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雨清寒
他的字桑梓見得并不多,龍飛鳳舞,筆畫盡頭伸得老長,或者帶著剛硬的鉤,像他的人一樣不羈。桑梓靜靜地看著,那些字躺在紙條上,被臺燈打下的光影暈著,竟生出些柔和的意味,她甚至想象到了他蹲在那里寫字時的情景。
伸手拿過紙條,撫摸著上面力透紙背的痕跡,心里浮浮沉沉說不清是什么滋味。
就那么把話說了出來,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對是錯,只知道,現在再往回收有點晚了。掙扎了這么久,到底還是自己先投降,要是今天中午沒有跟秦雪去水米匯吃飯,沒有看到他跟棋子在一起,會不會不一樣?
可惜沒有“要是”,事實就像她手里的字條以及微波爐里躺著的雞蛋一樣,已經實實在在地存在了。
想到那幾個雞蛋,是有點餓了。她穿鞋下地打開微波爐門,就看到精致的瓷盤里躺著三個雞蛋,都是剝好了皮的,滑溜溜,圓嫩嫩,讓她很有立即把它們吞下去的想法。
打開開關熱了一下,為防萬一胃不接受,又先喝了些熱水,然后才吃起雞蛋來。剛吃完一顆,門就響了,俞恪凡手里拎著幾個袋子,就那么走了進來。
“你拿了鑰匙?”
“嗯。怕你睡著聽不見敲門,胃還難受嗎?”他放下袋子走過來,在她面前站定,先往她臉上啄了一口。
“好多了。”桑梓還有些不習慣,逃避地掩下目光。又伸手去拿雞蛋。
“不吃這個了,我帶了飯回來,馬上就好。”俞恪凡把她手里的雞蛋拿下去,桑梓正想去擦手,他從后面抱住她,下巴搭在她肩上:“有沒有想我?”
確實有,但桑梓沒有說,微微扭頭。只看到他半個側臉:“我剛睡醒。”
“真能睡。”他又在她臉上啄了一下,“那晚上是不不用睡那么多了?”
這跟晚上睡不睡有什么關系?桑梓一頭霧水,扭頭看到他笑得賊亮的眸子,一下明白了什么,胳膊肘頂了他一下:“想什么呢!一會兒你就回你那兒去。”
“我被驅逐出來了。”俞恪凡苦了臉在后面叫,桑梓也不理他,快步走到衛生間去洗手。打開燈,就見鏡子里自己的臉紅潤潤的。哪還有下午吐得枯槁蠟黃的樣子?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面帶桃花?
搖搖頭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驅逐出去,她洗了手出來,俞恪凡已經擺好了餐具,坐在椅子上等他。(。。)
“你不洗手嗎?”
“我在廚房洗過了。”俞恪凡把筷子遞到她手里,自己并不動。好像只想看著她吃似的。
桑梓端起碗喝了一口,粘粘糯糯的粥,入口醇香,里面竟帶著些雞茸,隱隱還有野菇的香味。想起上次兩人墜梯住院時成鈞諾送來的雞茸野菇湯,她抬起頭,詫異地看他。
“你現在的胃不適合喝湯,我求他們給你做成了粥。”俞恪凡臉上的表情有點不自然,但又帶著點期待。“好喝嗎?”
“嗯。俞恪凡。你下午很閑嗎?”桑梓覺得粥太粘,好像把嗓子糊上了,眼睛里又有點酸,今天是怎么了。老想哭。
“也不是。我想你胃不舒服,味道順口些也能多吃點。快吃吧,一會兒涼了。”
“嗯,你也吃吧。”桑梓低頭喝粥,覺得怪怪的。兩人前前后后在一起也有過一些日子,可是好像從來沒有這樣相敬如賓的。俞恪凡在他面前總像個小孩子,又霸道又無賴,忽然這么溫柔細膩,還帶著點小心地討好,讓她有點不習慣。
吃完了飯,俞恪凡主動洗碗,桑梓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他洗完碗也坐過來,把她抱進懷里:“在看什么?”
“沒什么,隨便亂看呢。”俞恪凡不讓她上網,她不知道是不是外面又發生了什么,不過不上就不上吧,知道了也只能心煩,什么也做不了。連把俞恪凡送到棋子那里換回學校這條道,也被她堵死了。
俞恪凡也沒提任何建設性意見,兩人就窩在沙發里看會兒電視,俞恪凡看時間到了,把藥拿給她。桑梓吃完藥,看看表說:“你早點回去吧,今天一天都沒陪小果凍了。”
“棋子去醫院了,我今晚就住這兒吧,行嗎?”
“不行。”桑梓果斷拒絕,“俞恪凡,其實我心里還沒太準備好,我……”
“我們慢慢來,我什么也不做,真的。”俞恪凡截住她的話,替她把后面的話說了出來。
可是,她可信不著他。他不是成鈞諾,說要做到什么,絕對君子地遵守。他對她放賴用強不只一次,甚至兩人的第一次都是他強撲完成的。留他在身邊,無異是引狼入室,她今天一點力氣都沒有,實在不敢冒這個險。
所以,桑梓果斷重復:“那也不行,你在這兒我會睡不好。”
“那我睡沙發也行,我真不能回家,爺爺正在那守著等我,醫院里又有棋子,你總不能讓我去住酒店吧?”
