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了?”林貞娘一愣,看著手中的荷包,不明白莫小三為什么會說到丟這話上。
這只荷包,雖然做工簡單,可是針法頗細,而且料子摸著應該是不錯的,如果賣,少說也該四、五十文甚至更多。怎么就說到丟掉……
呀!林貞娘挑起眉,突然明白過來。
這荷包繡著梅花,想來應該是那位玉梅小姐的貼之物。青樓女子,縱是再有名氣,如何被那些文人客高看一眼,卻仍是青樓。她的貼之物,怕是沒有幾個良家女子愿意留在邊的。
只是,那位玉梅小姐就這樣說出來,如此的直白,倒讓林貞娘心里隱隱有一分不自在了。是自貶其?還是渾不在意?怕是除了那位玉梅小姐,沒人知道了。
林貞娘還是那個活在最廉價出租房的林貞時,也曾有過同租一院的女人是做小姐這一行的。雖然不過是點頭即過的交,可是她也聽過那些女人酒醉后哭嚎的聲音,更見過第二天又化了濃妝,一臉笑容好像昨晚根本就不是她哭似的面容,她想,做那一行也是苦的吧!?
眼簾垂下,林貞娘隨手把那只荷包塞進了袖袋,就著帶來的水桶倒了些水洗了手。一聲不吭地烙起煎餅。
把煎餅烙好了,她才同莫小三說:“那荷包里的錢夠付這些煎餅的了……”
“那可不成!”莫小三扁了扁嘴,“這荷包里的錢是玉梅小姐給你的,這煎餅錢。另外有人給了——蕭二郎給你的……”捏著一小塊碎銀子,莫小三遲疑了下,還是理直氣壯地道:“你找錢吧!”
莫小三背后傳來一聲輕笑,一個略啞的聲音平聲道:“是你要找錢還是人蕭二郎要找錢的?誰不知道蕭二郎買東西。就沒讓人找過錢。”
莫小三回過頭,看著前著琴袋的沈墨亭,撇了撇嘴。“不找就不找,誰稀罕!”
“咦,莫三哥……”林貞娘急急叫著,見莫小三并不回頭,忙喊:“還麻煩你和玉梅小姐說一聲,她給的錢太多了,我到時天天給她送張餅好了……”
沈墨亭盯著她。目光微閃,“多給了,就是給你的打賞,你收著就是。”
“那玉梅小姐說不喜歡欠人人——我也不喜歡!”林貞娘低聲嘀咕,掂了掂手中的碎銀。少說也有二、三錢重,“該找莫三哥錢的。”
沈墨亭一愣,隨即笑起來,“那蕭二郎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哪兒會帶著這么碎的散銀子!你且放寬了心吧,莫小三得的絕對比你這個多得多。”
林貞娘雖然不是聰明人,可是被沈墨亭這么一說,卻也明白過來。原來這碎銀子還是莫小三掉了包的。要是這么著,她倒不用掂記著找錢的事兒了。
聽著沈墨亭掩唇。一陣輕咳,她不由皺眉。
“沈師傅,你這是肺癆?”
聽到林貞娘問,沈墨亭面色微沉,雖然沒有說話,但明顯的不想說這個問題。而且子也微微側開。好似要走,又好像怕咳起來唾沫濺到林貞娘攤子上。
見他如此,林貞娘就會意過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是想說——咳,我聽人說過一個偏方,好像是用玉米須剪水喝能治你那個病。你不如去問問大夫,這法子可使得。”
沈墨亭抬眼看著林貞娘,似乎是想從她的神間看出她是真心想幫他,還是在嫌棄她。看了兩眼,他抿唇淺笑,不是那種有意無意就帶著曖昧的笑,而是真正的溫善。
“多謝小娘子,只是不知這玉米須是何物?真的可以治肺癆?”
一句話把林貞娘問住了。這玉米原產地可不是中國,誰知道現在傳沒傳過來呢!
撓了下頭,她咳嗽了一聲,才道:“我也是聽人說的,好像這個玉米是從南美——是從西域那頭傳過來的,應該就是這些年海商帶回來的。這東西大概就這么長,像個棍子,上面一粒粒的,外面還包著像葉子似的皮,然后這個玉米須就是皮和玉米粒之間的像胡子似的東西……”
比劃了半天,看沈墨亭只是盯著她看,林貞娘只好干筆兩聲,“總之,這個玉米不是藥,而是吃的。不過,好像也有好些個藥都能吃的,比如說那個黨參什么的不還用來燉湯嗎?”實在說不下去了,葉梓欣只能干笑著道:“其實,我也就知道這么多,不如沈師傅去找大夫問問看,說不定真能找到這個東西治好了病呢!”
