特例存在,以獨特之法超脫法則,臨于六界之外,這類人便是經由我手除去的。當初的蒼燼是如此,現下夜蝶的兄長夜沉亦是如此,他若繼而將鬼族魂魄與仙魄交融,我就該去趟冥界了。

如今,要去的是凡界,洗脫所謂的罪孽。

臨走時,仙凡兩屆都飄搖起紛飛的大雪,我鬼使神差帶上那枚燼天茶花的種子,或許只是想知道自紅塵中成長的燼天會是個如何的模樣。

陌璘的山頭站著一位仙上,我記著他的名字,墨玥。毫無由來的再想,等我羽化之后,下任的天罰便是他了罷。

這樣的天命并非不能拒絕,只是他眸中淡淡涼薄,恍似承載一切又似萬丈虛空,或近或遠。我想他會同我一般,無所謂拒絕,淡然接受。

仙界便是有這樣的仙,漫長的生命中,已經無所謂重要之事了。心境平和,臨于三清虛境。

殺戮劫下,我為凡界皇族庶出皇子,全然失去仙界的記憶。

當這個社稷開始崩塌的時候,國師跪在我面前,挽留我相助皇帝。但祭司夜晚來尋我,是要我走上篡位之路。

當今皇帝是奪去我一雙眼登上的帝位,那時候他的皇位快要落在我身上。

他小時候曾在我院中哭泣。道,“明明是個庶出,為什么還要來搶我的皇位?”那個時候他還喚我哥哥,并非皇兄,但出生帝王之家難免忘卻如何放下身架,便是傷心也要冷聲冷氣的指責他人,“哥哥,你將皇位還給我好不好?”

自小在冷宮長大的我,頭一回覺得外頭其實很無趣。

所謂情感是不能被對比衡量的,之前或許覺得珍貴。真正實打實擱在天平上,卻又發覺它輕微得叫人心寒。如此,冷宮之內與冷宮之外那一絲人煙生氣的差異。也變得無關緊要起來。

淡淡,“好,給你。”

五年后狩獵時,他和氣遞來一碗添了毒的清粥,垂下笑容的面容隱隱緊張得發青。燼天靈玉告訴我。那是會讓眼睛失明的藥,他不要你的命,卻要皇位。

歷來有規定,身殘之人不得繼承帝位。

皇位之上是個高處不勝寒的地方,而我覺得自己身邊已經夠清冷了,況且自己曾答應過他送還。

所以喝了。順帶告訴太醫,是自己誤食毒草。

說不清夜晚還是白日,有侍從抖抖索索道門口雪中跪著一個人。好似,好似是……

我道,“天色明了沒?”

侍從道,“將將明了。”

“恩,那便備車去宮外住宅罷。”

皇帝此舉必當引起一些異動。可惜他一向是個守不住心性的人,從不懂得收斂與忌憚。而我卻也疲憊于再同他周旋了。僅以修養之名,遠遠離開。

此后便有了彥國的入侵,國力衰退,我聽聞他日日在宮中醉得不省人事,卻將來尋我的國師囚禁起來,滿朝文武言及我的名號,進諫之言還未道,便被轟出金鑾寶殿,重則罷官免職。

他那一句醉話分明是說給我聽的,“便是死,我也要拖著這皇位入葬!”

我以為他的任性該到頭了。

自研學燼天靈玉所攜的修仙之書,我發覺一直攜著的一枚種子靈力充沛,似是不凡。靈玉道,這是株能長成人的茶花。

就是通靈,應該也是說不準的事,靈玉如此道,我莫名覺得有趣,提起些興致將之種下。

彥隊兵臨城下,我已然修煉有成,眼睛也因靈玉慢慢的調養恢復如初,只是不能保住那一方城池,江山之最后的壁壘。

是不能,皇帝自登位以來,從未有過任何改變,依舊是小孩心性,我行我素。將天下蒼生置于心情好時的玩物,偶爾興致來時才會關切一回。我沒想他會如此對待執求的皇位,也想,他要的原來只是高高在上。

他不適合做皇帝。

同我想法一致的人甚多,或許也只是求活命的借口,大多重臣只待兵臨城下的那一刻便降了。

昔時的皇族便屠滅了個干凈,可以皇位為輸贏的博弈本是如此,他甘愿便是這樣的死法。那方城池,偌大的皇族成了皇位的殉葬,所有血親一夜之間斷絕,而我獨善其身。

臨于落葉枯黃層鋪的山峰,我獨身看著那滿城兵戎血光,襯著暮色沉沉,似是疲倦。

猶記得六歲那年冷宮大雪,因并無炭火,冷得兀自靠在墻角,面對空蕩頹敗的居房,寂然望著蕭條寒風將破碎的窗口吹得作響。

適時,窗邊有明艷艷的微笑探進來,嘖嘖一聲,“喲,冷啊?”

