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果然難熬，車里的溫度好像一直在下降，最要命的，俞恪凡一直沒有轉醒的跡象。桑梓一次次地摸他額頭，生怕他忽然變涼或者變燙，還好，一直是那樣的，安安靜靜的俞恪凡，透著微寒的氣息的俞恪凡，跟平時很像，又跟平時很不一樣。
當天邊有曙光透出來，桑梓再也熬不住了，她想著不能睡不能睡，可眼皮卻沉得再也支不起來。合上眼睛，陷入一片黑暗，夢里全是刺眼的白，直到有人把她搖醒。
“醒醒，先不睡了，有人來接咱們了。”嘶啞的聲音，卻是從沒有過的溫柔，一只大手在她臉上游移，摩挲著她凍得發腫的臉。
“疼。”咕噥一聲，睜開眼睛，朦朧的黑眸瞬間清醒：“俞恪凡，你醒了！你終于醒了，你嚇死我了！”
她一把抱住他，大聲地喊著，眼淚大顆大顆地往外滾，“我以為我把你害死了！你干嗎昏迷那么久，你沒聽見我叫你嗎？”
“聽見了，都聽見了。怪我，我不該睡。不哭了，乖，再哭臉該疼了。”俞恪凡輕輕撫著她的背，像哄著受了委屈的孩子，可是昨晚，卻是這孩子救了他。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把他從半山上運下來，又是怎么把他弄進了車里。只知道自己的衣服里塞滿了海綿，那些海綿密密軟軟的，緊緊包圍著他，就像她為他織的一張網，怕他陷得不深嗎？非要把他抓得死死的嗎？
這個小女人，以為自己是什么做的？竟然把羽絨服脫下來蓋在兩人的上，而她自己，只裹了一張皮子。話說這些皮子海綿也真雷到了他。他從來不知道寶馬車的真皮座椅還有這種作用。
“你是什么時候醒的？怎么沒叫我？”桑梓從俞恪凡上離開，抹著淚，這一抹，才覺得臉上真是疼。
“剛醒一會兒，看你睡得香，就沒叫。累壞了吧？”他抬手揉她頭發。“真能干。看來你比我想得還要厲害。”
“我是被急了，半夜風那么大，你又昏迷不醒，我怕呆在那咱倆不到今早。”
“嗯。做得好。不只勇敢，還很聰明。”他目光瞄了瞄上的皮子。桑梓順著他的目光看，得意地笑了。“嗯，我也覺得這皮衣好用。”
她這才發現俞恪凡已經把羽絨服給她裹上了，不過。那些海綿他倒沒拿出來，她撤后一些，看著他塞得鼓鼓的衣服，然后鄭重地伸出一只手：“超人，歡迎歸來！”
他也握住她的手，用力一拉，又把她拉進懷里。她正要往外掙，他的手按上她后腦。“別動，讓我抱抱，我忍了好幾個小時了。”
“你怎么知道好幾個小時？”
“從他們趕來需要的時間算。”
“什么？”桑梓疑惑地抬頭，目光順著俞恪凡看過去，才發現已經有人坐著滑板從路上滑下來，眼看就滑到他們這兒了。
“啊！有人來了，有人來救咱們了！這么快！”桑梓興奮地叫，一把推開車門，揮著手喊：“哎，我們在這兒！我們都活著！”
路上的人顯然看到了她，都興奮地揮著手大叫，滑板上的兩人更加興奮，其中一個沖著他們叫：“大哥大嫂，我們來了接你們了！”
“是子岳，你看，是子岳！”桑梓興奮地扭頭看俞恪凡，俞恪凡寵溺地看著他，眼中的笑意更甚。她說的是子岳，而不是段奕飛，看來，這個敵人可以排除了。
被接到路邊停著的救護車上，桑梓才看到俞家的大排場。有專業的醫生護士跟著不說，前面是清雪機開道，十二人的專業搜救隊，甚至還帶了搜救犬，連他們上來時乘座的滑板，都是專業的。
同來的除了段奕飛和子岳，還有俞欣，子岳的父親馮立君，俞恪凡的司機李博。俞欣一見他們上來，就撲上來抱住俞恪凡：“哥，怎么會弄成這樣？嚇死我們了！”
“沒事，這不回來了嗎？”俞恪凡安慰她，又囑咐道：“告訴爺爺找到我們了，沒什么事，別讓他掛念。”
“已經打過電話了。有沒有事先讓醫生檢查過再說吧。”俞欣淚眼婆娑，要把俞恪凡推上救護車，自始至終都沒看桑梓。倒是子岳，關心地問了桑梓好幾遍，桑梓笑道：“好了，你都快變成老太婆了。”
“還說，答應幫人家補課，鬧罷工也不帶這么鬧的。我本來還想昨晚找你慶祝呢！”
“好啦，我都聽你哥說了，干得不錯！”桑梓掐掐子岳的臉，卻見子岳眼圈紅了，“別掐了。關心關心你自己吧，這張臉，丑死了。”
