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得屋里,只見謙嬪半躺在美人榻上,臉色無一絲血色,屋里隱隱泛著一股子酸味兒。
秋月一陣蹙眉,用帕子掩了掩鼻子。
采芹早上前輕喚道:“主子,貴妃娘娘過來了,主子。”
謙嬪睜開眼睛,見了站在門邊的秋月,就要起身。
正當時,突然便干嘔了幾聲,采芹見狀,忙端過來一個痰盒,謙嬪便抱著痰盒吐了好半響,這才漸漸止住了。
秋月一陣心驚,“你這是?”
謙嬪在采芹的伺候下用水漱了口,這才揮手對采芹道:“你下去守著,莫讓人進來了。”
采芹擔憂的看了謙嬪一眼,還是福身出了門去。
見她出去,謙嬪掙扎著起身,扶著床榻站起,跪在秋月面前道:“還請娘娘救我。”
秋月直直盯了她半響,輕輕問道:“你……有了?”
謙嬪臉色愈發蒼白,點了點頭。
“孩子,孩子不是皇上的?”
謙嬪一把跌坐在地,垂淚點了點頭。
見她那樣,秋月硬下心道:“是弘歷的?”
聽到弘歷的名字,謙嬪身子抖了抖,最后仍微微頷首。
秋月心頭巨震,雖說她和弘歷年歲相仿,可也不像會做出這等傻事的人,忙問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快道來。”
縱使不欲將此時告知外人,卻也知道,如今只有秋月能幫助兩人,且她向來疼愛弘歷,自然不會看著弘歷遭此磨難。
倘若告訴熹妃,謙嬪打了個寒顫。
她一定會讓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無聲無息的消失。她也是快要做額娘的人了,為母則強,她也是知道的。
若不是為了保下孩子,她只要悄悄找弘歷拿了藥,自然可以不知不覺將孩子打掉。
可她舍不得,不管大人做了什么事。孩子究竟是無辜的。
她思慮再三。這才選擇把此事告訴秋月,這才有了采芹找秋月一幕。
秋月聽完,沉吟了良久,這才道:“這個忙本宮自然是要幫的。你如今且好生養著,不要讓人知道了。這幕后之人,如今定不敢出來說明此事。不然她也就會暴露了。所以你才能將此時隱瞞至今。”
見謙嬪一臉恍惚的樣子,不由與當年那個小女孩重合,秋月究竟不忍。道:“此時我會想辦法的,現在你先養好身子才是,瞧瞧這瘦的,風一吹就倒了。”
略寒暄了幾句,秋月出了屋子,讓采芹進去好生伺候著,自個則帶著春纖回了福海。
這事真的棘手的很。她雖答應了,卻還不知道從哪里入手。
坐在轎子里。秋月一陣心煩。
女人多了就是麻煩,兒子和老子的女人搞在一起了,還弄出了人命,還要麻煩她來處理。她該怎么做才能處理好這個事?
明顯這是一箭雙雕的計劃,她自然要保全弘歷和謙嬪,可禛的性子她也清楚,眼里容不得一點沙子。如今謙嬪肚子已經快兩個月了,在拖下去卻是瞞不住了。
秋月嘆了一口氣,如今也只能試一試了。
宮闈紛爭,向來都是彌漫在皇帝周圍,便不是直接針對她,入了局的,卻也是逃不掉。
糾結纏繞,牽扯不斷。
回到屋里,秋月剛上了抄手游廊,就見石階兩旁各擺著幾盆菊花。
秋月瞧著一盆綠菊,“這是哪里來的,怎么薔薇都還沒凋零菊花就開了。”
夏悠琴抿唇笑道“主子,這都八月中旬了,快入九月了。這幾日那薔薇花可不是想霜打了似的,懨懨的,估摸著也就這兩日就要謝了。”
秋月心驚,盤算了一下,從端午那日算起,這都兩個多月了,也難怪謙嬪瞞不下去了。除了妊娠反應嚴重外,再過兩個月,可不就要顯懷了。
這事也卻是迫在眉睫了。
秋月沉吟片刻,打定了主意,問夏悠琴道:“皇上今兒可打發人過來了?”