又有兩三稚氣的面容探進來,“他穿得那樣少定然是冷了。”

結伴而行的少年,我曾聽送飯的侍女在門口同人說話時提及過,算是我的兄弟,身份地位高崇的皇子。因為有幾個年紀相仿,便時而一起嬉戲,甚至連冷宮這樣的地方,也時而翻墻偷偷的來。

“這屋中連火都沒有,可是冷呢。”原是熱切的話語,搭上他們來來去去的眼光便多了另一曾的意味。

我仍是淡淡瞧著,他們過來并非一次兩次了,并非哪一次有過關切。皆是冷嘲熱諷一陣,見我懶得理會才無趣離開。

莫名哄笑一聲,他們跳離窗口,皆離開了。

而后便是焚天的火在寂靜無人來訪的夜間洶涌,印在我眼前。好似人間煉獄。

只是世事無常,我卻因這場大火搬出了冷宮。

茶花種下的第三年春,皇城之中那份血雨腥風的怨仇已然淡化似云煙飄散。

院中春雨將歇,有一小女孩著著素白帶著濕漉漉泥點的衣袍,吭哧吭哧的從我的窗臺前爬進來,臉上抹兩點泥水,見著我瞇眼一笑,“嘿,爹爹。”

靈玉說,這便是化成人的茶花了。

茶花素凈。她又是一株白茶花,我以為她性子必當安靜沉著,但實則她很讓我焦心。

方開始是挑食。

彼時的我以為。這個屋中多一個人少一個人都無甚關系。她平日雖有些黏人,好在尚不惹人厭煩,便不聞不問的由她基本寸步不離的跟著了我五天,每每回望她一眼,她都會顯出一個笑容。淺淺溫馨,“爹爹。”

這樣真實的笑容,好似是很罕見的,她卻能做得自然從容。

第六天時,她依舊跟著我出院落去后山的林中散步,但方走沒兩步便坐在地上不走了。我又往前走了些才回過頭來。她捂著肚子哼了兩聲爬起來,一張臉顯出紙般的蒼白。“爹爹,我想先回去。”

“恩。”

我不曉得她是如何。便應下。而她得我一句回應,轉身就走了。

五日以來,她頭一回主動離開我的身邊。

回去院中時,她正躺在床上,氣若游絲。見著我,大喘了兩口氣。好似要將一句爹爹喊得周正一些,可并沒有喊出口。

我稍顰了眉,“怎么了?”

她眼中透著迷茫,搖了搖頭,頓一會后又小小哼了一聲,添了幾分低沉,像是認真。“我……我估摸是要死了。”

我一愣,而后甚無奈,因為靈玉告訴我,她只是餓了。

我早已辟谷,又并沒有愛吃的東西,遂院中一直沒有備著吃食。她是仙,竟也還要吃東西。

她一副快要餓死的虛弱模樣,偏偏還撐得起精神來挑食,白色的東西不吃,綠色的也不吃,她說和她顏色一樣,這理由委實讓人無言。

因為知道不吃東西是會餓死人的,她每日都會出去一小陣找些野果,或是去集鎮上買些來,其余時間仍是呆在我身邊。這樣亦步亦趨的姿態就像是依賴,我并不抗拒。

我若看著經書,她便搬個凳子歪在一邊看小人書,因為不愿意吵著我,所以縮在那小凳上的表情很是豐富與耐人尋味。

那些小人書是從周遭小妖手中收集來的,起初是恭恭敬敬的道出想要,看畢再恭恭敬敬的給人還回去。后來便是帶著一身痞氣而去的,這樣一樣,收藏也便多了不少。

后來兔子精不來送果蔬了,倒是紅著眼對我控訴,我將前因后果聽了一遍,大致知道這就是一十成十的單方面犯罪。

晚時她回來,攜來大摞的經書,走過來乖巧坐在我身邊,身上帶著一抹兒桃花香。我問她為何欺負人家兔子精,她一本正經道,“男人不壞,女人不愛。”