小子，這是什么口氣？！
桑梓抬手在他頭上拍了一記，正要說話，俞恪凡抓住她的手：“別鬧了，先上車，讓醫生看看。”
他自己都還沒看呢！桑梓明顯感覺到俞欣瞪過來的目光，卻拗不過俞恪凡，跟他上了救護車，車隊調頭往回走。
為了方便檢查，救護車里除了醫生，只有俞恪凡和桑梓，俞欣要跟著俞恪凡都沒讓。他堅持讓桑梓先檢查，桑梓拗不過，只好同意了。
她脫掉羽絨服，俞恪凡一見里面那破破爛爛的毛衫，眉頭就擰了起來，但沉住氣沒說話，只是目光更緊地盯著她。
桑梓知道逃不過，對醫生說：“我后背大概有傷，但沒什么事，應該沒流血。”
醫生點點頭，示意她趴下，然后，小心地擼起她的衣服。
觸目驚心！這個詞一點都不為過！
她白皙的背上布滿了青紫，大大小小層層疊疊，有好幾處都腫了起來，雖然沒流血，但已經讓俞恪凡心疼得要吐血。他大概猜出來她這些傷從哪來，也猜出她是怎么把他從半山運到山下。該死的女人，以為自己是銅鑄的？
醫生也吃了一驚，為難地看著俞恪凡：“這些傷口沒有什么急救的措施，只能用些活血化淤的藥膏，需要慢慢調養，讓淤血吸收。”
“嗯，給她抹吧。”
醫生轉頭跟護士說了藥名，護士拿出來，醫生幫桑梓清洗了后背，護士一一涂上了藥膏。
醫生剛要把藥膏收起來，俞恪凡出聲道：“還有。”
“不，那里沒事！”桑梓知道他說的是哪，先叫起來。
“我來！”俞恪凡從護士手里接過藥膏就往前湊，桑梓嚇得捂著股大叫：“讓醫生來吧，你把頭轉過去。”
她一邊說一邊扭頭看俞恪凡，可憐巴巴的表，皺出十足的討好和乞求，俞恪凡心疼得一顆心都要化成了水，臉上卻板著：“好好配合醫生，要不我可不客氣。”
桑梓再不敢出聲，點頭如啄米，醫生一頭霧水，這對夫妻看起來明明很恩，老公對老婆緊張得要命，可老婆怎么連股都不給老公看？
當然，這不在她的工作管轄內。示意一邊對俞恪凡犯花癡的護士褪下桑梓的褲子，把幾處青腫涂了藥，防止俞先生不滿，又連帶著大腿小腿都檢查了，才給桑梓提上了褲子。
桑梓覺得好丟臉，像被人抬上案板的白條豬，尤其她滑嫩嫩的股啊！誰知道俞恪凡有沒有偷看？過幾天他要是長針眼，她就把他眼睛挖出來！
恨恨地蹭到一邊的椅子上，等著醫生給俞恪凡檢查。他也沒磨蹭，利落地趴上去，說：“我的傷也在后背，你先看是不是需要現在處理。”
醫生把他上的毛衫一點一點向上掀，桑梓本來想看好戲的心也收緊了，她知道，那傷一定很深，可是不知道會深到什么程度，會不會讓她的眼睛承受不了。
醫生護士同時抽了一下冷氣，桑梓更是把手掩到了嘴上。天！要不是親眼所見，她真不敢相信：他左側肩胛骨下面，明顯凹進去一大塊，雖然沒有流血，但她一個外行都看得出來，那里的骨頭一定是碎了！說不定里面還有更嚴重的傷！
“俞先生，這傷太重了，我們這車上沒法處理。”醫生有些為難，從醫這么多年，這樣的傷會疼到什么程度，她清楚。可是這位俞先生卻堅持讓他太太先檢查，與這相比，那些外傷簡直就連皮毛都不算。受了這么嚴重的傷，竟能在零下十幾度的雪地里熬過一整夜，這俞先生，真不是一般的強。
“我知道，沒關系。”俞恪凡要站起來，醫生按了下他的肩膀，“這樣的姿勢您會舒服一些，還是別起來了吧。”
“嗯，你過來。”俞恪凡側過頭來看桑梓。
這個時候桑梓哪能生出一點反抗的心思？她看得清楚，要是那傷再往下點，就是心臟的位置，如果斷的骨頭插進心臟，那后果不堪設想！這一下，他可是替她受的！
感動直接轉化成鼻涕眼淚，她坐到俞恪凡邊，抽抽鼻子，又抹抹眼淚，說：“俞恪凡，你怎么那么討厭？受那么重傷還不說？昨晚還讓我靠著你。”
“別哭了，好丑。”
“你后背的傷更丑。”
“不，更丑的是你的后背，幸好那里還好一點。”
他說哪里？——是那里！憤怒把腦細胞從稀里嘩啦的感動中拉出來，桑梓急了，狠狠抹一下淚，“俞恪凡，我不是不讓你看嗎？”
“早晚都得看，怕什么？”
“可是現在好丑！”
“你的意思是，等不丑了，我就隨便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