沈墨亭就笑了,抱拳施了一禮,他轉要走。
林貞娘聽著他的咳嗽,再看他孤單的背影,忍不住叫道:“沈師傅,我給你烙張餅吧……就當,是謝謝你給我帶來生意。”
沈墨亭笑笑,轉回來,也沒推辭。站在林貞娘的攤前,默默等著,卻不再似之前一樣有意無意地與林貞娘調笑。
送走沈墨亭,天色也深了。林貞娘草草收拾了一番,就和林東離了瓦肆。雖然像李四他們會一直出到二更后,可林貞娘卻是不能耗到那個時候。
除了瓦肆,定陶縣城入了夜,就顯得安靜。這個時辰,就是各酒樓也多散了。小小驢車,行在街上,“達達”蹄聲在暗夜里格外清楚。
林東在驢車上插了盞“氣死風”燈籠,雖然不那么亮,卻也能看清前路。
林貞娘仰著頭,看著頭頂的半彎月牙,低聲呢喃:“快一個月了呢!”她來這里已經快一個月了。
林東瞥她一眼,只當林貞娘想起父親。眼底也閃過一絲黯然。他不會說什么安慰的話,默然半晌,只問:“小娘子是聽誰說起那個玉米須的?真的能治病?”
“咳咳……”林貞娘險些沒被口水嗆到。
她能忽悠沈墨亭,反正他也不知道她都見過什么人,說是聽說了那就是聽說的,管他是誰。只是當著林東的面,她還能……
“那個,其實是我在爹的書房里的書看到的,你知道我爹有很多書的……”看林東“哦”了聲就不再說話,林貞娘不由松了口氣。
說起來,她那個爹的書房里真的有很多藏書。想來,之前林家的大部分錢都花在那上頭了吧?可能林父真的是個好學之人,可惜,在科舉這條路上,勤未必就能補拙。
“這路,太窄了……”感慨著,林貞娘轉過頭,看看林東,想說什么卻又到底咽了回去。
這時候的人,和她想得不同。科舉之路再難走,也還是一門心思地往前奔。也是,后世的人,還都想考公務員呢!那人多的可比這科舉的人還多呢!
回了家,陳氏還沒有睡,想是一直等著她回來的。聽到二門開合的聲音,就立刻從屋里出來。
跟著陳氏進屋,瞧著暗暗的油燈下那幅還沒繡完的經文,林貞娘不皺眉,“娘,您以后就早點睡,不用等我。還有,這油燈這么暗,你下回可別再這么繡了。”
“娘省得……”陳氏笑笑,拉過林貞娘的手,撫著她的頭發,“今個兒可做成了生意?沒、沒人欺負你吧?”頭一句是隨意問,重點還是在后頭這句。
林貞娘一笑,把揣進懷里的荷包掏出來,雖然她早就數過了,卻仍笑道:“娘數數看,這是多少錢?”
陳氏還沒數,就先看到那塊碎銀子,“呀,這是買了多少餅啊?這銀子少說也有三錢吧?那就是三百文……”
“瓦肆里的客人,有錢著呢!”三百文,能買六十張餅了。算她撿著了!
“對了,這里還有呢!”從袖袋里摸出那只繡著梅花的荷包,林貞娘把袋里的錢倒出來,“嗯,這里是一、二——有六十五枚銅錢呢!”
那頭,陳氏也數好了,“光是銅錢,有一百二十文,再加上這三百文,還有你那六十五枚,就是四百八十五文,貞娘,你今天算是開門紅了啊!”
陳氏笑著,目光掃過那只荷包,不輕咦一聲,“這荷包從哪兒來的?好香……”拿起荷包,陳氏嗅出這荷包上熏染的香,不奇道:“這香好像在哪聞過——哦,對了,你如玉姨娘有一只香荷包也是這個香味,說是當年你爹打京里帶回來的……”
聲音一頓,陳氏垂下眼簾,卻掩不去面上的黯然。
林貞娘看著她,直接扯下荷包,“不過是個客人隨手丟下的,也不值什么……”順手和錢攏在一起,她起道:“娘,您先睡,我去廚房里把東西歸整下,別等我……”
陳氏點頭,在林貞娘出門后,卻是信手拈起那只荷包,送于鼻尖輕嗅,“那一年,你送了如玉荷包,送我的是一本游記——你說,我沒出過遠門,想叫我知道外面都是什么樣。可是你不知道,其實,我也很想你送我一只荷包的……”
低聲呢喃著,陳氏幽幽地笑著。
搖了搖頭,她把錢收進荷包,卻信手把那只青色梅花的荷包塞進了針線籃里。
推了門,她看著廚房里那昏然的光,笑了笑,慢慢走了進去,“貞娘,我和你一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