這是今晚第一次,俞恪凡用帶著點耍賴的語氣說話,可還是小心翼翼的,不像以往那么強硬。
桑梓覺得不對,可又不能問:“俞恪凡,你怎么不霸道了?”相反,她趁著他氣勢軟,果斷強勢:“那就住酒店吧,反正是不能住這兒。”
“那我不如住車里算了。”俞恪凡嘀咕一句,倒沒繼續抗議,退而求其次,“那我晚點走行吧?等你睡覺我再走。”
硬不起心腸來說“不行”,桑梓把目光轉回電視,看著看著,眼皮就有點硬了。可俞恪凡卻看得津津有味的,不時還跟她討論幾句,她胡亂地嗯啊了一陣子,終于忍不住說:“我困了,你也去睡覺吧。”
“你下午不是睡了很多?”
“那也困,身上沒勁。”
“那就睡吧,我看你睡著就走。”
俞恪凡松開她,讓她去洗漱。桑梓洗完了回來,卻見他歪在沙發上睡著了。不是裝的,是真在睡,均勻地呼吸,胸口有節奏地起伏,眉目舒展著,長長的睫毛在眼睛下投出小小的剪影。
沒忍心叫醒他,她猶豫一會兒。去里間拿了毯子和枕頭,把枕頭放到一邊,輕輕給他蓋上毯子,自己到臥室進了被窩。
卻睡不著了,下午睡得太多,腦子里又凈是些亂七八糟的事。她就閉著眼睛,一會兒數羊一會兒想想事情,正迷迷糊糊地要有些睡意,外意傳來輕微的響動。
好像是他醒了,又在沙發上躺下了,然后是翻身,腿好像磕到了沙發。桑梓聽得精神起來,外面也折騰得越來越頻繁,終于。腳步聲響起。他輕輕地推門進來,又動作極輕地走到床邊,站著看了她一會兒,見她沒反應。輕手輕腳爬上床,把她摟進了懷里。
他的胳膊幾乎是虛懸在她身上,大概是怕驚醒了她。可臉卻一個勁地往她肩頸間貼,熱熱的氣息鉆進她脖頸,桑梓正想調整個姿勢躲開,就聽他幽幽的一聲嘆息,似滿足,又似壓抑的。
決定不再裝下去,桑梓睜開眼睛,輕輕推他一下:“俞恪凡?”
他馬上閉了眼睛裝睡,胳膊規矩地搭在她腰上,微微比剛才多加了點力道。
“我不趕你走,說會兒話吧。”桑梓有點好笑,又推了下他胳膊。
他這才睜開眼睛,用力摟了下她:“我以為你又要趕我走,桑梓,你下午說的話不會再變了吧?”
“你一個晚上小心翼翼就是怕這個?”
“嗯,我下午檢討了一下,好像我一直對你太強硬了。我中午害你吐了,后來又把你弄昏迷了,還有以前,也有很多次不顧你的意愿,光想著自己舒服了。”
“嗯,不錯,是誰給你上課了?”
“沒有,是我自己總結的。”俞恪凡笑了一下,在光線暗淡的屋子里,桑梓感覺有光芒從他眼睛里流轉出來,“我其實一直不知道怎么去愛一個人,下午我把自己跟成鈞諾比對了一下,好像我表現是挺差的。不過這次我會努力改,我哪兒不對你就告訴我,你不想要就跟我說,你已經不讓我回頭找棋子了,你也不許回頭去找成鈞諾,好不好?”
“你到底怎么了?誰跟你說了什么?”
“我——去買粥時看到了成景艾,他說你幫成鈞諾擋子彈,還說你心里其實愛著成鈞諾,只是成鈞諾不會像我這么無賴,我才把你搶到手的。桑梓,擋子彈的事是真的嗎?”
“嗯,當時情況有點危急,我也沒想那么多。”
“知道有危險成鈞諾還帶你去!”俞恪凡叫起來,想想語氣不對,又立刻軟下聲音,里面滿滿的疼惜,“你怎么那么傻?子彈不長眼睛,要是真傷著怎么辦?”
“這不是沒有嗎?”桑梓感覺到俞恪凡摟在她腰上的手又緊了一分,輕嘆一聲,說:“俞恪凡,我其實也知道成鈞諾比你好。他不會霸道不會放賴,不會耍小脾氣,不會管東管西,也從不會對我吼,最重要的,他身邊沒有女人算計我與我為敵……”說到這兒,她感覺摟在腰上的手松了松,微微側頭,看見俞恪凡眼睛里光芒漸淡,幾分委屈幾分沮喪地看著她,她把頭側得更大,順勢在他頰上啄了一下,“可是,我就是喜歡這樣的你,我也覺得自己很沒眼光。”
剎那間,芳華無數,俞恪凡的眼底有波光漾出來,蕩啊蕩一直蕩到嘴角。他用力地抱緊她,緊到桑梓覺得要窒息,吻胡亂地落在她臉上額上唇上鼻尖上下巴上脖頸上,一邊吻一邊說:“桑梓,我愛你,我愛你……”
也不知他說了多少個,桑梓只覺得那個安靜的晚上,那聲音一直在小屋里回蕩,直蕩進她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