我也正經的提點他,“你其實是個女子,那兔子精,唔,該也是個女子。”她那一句說出來頗為順溜,想來是話本上的原話,生搬硬套來的罷。

我得說那些書上一些偏激的行為已經深深的刺激到了她,譬如她會從樹上跳下來要我接,當然,我是不會去接的,所以免不了她事后要哼哼唧唧一陣。

頓了頓,再道,“那些雜亂的書便不要看了。”一個訣將之通通移走,“我屋內有些經書,你若實在無趣,可以去看那些。”

我想,我若是不管著她,她日后再挑個好些的場景要模仿下,她那仙身也怕是禁不起折騰的。

她則怔怔的瞧著那摞書原先所在,呆一陣,眼角微紅卻不言不語。

我發覺她好似并不容易生氣,或是說,明明瀕臨委屈得要哭的境地也能生生憋了回去。她平素日日只做兩件事,一為守著我,二為看話本,除去一樣,她也能忍著不鬧,委實叫我意外。

此后我看書,她便改作搬個躺椅。在旁邊小憩。

一日午后,她拉著薄被在草地上瞇眼躺著,我想喚她進屋去躺,這天色似是要下雨了,卻忽而想起,她還并未有個名字。

想一陣,道,“你可想要個名字?”

她霍的睜開眼,瞅著我半日,像是確定我是否是在同他說話。緩緩道,“想。”那眼神略略熱切直白。

隨口的一句無心,卻被人鄭重相待。多少有些愧疚。我稍稍移目,幾分上心道,“恩,那你覺得茶昕這個名字如何?”

茶昕瞇起眼,“甚好。”眉眼寧靜。“那爹爹的呢?”

靜了靜,“商珞。”再沉默一陣,“我其實并非你爹爹。”

后頭一句,她顯然花費了好長的時間才接受這個事實,面上自歡喜笑容變作難以置信的震驚,神色郁郁的躺了好一陣。

一月過去她終于能坦然喚我一聲商珞。而后便是突然無聲無息跑出去,頭一回直至第二日天明才回來。

回來身上添了幾道新傷,透過衣衫滲出絲絲鮮血。眼中卻是明亮著的,巴巴過來蹲在我面前道,“我可算命好了,同城中一個公主的生辰是同一天,今夜有煙花宴。我們去看看可好?”

她該是亂闖了什么地方罷,公主府么?

當今的皇室。同我這前朝皇子還算有一段的梁子,正經的說我仍是一被通緝之人,自他們歡慶的日子去攪局,委實不厚道。

然我只是對茶昕道,“煙花宴人太多了,不便出去。”

茶昕顯然是并沒想過我會拒絕,呆一陣后僵著笑過來扯我的衣袖,“爹……商珞,就出去一會好不好?今天是我的生辰,姑且遂我一次可好?”

“你若是想去,為何不直接去?”總歸那方的人極多,并非一定要我陪著她的。

她最后還是松了我的袖子,坐在草地上,手撐在身邊,血跡絲絲的淌著,落進草地里。沉默一陣,緩緩道,“一個人看便沒意思了,唔,那就不去了罷。”

如此言著,她枕在我的椅邊,垂眼睡了。

當她松開我袖子的那一瞬,我其實悔了的,想其實走一趟也不算如何,可后來她卻道不去了。

就似我當初移去她的小人書話本,她縱然起初有些委屈卻也沒顯出多大的執念,好似漫不經心道一句棄了便也棄了。如小孩般,對萬事萬物皆是三分鐘的熱度,像是一種不經意的冷漠。靈玉道,茶花仙情根尚淺,并不會多重感情的。

她沒心沒肺也做得正好,不會冷漠無情,亦不會過多親昵,我沒覺得不妥。

十五歲生辰那日,茶昕一夜長大,出落得愈發素雅寧靜,將那一身痞氣收斂得極好,與我眼中卻并無不同。

她道是那個同她一日出生的公主要出嫁了,她都是成人了,自己也要做大人。

晨時穿上特地備好的新衣,滿面榮光的出去了,那天夜里她并沒有回來,我以為她獨自去了看煙花宴,晚間在院中時移目看向城池,點綴繁星的天際空蕩蕩一片,并不能看清煙花綻放。

第二日晨時,微雨朦朧間我瞧見她蹲坐在門外檐下,雙手抱膝,正在發呆。

我問她,“煙花可好看?”