“先前小路子過來,說皇上晚點會過來用膳,廚房的人正備著呢。”
秋月點了點頭,由夏悠琴扶著入了屋子。
夜里,禛過來,福惠早歇下了,見秋月歪在燈下看書:“晚上少看一些,免得傷了眼睛。”
秋月一面合上書,一面起身伺候他脫了外裳,含笑道:“不過是閑來無事翻翻罷了,皇上可是餓了,臣妾讓他們上菜。”
見其頷首,自吩咐下去。
這邊禛洗手凈面,坐在秋月方才的位置,拿過書簡單翻了翻,“這《莊子》你都看了十幾遍了吧,怎得還在看。”
秋月一面泡茶,一面答道:“臣妾喜歡這書里面豁達的思想。”
“哦,你最喜哪一句?”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秋月將茶水端至禛面前,“皇上喝茶。”
禛放下書,闔了闔茶蓋,吹了吹茶沫兒,輕啜了一口,這才道:“今兒朕收到亮工遞過來的折子,說是十月份要進京覲見,朕已經準了。說來,朕也已經有好幾年沒見他了。”
“真的!”秋月驚喜道,“臣妾也有幾年沒見二哥了。”
兩人閑話了幾句,春纖領著宮女擺好了飯菜,秋月伺候禛用了飯。兩人洗漱了一番,直到就寢的時間,秋月仍沒有想好該怎么把這事說給禛聽。
最重要的是,該怎么說,他不會雷霆大怒。
但是,這件事,好像怎么說,她都無法讓他靜下來。
這實在是,太難以啟齒了。
宮女熄了大半的宮燈,只與一盞照明,見秋月輾轉反復的樣子,禛終于是忍耐不住,開口道:“究竟有什么事,你都心不在焉一個晚上了。”
看著禛深沉的眸子。秋月動了動嘴唇,最后心一狠,“皇上,臣妾求皇上一件事,還望皇上聽后,不要動怒生氣。保重身子才是。”
禛一把攬過她的腰肢。淡淡道:“你先和朕說說是什么事?”
“皇上。”秋月撒嬌道,“您先答應臣妾,臣妾才能告訴您。”
溫香軟玉在懷,禛聞著懷里人兒身上的淡香。“好,朕答應你不動氣。”
“保證?”
“保證!”
“吶,金口玉言。可不能反悔唷。”
“唔,可以說了吧!”
看著這樣好心情的禛,秋月實在不忍將他心情弄的糟糕。但也正是他現在心情好,才要趁這個機會說。
禛這般高興的時候,可是不多。
想到這里,秋月一咬牙,說道:“皇上,謙嬪……謙嬪有喜了。”
禛還沒震驚完,就聽秋月又扔下一個雷。“已經有兩個多月了。”
秋月說完,不敢閉眼。死死盯著禛。見他似乎有些愣了,直直盯著她看,秋月有些心虛,眨了眨眼睛,將視線落到禛身后晾著的帕子上,不敢直視。
“你說謙嬪……有喜了!”頭頂傳來禛咬牙切齒的聲音,“還有了兩個多月!”
秋月縮了縮身子,禛更是動怒,“朕根本就沒睡過那個賤人,她哪里來的喜。”
“皇上,您說您不會動怒……的。”秋月弱弱爭辯道。
“若過是這件事,朕告訴你,朕反悔了。”禛胸膛起伏不定,顯然被秋月這個要求氣笑了。
“別啊,”秋月雙手緊緊抱住禛的腰,似乎怕他走出去治罪一般,“您聽臣妾說,臣妾給您好好說說。”
“你放手,朕……”
“不放,皇上不聽臣妾所言,臣妾就不放手,死都不放。”秋月將頭埋進禛懷里,死死抱著他。
禛拉了幾下,終究怕傷著她,“好,朕就聽你說,看你能說出什么來。那個賤人可真是有手段,不僅,不僅給朕戴……竟然還能說動你求情,朕倒想聽聽,有個什么說法。”
“皇上,臣妾知道不管怎么說,這事都做錯了,可這并不是謙嬪的本意,也不是弘……也不是他們的本意,他們是被人陷害的。”
聽到秋月一時情急下說出的“弘”字,禛徹底冷靜下來了。
在這個宮里,經常出入后宮,又和秋月如此熟稔,能讓她主動出手幫忙的,出了弘歷,還有誰!!
