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傾以為蒙古境內應與大齊千差萬別,原來卻并非如此。
這城與中原無異。城中往來行人也并非似想象中一樣,野蠻不曾教化。無非是著裝不同,因生活地域和習性的不同形象上略有不同罷了。
蒙古民風淳樸,少了上京城的胭脂味,倒也讓人覺得心曠神怡。
只是此時寒冬,向來嬌慣的姚傾走了這些日子略有些不適。
羅毅雖生在侯門,卻并不曾在軍中歷練,也不過是個嬌養壞了的公子哥兒。
三人出遠門,其實都是頭一遭。除了知道投宿住店,其他一概不知。
且行軍作戰如何會在城內,他們想要摸進蒙古軍營,還是需要費一番心思的。
遠遠瞧見城墻下站了一撮人,相互交頭接耳。姚傾也不禁好奇張望,流蘇按耐不住,早就擠進去看了個究竟。
跑回來稟報,“小姐,那是打了勝仗貼的告示吶。”流蘇因快跑了幾步,氣息不勻,猶自憤恨。
此時在敵城聽聞捷報,便說明己方遭受損失。姚傾和羅毅心頭皆是一沉,羅毅急切道,“告示上可說了詳情?”
“只說了陶戩將軍帶兵突圍,大敗大齊東齊軍。其余什么也沒說。”流蘇游戲沮喪。對于陶戩這人,竟是有些憎恨不平。
咬牙切齒道,“那陶戩聽其名字便知是個漢人,怎么偏幫蠻夷攻打中原。”
“有不足為外人道也的國仇家恨也未可知。”姚傾沉吟,略有感慨,“與伯卿對戰卻不吃敗仗,看來是一員猛將。”
果真是虎父無犬子。能在賀伯卿的東齊軍手里吃勝仗,可見陶戩此人謀略過人,驍勇善戰。雖然吃了敗仗的是自己人,可姚傾卻并沒有十分懊惱焦躁。反倒是心里有一絲安慰。
爹的在天之靈。興許能夠得到些許安慰。
只是不知娘是不是希望陶戩走上復仇的不歸路。
到底,這是賣國。
羅毅正是年少輕狂之時,聽言難免激昂,“你這話豈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他從不曾對姚傾疾言厲色,想來這次是真的覺得有辱國尊。
姚傾聽他怒意極盛的話,卻也不惱。慢條斯理道,“半月之前邊關就有消息稱伯卿被此人俘虜,主帥被俘群龍無首,我軍必定猶如散沙。軍心動亂。可你瞧,半月之后的今日蒙古境內的捷報依然說他們在與我們大齊對戰。說明陶戩并沒拿伯卿做要挾的籌碼,依然按部就班的打仗。不論伯卿是如何被俘的。但大抵都可說明這陶戩并非是善于使用陰私手段的小人。坦蕩君子,難道不能得一聲稱贊嗎?”
羅毅心中不服,可卻也找不到反駁的話語。
但心里也覺得似乎有哪里想不通,可苦思冥想卻不得其解。
如今踏入蒙古,姚傾想要找到陶戩的心情更加迫切。
有時候目標難尋之時。倒不如抓住他可能感興趣的點,讓自己闖入對方視線。
姚傾似乎回憶起曾經住在奉承的六姨母一家說過,豐城四處流傳姚傾畫像。想來應該是陶戩為了找她而想到的法子。
他能用兩人極其相似的樣貌制作畫像尋找她,那自己也可以利用這張臉引起他的注意。
于是姚傾開始下功夫打聽陶戩的種種。
聽聞陶戩自小被老可汗收養,因其驍勇、睿智,一直深受老可汗的寵信。他雖為漢人。確如蒙人一樣爽朗意氣,又生的俊美異常,老可汗幼女哈日娜對其情根深種。老可汗生前便有將幼女許給陶戩之意。直到阿穆爾即位,陶戩屢屢立功,阿穆爾為了表彰他的功勞,便將自己的妹妹許配給他。
是以陶戩是哈日娜公主的駙馬,蒙古都城紅人。
只有到了蒙古都城赫圖。方才有機會震動陶戩。
但是陶戩遠在戰場,似乎此事行不通。
“想要找到世子。最有效的方法還是深入軍營。隨行副將是誰,郡主可知?”三人頭碰頭圍著桌上地圖探討,最先開口的是羅毅。
“伯卿被俘之后,太子已經馬不停蹄的趕到。如今似乎是太子在領兵。”姚傾回答。
“既是如此,事情就好辦了。咱們先入齊營。”
“我們小姐去了,太子豈不就知道了?日后豈不是更亂?”流蘇忍不住叫嚷,覺得羅毅不可理喻。
姚傾卻不置可否。
他了解太子賀紘為人,此時賀伯卿被俘,他應該十分焦急不安。倘若他知道其中暗藏關系,姚傾突兀出現,只說是為了賀伯卿,他似乎也不會多說什么。
可行!