她道,“我昨夜在想事情,忘了去了。”又有些可惜,“可昨天就是最后一次,公主出嫁,往后就沒有煙花宴了。”

我以為我該寬慰她兩句,可她嘆息一聲站起來時,面上便已然恢復了沒心沒肺的笑容,渾似并不在意,轉瞬皆忘了。我忽然想起,距離自己飛升時日并不多,若是離開,她應當也如今次一樣,短暫的可惜,而后便是遺忘了吧?

我直覺自己養了條白眼狼,但白眼狼也有白眼狼的好,譬如我飛升離開之后,就不用再擔心著她了。

正值茶昕出去,前朝的祭司尋著了我,言道前朝之中除我之外,仍有一位皇子存活,已然投身復辟大業,就算我無意皇位,也該讓這江山重新歸屬商姓。我好奇這天下的大局會不會因此而顛覆,遂而同著去了一趟。

這一趟來回便是二十天,可惜我高估了那位我早已忘了其模樣的皇子,他成不了大業。

回來之時也是午時,我想茶昕該不在院中的。

可她在,且而正看著一本陣法圖。略略不可思議。

門啟開又合上,發出輕微的聲響,我見茶昕從書中抬起眸來,便想同她打個招呼,卻并未見著她面上顯出熟悉的笑容,而是以一雙泛著倦意眼怔怔將我盯著,唇角微微抿起,不言不語。

兩廂默了良久。

我瞇起眼,難以置信。

她哭了。

茶昕坐在原處,忿然抹一把淚。“你不知道,城北的羅少爺,將自個表弟丟到水里。害得他表弟高燒了好幾天,他爹娘也沒不要他,就是打了他一頓而已。還有,梁少爺當街調戲少女,害得梁老爺顏面盡失。他也沒不要他兒子。我將兔子精嚇跑了,你……你大不了揍我一頓,我認就是,可你干嘛說走就走了?”嗚咽一聲,控訴,“沒你這樣的!”

她拿眼偷覷著我。不曉想著什么又哼哼一聲跑過來。我以為她是似往常一般的來扯扯我的袖子,可她卻一把抱住了我,蹭一把眼淚。“我以為不看話本就算是很聽話了,以前嚇過那么多次兔子精,也沒見你生氣。你好歹給我個信,我改不行么。”

難得說一次要聽話的言論,只是不曉這沖口而出的話。有幾分的可信。

我拿手順上她的長發,忽而笑了。其實自己也弄不清為什么,只是瞧著她緊張兮兮,直往我身上蹭的模樣莫名喜歡。“茶昕,我不是你爹娘,你別指望我揍你一頓就了事。”她身子一僵,愁苦之情更濃,環著我的手卻未能松開。

頓了頓,我繼而道,“你又將兔子精嚇跑了么?”

所以說,有些承諾是不能亂許的。

看在是首例,茶昕苦哈哈且老老實實的抄完了經書。

自此,安分了極長的一陣子,直到遇見了梨花小妖梨沁。似是驀然發覺了另一片天空,自由灑脫去了,回院的時刻便愈來愈少。

起初的一陣回來時身上總是帶著傷的,因為法力實在不濟,打不贏了覺著沒面子,回到家就一聲不吭,打贏了才會來同我匯報。

有回替她上藥,想著她本不容易生氣,怎的就會時不時同人捋袖子打架?遂而問了,她道,“有位大娘她很賞識我們,讓我們替她做事,就是端個茶倒個水啊什么的,甚簡單。至于打起來,大多是梨沁先動的手,我也就是過去幫下忙的。”

我正傾著藥粉的手一頓,淡淡,“她可說是為什么要動手了?”

茶昕正兒八經道,“因為被揩了油。”

但我知道,她其實不懂揩油這一含義的。

想了想,換種藥粉傾入傷口,她慢知慢覺嘶嘶連吸著冷氣,我接著道,“往后家里有門禁,日出之后才得出門,日落前得回家。”見她張嘴要辯駁,淡淡,“聽話就給你做糕點。”

她嘴一合,應了。

她實在是個好哄的人,可她自己卻不知道。猶記得一回她拿把折扇輕搖,風度翩翩將門前一賠禮公子哥一攔,神情略略倨傲,“本公子精明得很,少拿這些小玩意來蒙混。”默一會,將扇再虛虛搖了搖,斜目過去,“唔,這真是你自個做的?”