想到這里,禛死命吸了兩口氣,“是弘歷?”
一下子就漏了餡,秋月有些嗔怪自己,但禛問起了,她不想騙他,遂保持沉默。
見她默認,禛黑如寒潭似的眸子涌起陣陣波瀾,“難道他宮里就沒得伺候的宮女,難道熹妃竟沒給他身邊放兩個人,竟然讓他做出如此……如此……”
不恥之事!!
“皇上,那日弘歷被人灌醉,謙嬪更是被人打暈了。現在不是追究事情的時候,當務之急是要找出那幕后之人,宮里可不止謙嬪一個妃嬪,這次是她還好,若再次發生在其他妃嬪身上,那事態可就更嚴重了。”秋月勸道。
秋月一席話,合情在理,禛縱然咽不下這口氣,也先按捺了下來。
這次是謙嬪,若下一次背后之人想陷害秋月,再發生這種事,那他……
想到這個情景,禛滿臉戾色,幽暗的燈火下,顯露出一股別樣的陰沉。年氏是他放在心坎上的人,誰有膽子在背后作亂!已經有一個李氏在前面了,竟然還有人敢投石問路。
那謙嬪和秋月有幾分相似,謙嬪出了這個事,豈不也是在打她貴妃的臉。
想到暗處之人盯著秋月,禛不禁如芒刺在背,一下坐起了身子,“朕讓人去查。”說完,高聲喚了蘇培盛進來。
秋月無法,只得披了件外裳,又見禛只著里衣,忙替他系了件外衣。
禛坐在炕塌上發布命令,秋月在一旁伺候著,卻是一句也不懂。
這才恍然明白,這定是粘桿處的的暗語。
待蘇培盛領命下去,禛哪里還有睡意,讓人點了燈。索性一邊看折子,一邊等結果。
見狀,秋月知道他此刻心情不好,也不獨睡,只陪在一旁研磨遞水,一直傍了一宿。指頭天露清光。日出云間。
此時,燭已燃盡,見秋月滿臉倦色,卻陪在一旁不言不語。知道這是她無言的安慰。
感受她獨有的溫柔繾綣,禛接過秋月遞來的茶水,握住她的手婆娑了一陣。盯著她泛著水潤的眸子,“朕答應你的事,會做到的。”
知道禛明白了自己的心意。秋月輕輕頷首,伸出雙臂將禛的頭攬入懷里,下頜抵在他的額際,“不管發生什么,臣妾會一直在皇上身邊,生,臣妾永遠伴著皇上。死,臣妾也會等著皇上。”
他是帝王。出了這種事,哪里還要人安慰。
說多錯多,不如靜靜陪在他的身邊,待他心情平復,自有論斷。
兩人靜靜相擁了一會,秋月這才放開禛,道:“時辰也不早了,皇上也該上朝了,臣妾伺候皇上用早膳。”
禛道:“你也累了一宿,不如歇會子,朕這里自有人服侍。”
秋月搖了搖頭,“臣妾想多陪陪皇上。”見禛有些不贊同,又道,“再說臣妾也有些餓了,先吃點東西,然后泡個澡,再補個覺。”
聽罷,禛遂不復言語,任由秋月伺候著用了飯,自帶了人上朝。
恭送禛離開,秋月依言泡了個澡,囑咐小林子到外面打探消息,又讓夏悠琴和素云好生照看著福惠。命春纖放下所有的窗簾帷帳,讓室內昏暗如夜,這才放了床簾子,倒頭便睡。
禛臨走前既然說了這話,就定會遵守,弘歷和謙嬪是沒有生命危險的。秋月對禛有一種發自骨子里的信任,心下一松由困意更深,頭剛沾著枕頭,便睡了過去。
一覺好眠。
待秋月醒來,已是掌燈時分。
秋月撂開簾帳,看著屋子中間層層疊疊被放下的厚實的帳子,頗有些今夕不知何夕的感覺。
喚了一聲,春纖舉著燭臺進來。將屋里所有的燈都點上,屋里登時亮堂了起來。
“現在是什么時辰了?”