只是進入軍營這一路,三人走的十分艱辛。
待到被太子召見之時,三人已經是狼狽不堪。
“你當真是沉魚?”賀綫看著跪在帳內之人,萬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印象中姚傾嬌弱艷麗,可眼前的人穿一件辨不出色彩的長袍,頭發蓬亂,臉上盡是污垢。倒是那一雙眼睛,嫵媚妖嬈,流光溢彩。
姚傾點頭稱是,苦笑道,“讓太子爺見笑了,實在是路途艱辛,無暇顧及儀容。”
賀紘看著她臟兮兮的狼狽樣子,忍不住爆出笑聲。上前來扶了姚傾的手臂,將其拉起來。“伯卿好福氣,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這個年代,一個女子可以為了一個男子如此跋山涉水,不怕自己名聲受累而親赴軍營,怕是已經絕無僅有。
這不僅僅需要破釜沉舟的魄力,更需要堅定勇敢的信心。
而這信心多半來自于對于對方的愛。
姚傾不單純只為了來救賀伯卿,可她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生怕賀伯卿死在陶戩手中。
賀紘不知其中原委,異常艷羨。
姚傾低垂了頭,臉上一片緋紅。但卻因為塵土覆蓋,并沒有被人看出來。
賀紘繼續道,“我明日正要派人去敵營交涉伯卿一事,不若你就隨我同行。”
姚傾鄭重點頭,只覺得渾身肌肉瞬間緊繃起來。
賀紘感受到她忽然的緊張,開口道,“我方援兵已從四面切斷了地方運量通道,估計他們軍糧不夠支撐三日。如今他們已經是強弩之末,投誠臣服指日可待。”說著拍了拍姚傾的肩膀,“你放心,伯卿那三寸不爛之舌,暫時能保他周全。”
賀伯卿前世可謂傳奇人物,姚傾其實擔心也是多余。笑著點點頭,指了指自己身上有些發出餿臭味道的衣服。“這一路不曾梳洗,委實難受,太子可行個方便?”
太子爽朗而笑,“自然、自然。”而后便吩咐人為姚傾準備營長,燒熱水。
軍營里洗澡是十分奢侈的事情,是以軍中眾人都猜測來者非富即貴。但卻沒有人猜得出來,她會是賀伯卿的未婚妻。
姚傾這一夜輾轉難眠,第二日一早便起來等候太子召喚。
辰時一過,太子便帶著她只身入了敵營。
進入蒙古軍營后,前來接應的乃是陶戩身邊得力干將。一見做男裝打扮的姚傾,不禁將雙目瞪的鈴鐺一樣。詫異半晌,卻不知如何開口。
賀紘并未見過陶戩,是以不明白他為何作此反應。倒聽說軍師常年行軍作戰,常與男子往來,日子久了卻也有許多有了龍陽之好。偏好找些樣貌俊秀的小將士,相互慰藉。一時間想歪了,不禁嘴角抽了抽。
這一路走下來,不知多少軍士見了姚傾露出詫異神色,或是驚恐或是詫異,行禮問安者甚重。
賀紘詫異,忍不住低語詢問。
姚傾卻也不說破,只淡笑搖頭,表示不解。
可待到進入主帥軍營時,他自己也不得不瞠目結舌。
榻上所坐男子身披金盔銀甲,眉飛入髻,鳳眸丹唇,好生俊俏。可那一張臉,卻是雌雄莫辯,生生是與身邊大齊第一美人如出一轍。
姚傾看見陶戩也愣住不知該作何反應。
她從沒想過,龍鳳胎竟也會如此相似。
而此時陶戩也是心跳如鼓,愣在當下。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坐在下手自斟自飲的賀伯卿。他將手中銀盞一丟,迅速上前拉住姚傾的手。深情道,“傾兒,你怎么在這?”
姚傾回過神來,“你在這,我能去哪兒?”
兩人神情對望,看著情景定是夫妻無異。陶戩摸了摸腰間玉佩起身,一步一步向姚傾走來。
他腳步穩健,聲音鏗鏘。咚咚咚的聲音,如同戰鼓一樣敲在姚傾的心頭。
這是一個令人緊張的時刻,重逢、相認原該是令人激動的。可姚傾此時卻忽而覺得十分害怕。
下意識的往賀伯卿的身邊縮了一縮。
這小小的舉動看在陶戩眼里,心頭劃過一陣刺痛。原是迫切的想要擁抱姚傾,此時卻改了主意。對賀紘拱手一禮,“不曾想竟是太子親臨,有失遠迎。”
賀紘回禮,“你已三斬我方來使,倘若我不來,只怕我大齊將要隕歿一員猛將。”
陶戩挑眉,笑的邪佞。“太子今日給我帶了這么好的見面禮,我如何還忍心拒絕太子的要求。別說是放了賀世子,就算是叫我撤兵千里,也絕無二話。”
陶戩濕漉漉的目光定在姚傾身上,竟讓她覺得渾身不自在。
烏黑的雙眸中為什么看不見一點溫度?這與她想象中的兄妹重逢沒半點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