我自樹下看著經書,想象著她的表情,笑意溫暖。

第一次雷劫初降,是在我帶她去一趟遠游。

銘麗湖邊,她摘一根柳條,咳嗽兩聲道想唱一首在“大娘”那新學的曲兒,也不問我想不想聽,放聲就唱了。愣是將一首相思惆悵的曲兒唱出了份生機勃勃的朝氣。

湖面波光粼粼,我坐在陽光下,而她則坐在我身后柳樹的陰影下,唱一陣后沒了聲響,周遭唯有輕風拂柳。

而后便是雷云忽至,密布漫天。

我道,“怎么不唱了?”

茶昕猶豫一陣,“許是唱了首思鄉的歌,略有些惆悵。”頓一頓,“商珞,我們回家可好?”

其實做出一個決策,在當時來看,或許并未細細深想,就好似她如此道,我便理所應當該留下。

為將飛升之事暫擱,我震散自己大半的修為。

待得馬車一路顛簸。我體內陣陣發虛似的脫力,才反應過來一番取舍,已然定下結論。

茶昕路上沒鬧出什么新亂子,乖乖呆在馬車中瞅著我,一瞅便是一個上午才開口,“我覺著你臉色不大好,可我平時是不怎么會看臉色的,所以想問問,可是真的不好了?”

我有些無力,緩緩道。“只是有些想睡了。”

她松了一口氣,挨著我坐著,“那你就靠著我瞇一會。到了我會喊你的。”那言論,似是將自己當做了一個甚為靠譜之人。

我默默笑著,依言枕在她瘦瘦小小的肩上,車外雷聲轟鳴,心中卻無端安寧。

靈玉護著我避開雷劫。對我卻再不愿提及茶昕一句,它道,“強行震散修為,必當會落下病根的。”

便是毀去雙眼的毒藥我都能喝下,靈玉以病根為由勸說我,卻是蒼白無力了些。

適時我還不曉我一念留下。懷著的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心情,只是隨心的慣了。也對自己道,若是有個能交付的人。無須在擔心茶昕,便能安安心心的去仙界。

可這份擔憂,原是永恒橫亙不止的。往后我獨身在冥界,才將將參透。

飛升天劫,有一便會有二。我也確如靈玉所言,落下了病根。心魔。

有心魔便是因為有執念了,我知道執念出在哪,卻無法斬斷。

靈玉曾道,“就算是去了仙界,茶昕她本身是仙,資質又是上佳,自然也能同往仙界,你何必強留?”

這緣由我不是能想明白,只是有一事連靈玉都不曉。

第二次天劫避開后,我推算自己殘破的命盤,發現它最終將會一絲無損的重歸于初,恍似所有命格安排都無法改變,摧毀。

自那,我再度明了我的天命。

天罰,不死之身。

我想,我不會死,卻不知道往后能不能再記起茶昕,有關天罰的記載處處透出一份冰冷無情,身后背負的唯有似海怨念。

茶昕的生辰,我將形如發簪的靈玉親手攏進她的發中,心中將之算作寄托一絲記憶的信物,我囑咐她好好帶著。

恍似是系著兩人最后的一根絲線,脆弱,卻是唯一的牽連。并沒有囑咐她帶上仙界,我若必須將她忘了,便寧愿她永遠尋不著我,這么她至少不會因絕望而傷心,我想我是見不得她哭的。

生辰的那日,家中門禁可得暫解,她歡歡喜喜的同結交的公子哥好友們把酒言歡,直待深夜。

我想起隨老藤出去游歷的梨花小妖并不在小茶身邊,略有些掛心。出去走一趟,果真見著她趴倒在散亂的酒桌前,微涼夜風中,睡得正沉。

月色幽靜,我將她抱回院中,期間她悠悠轉醒過一回,說一陣話卻又倚在我懷中睡過去,并沒有自個下來走路的意思。

心臟之中似是被掏空了般的空蕩,心魔的蠶食我或許想過抵抗,可抵抗是為更長久的留下,便是執念的開端,遂而終究抵不過那份蠶食。掙扎或不掙扎,結果都會是一樣。

萬家燈火寂靜,我懷中抱著茶昕,蝕骨的痛楚裹著一層淺淺溫華,冰冷或是溫暖,早已分不清楚。

將她安置睡下,我站在床邊,守著她的睡顏,傾身輕輕順著她睡亂的長發。她靜靜睡著的時候,好似真如一株素雅白茶,淡淡的寧靜,不可方物。仿佛只是心尖顫動的那一瞬,我彎起唇角,對著沉睡的茶昕,輕輕問過一句,“小茶,你可知我喜歡你了?”