“已經卯時末了,主子這一覺倒是好睡,奴婢進來瞧了幾次,主子都沒醒呢?”春纖笑道。
“今兒園子里可有什么事兒,小林子呢。”秋月一邊披衣起身,一邊往梳妝臺前坐了,梳這發絲。
“他在外頭候著呢,主子可要喚了他進來。”
“唔,讓他進來,還有我餓了,廚房今兒晚上做了什么?”
“夏姑姑見主子睡的時間長,讓廚房備了雞湯,還有一些清淡的小菜,奴婢這就讓人上菜。主子若是餓了,這里還有新鮮的點心,主子可以墊墊肚子。”
順著春纖的目光看去,果然,一旁高幾上擺著兩個描金蓮花的碟子,一個放著幾塊藕粉桂花糕,另一個則是松瓤鵝油卷。
凈了手,秋月拈起一塊糕點吃了,肚子略覺得好了些,“你去吧,讓小林子進來。”
“是。”春纖退下,喚了小林子進來。
秋月拿起旁邊放的銀箸,夾起一個松瓤鵝油卷,咬了一口,“今兒園子可有什么事兒?”
小林子笑著打了個千,笑道:“也無甚大事,只是聽養心殿當差的小太監說,皇上今兒心情似乎不太好,已經罵了幾位大臣了。”
“后院這邊可有什么事?”
“聽說內務府那邊這個月上貢的茶葉比不上往常用的,下朝后皇上又發了一頓脾氣,處置了一堆人,還把熹妃娘娘叫過去訓斥了一頓。”小林子想了想,“哦對了,還有那個和謙嬪娘娘一起進宮的高答應本和熹妃娘娘一起見皇上,不知怎的,君前失儀,讓皇上大怒,已經被皇上打入冷宮,聽說要將連夜送入皇宮呢。”
“高答應是哪個?”秋月疑惑道。
“就是正四品太常寺少卿高廷之女高氏珍容,主子不記得她了么。”說起那個高氏,小林子有些惋惜道,“她也是個可憐的人,自進宮以來,從來沒有被皇上招幸過。這不,好不容易皇上想起了她一次,打扮的漂漂亮亮,高高興興的到了御前,結果卻惹怒了皇上。”
“那她就竟是何時惹怒了皇上?”
“這個奴才也不說很清楚,”小林子略有些猶疑道,“只是聽他們傳,好像是她給皇上帶過去的湯水里有宮里的禁藥,據說她在里面下的是‘歡宜散’。”
歡宜散,下了之后讓人神智不清。突生之藥,是一種極為霸道的春藥。難道她想給禛用,然后承寵,一步登天。
從小林子的話里,秋月得出了這么幾個信息,這個高答應是和謙嬪一同入宮。而現在一個已經是一宮主位,另一個還是小小的答應。且這個答應的娘家還比謙嬪的娘家要顯赫,也難怪她心中不忿,要對其下手。
只是,她一個小小的答應,哪里來的這種秘藥。秋月有些疑惑。
看來,禛借故發作這個高氏,定是為了謙嬪之事。只是不知,這高氏背后,還有什么人,是皇后,還是宮里暗地里的誰?
正值秋月沉吟間,春纖領著宮女端了晚膳進來。
將食物在紅漆金云龍紋小炕幾上一一擺好,秋月看了看,只見中間是一大碗山藥海帶墨魚瘦肉山雞湯,熬得有十分火候,里面的食材都化作了濃濃的羹湯,面上漂浮著幾點碧綠的青蔥。
讓人看了不禁食指大動,濃郁的香味也讓秋月嘴里不斷分泌唾液,果然是一碗開胃湯。
秋月用青瓷蓋碗舀了一碗,喝了小半碗,只覺得胃里暖暖的,胃口大開。
菜試葷素搭配,有牛柳炒白蘑、泰汁鱸魚、蟹黃水晶餃、龍井滑蝦仁、水晶肴肉、八寶年糕加上一小盤蘆筍炒木耳,對著這些,秋月足足吃了兩碗米飯。
飯后用吃了小半碗湯,這才將飯菜賞給春纖和小林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