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傾耳天籟生（六）
武松在一旁心中暗暗慚愧，轉頭看西慶和曾思齊時，卻見他二人俱是神采飛揚，睥睨間意氣橫生，一時間忍不住自慚形穢。
卻聽曾思齊又說道：“而那人熊卻非贓官可比。人熊本為一野獸，其食甚雜，肚餓起來時，無論人虎，皆只是其果腹之食物，本身卻并無蓄意殺生害命之心。比起那世上贓官一面受著百姓之供養，一邊吮吸百姓之命血，敲骨吸髓，以供自家窮奢極還是這些吃人的人熊更可愛些。”
眾人轟然稱是，舉酒喝了，西慶便苦笑道：“這些氣話，也只不過是兩害相權取其輕罷了！不過當今這世界，到底官是人熊，還是人熊做了官，實在是難說的很！”
曾思齊也嘆道：“不過，贓官是馴不出來的，而人熊是可以馴出來的。在下夢中所思計謀，便是將村中之雞豚，狩獵之獐兔，皆煮得爛熟了，然后加上鹽以調味，放在人熊經常出沒之處，供其取食。”
武松點頭道：“原來如此！曾兄莫不是待這些人熊取食成為習慣后，在餌中雜以毒？”
張青笑道：“武都頭此言差矣！這座山雖然只是熊耳山之余脈，但廣闊亦有數百里，山中人熊縱橫出沒，豈止此一處？若是下毒，亦只不過杯水車薪而已。”
西慶想起不久前曾思齊、張青所說過的飼養人熊的話來，便沉吟道：“莫非，曾兄此計，竟是要將山中人熊盡皆馴養成半家半野的馴獸不成？”
張青拍手道：“正是如此！”
西慶和武松對望一眼，都是瞠目，對曾思齊氣魄之大，詫異之余都是深感佩服。
曾思齊笑道：“人熊天混沌，雖有靈智，卻無營求之心，在下這夢中一計，也只不過將其由‘無’催生至‘有’之界而已。人熊若有了口腹之，尋常的茹飲血，哪里還能滿足它們的胃口？只怕也是要向高堂之上的那些食者看齊，講究食不厭了。野獸卻和贓官不同，有了口舌之后，只怕還為禍小些。”
張青搖頭嗟嘆道：“當時，村人對我姐夫的想法，無人能夠理，將自家的血食，把去恭送于人熊之口，天下焉有是理？便是小人，當日也曾大大的不以為然呢！”
曾思齊笑道：“多虧了我那老岳父！他老人家卻是個疑人不信，信人不疑的，雖然當年我還只是個少年，但他卻目光如炬，不但信了我的異想天開，而且還力排眾議，一意幫我推行我那看似胡鬧的辦法，還有我家娘子，那時話也和我說得不多，居然也堅定地站在我這一邊。”
看著他俊臉上溫柔的笑容，西慶忍不住促狹地想道，誰讓你曾兄長了一張小白臉兒，人又是碩博之士，把人家姑娘得死心塌地，那還不跟玩兒似的？
張青嘆道：“大家雖然答應了我那老岳丈，但積極終究不甚高，就這么挨挨延延的混了幾十天，突然有一天發生了一件事，把大家的觀念徹底改變了過來。”
西慶和武松都是神一振：“卻不知是何事？”
張青向著曾思齊舉酒相敬，說道：“那一天，輪到老錢帶人出獵，結果突然碰上了人熊，眾人驚散，事后會合，唯獨少了老錢一個。大家都以為，老錢是被人熊抓去，再也回不來了，沒想到第二天一早，他居然就毫發無傷地出現在眾人面前！”
武松忍不住問道：“老錢可是岔了路，碰到什么高手秘笈的奇遇了嗎？”
張青笑道：“甚么掉落懸崖遇高手，誤入古撿秘笈，這些江湖傳言，如何能夠信得？老錢卻是吃了大驚嚇，被人熊抓去，惶恐了一夜！”
西慶和武松都吃了一驚，齊聲追問：“愿聞其詳！”
張青眉飛舞道：“原來，那天老錢被人熊抓去，他只說自己這一條命今天算是交待了。沒想到那只人熊將他推到一個小山里，用巨石封了口，就此去了。”
“老錢一個人在山里坐著，逃無路。過不多時，就聽到外面有人熊啼嘯聲響起，呼朋引類的，也不知來了多少族群。當下有人熊掀開堵的巨石，把老錢揪了出去。”
“后來怎樣？”武松瞪大了眼睛，連聲追問，酒便在手邊，也顧不上喝了。
西慶倒是猜到了幾分，但他又何必賣自己聰明，掃落大家興致？因此也是連聲追問。
張青便繼續道：“老錢以為自己這回死定了，他膽子極大，倒也沒有嚇昏嚇倒，還能對著這些人熊怒目而視。誰知這些人熊把他上上下下一嗅，都是連連搖頭，然后逕自把他撇在一邊，一群人熊打開用大樹葉子包裹著的熟，這才歡天喜地的大吃起來。”
“人熊吃干抹凈，然后一把提起老錢，一陣騰云駕霧般的飛奔后，早把老錢送回到村子附近。老錢檢查自己身上，四肢俱全，五官都在，這番遭遇，真是睡里夢里都想不到的奇跡！”
聽到此時，西慶一聲喟嘆：“善哉！曾兄這食之計，救了今日的老錢，也救了明日不知多少生靈的命！”
曾思齊嘆息著搖頭道：“只可惜，這條計策卻想得遲了些，否則，也不必枉傷無辜的十多條人命了！”
突然間想到一事，西慶忍不住問道：“曾兄，你這一計雖佳，但其中卻有個為難處，這山脈廣大，人熊眾多，以這一村之力，哪里能供養得起這如此多的人熊？便是每天消耗的鹽，也不會是小數啊！”
曾思齊卻笑道：“西兄有所不知。當日人熊一起送回的，除了老錢之外，還有一堆的獐鹿野兔啊！那人熊便如猩猩猿猴，雖然懵懂，但頗有幾分靈智，吃了咸良髓知味后，居然便幫這里村民打起獵來了！”
張青亦笑道：“我家姐夫累家居于此山中，探得山中一處有巖鹽，天生天長，卻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煮之鹽所費雖多，亦不過是滄海一粟而已！”
西慶放下心來，這才嘆道：“人熊食髓知味，還知道以打獵相報。比起世上那些竭澤而漁、殺雞取卵的贓官來，真是強得太多了！”這正是：
若將贓官比禽獸，卻如珍珠丟爛泥。卻不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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