可她是真真切切睡著了的,聽不到,自然不會回答。

我獨自在她屋前亭閣了無睡意的坐了一宿,因為痛楚正盛,也因為靈玉幾百年來首次再度提及茶昕,它道,“茶昕情根初生,雖皆因仙尊,但此時此刻正迷蒙混沌,怕是很難回應仙尊心意。”

它說欠缺的是時間,而我卻知道自己時日已經不多了。

最后的劫,我本想離得更遠些,奈何這劫再不由我掌控,我瞧見茶昕驚慌失措的神情,也只是僅僅的那一瞬。仿佛最后的眷顧,那極致的痛楚自心口漫上來,奪走了我的光明,我再看不清她的神色,竟微妙的感激。

早便說,我是見不得她哭的。

我曾想這便是訣別,可泠泠虛空冷雨中,茶昕燃一身天火跪在我身前,死死將我抱著,炙熱的血液渡進唇齒,周身漫著的冰冷竟一點點的回暖。

靈玉喊著,“仙尊莫喝!回歸神位去吧,總歸是要舍下的。”

可我耳邊低低響著的卻是她的抽咽,而后便是受傷小獸似的低吼,“還給我,把我的商珞還給我!”她那一身的天火,燃盡了周遭來爭奪我仙元的孤魂野鬼,我淡淡的想,一生依賴她這么一回,許也算幸運。

我沒能舍下,在冥界忘川等著她最后的承諾,她說她回來尋我。

就像世間所有被前世所困的游魂一般,并沒有所謂理智的衡量,只是執拗的停在原地,等著那一個人來。

可最后的最后,我還會是那位天命天罰的尊神,背負著仇怨的尊神。這樣一個人,并不能再陪同在茶昕身邊,不會只寵著她。那樣深沉的仇怨下,又怎能將她護得周全?天罰本就是因此而為不死,不死才不會忌憚仇恨,沒有軟肋。

一千年,彼岸花花開花謝,錯開的時間,花葉永不相見。

茶昕來的時候,正值彼岸花開,半哭半笑,將我環得生緊。她背著我淌過忘川,講著千年我不知道的點滴,有一名字反反復復出現,我上心的記著,她的師尊墨玥。

如果我不曾那般同她日夜相處的過了一千年,照看著,了然著,便不會從這寥寥數語讀出終于讓自己割舍的理由。

我來不及補上的時間,原是那花葉永不相見的錯過。她的心中,已然深深扎根了另一人。

“你若在,我自會回去。”我如此承諾讓她安心,可她已經走遠,并不在了。

回歸神位,凡界記憶盡鎖,只是攜著去凡界的燼天靈玉與仙茶皆不在。星衡自請去尋,我道若是仙茶已然通靈,便會將靈玉送還回來的,不必多此一舉。

十年后,墨玥尊神來訪,身后還隨著一介素衣女子,我認出她身上燼天的氣息,以及淡淡紅塵氣澤,尚且溫和問候一句,“燼天仙尊。”

她眸中色澤一顫,無可遏制的寂然黯淡下去,那一瞬的神色,讓我覺著熟悉。

我想,這也是當然,我將她帶去的紅塵凡界,該有過一陣的相處。她恍似有些拘束,稍稍走神,她那師尊心細寬容,尋了個理由讓她先行。

我記著墨玥方才輕撫她發際的形容,那并不僅僅是熟悉。

灼灼桃林,我尋著她正在林間獨自漫步,寧靜眉眼中,仍殘留著淺淺心傷。

幾句淺聊,她將燼天靈玉交還給我,我伸手去接的那一瞬,她卻好似后悔一般,死死攥著。

我低眸瞧她,分明泛紅的眼眶,并不見一絲淚光,只是握著靈玉的手僵硬而倔強的膠著,唇角緊抿。

我曉得她害怕了,可這一回,便是心中惶恐也能生生忍下淚水,忍下洶涌的情緒,輕輕緩緩,最后的松手。

她走遠,帶著略急的腳步。

我站在原處望著,直至她消失在視野,再也不見。

“我的小茶,終是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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