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月)
夜晚,李密被楊玄感請到了官宅,走到書房前,小童躬身道“先生請稍等,我去稟報主人。”
李密卻一把拉住小童,指了指書房,低聲問:“他情緒如何?”
小童會意,笑道:“下午頗為暴躁,還把逃回來的玄敬叔揍了一頓,但黃昏時一連收到兩封京城來信,便安靜下來,先生放心,主人現在很冷靜。”
原來楊玄敬已經逃回來了,李密一顆心放下,又好奇問:“是京城誰寫來的信?”
“這個我不知道,先生可直接問主人。”
李密點點頭,“你去吧!”
小童進去稟報,片刻出來道:“先生,主人請你進去。
李密整整衣冠,走進了楊玄感的書房。
書房里很溫暖,一盆火炭燒得正旺,楊玄感坐在火盆旁沉默不語,非常冷靜,和中午時的暴怒判若兩人。
“李密參見使君。”
“法主請坐!”
楊玄感語氣很平和,就像一個在深思熟慮之人,李密坐了下來,書童給他們上了茶。
楊玄感看了他一眼,淡淡問道:“其實法主心里明白,是吧!”
李密一怔,“明公何所指?”
“張須陀跨境剿匪之事。”
李密半晌無語,漸漸地,他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明公也想通了?”
楊玄感搖搖頭,“我不是想通,而是有人告訴了我。”
他取出兩封信,笑道:“這是我傍晚時收到的兩封信,一封是李子雄送來,一封是斛斯政送來,李子雄是我父親的老部下,任右武侯大將軍,因高麗之戰而被除名,斛斯政是我的摯友·也是當今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就是他告訴我,跨境剿匪的建議是元慶所提。”
說到這,楊玄感慘笑起來·“我生的好兒子,竟然手段如此高明,把他的父親給算計了,法主,你佩服他嗎?”
李密沉默了,他是聽說巨野澤上的長生島被張須陀派兵襲破,他才意識這里面有問題·長生島倉庫極為隱秘,張須陀怎么會知道?這必然是內部有人泄露,而張須陀是楊元慶的師父,謎底便昭然而揭。
“這件事畢竟沒有證據,或許和元慶沒有關系。”
“沒有證據?”
楊玄感冷笑一聲,“我剛才已審問過積善,積善承認,兩個月前巍兒來過·他把一些情報泄露給了巍兒。”
李密無話可說,他不知道該怎么說,這是楊玄感的家事·他不好涉入太深。
楊玄感起身背著手走了幾步,輕輕嘆了口氣,“其實我很佩服元慶,如果元慶能助我,何愁天下不濟?可惜我從前糊涂,聽信婦人之言,把這么好的兒子丟掉了,我悔之晚矣!”
李密沉默半晌道:“明公若想用元慶,也不是不可以,但有一件事明公必須要交代清楚。”
“什么事?”楊玄感回頭問。
李密緩緩道:“如果明公得天下·那何人為太子?楊峻還是元慶?”點不容商量,我最多封元慶為實權王。”
李密心中暗嘆·在最關鍵的事情上無法妥協,看來元慶是不可能與他父親合兵了,以楊元慶的地位和雄才大略,他怎么可能甘于楊峻之下,他不就是因為這個而叛離楊家嗎?
李密沉吟一下道:“其實元慶對明公并無惡意,他的用意很明確,就是想拖住明公起事,或許他還沒有準備好,一旦明公起事,會對他影響極大。”
楊玄感半晌才慨然長嘆,“我是他的親生父親,難道他就不能寫封信來嗎?非要用這種權謀手段,我們父子之間竟然彼此不信任到這個程度,這讓我情何以堪!”
李密對他們父子之間的冷漠確實已無話可說了,過了片刻,他將話題轉開,“那明公下一步準備怎么辦?”
楊玄感道:“正所謂有所失必有所得,我雖然失去了一萬五千軍隊和十幾萬石糧食,卻得到了斛斯政的幫助,李子雄也透露出愿意助我之意,這兩人將是我的一大助力,至于下一步該怎么走,我想應該是觀望,斛斯政也暗示了我,明年關隴貴族必有異動,那時應該就是我的機會。”
在離楊玄感官宅不遠處,是一座占地三畝的中宅,這里便是楊玄敬的宅子,楊玄敬是楊慎的嫡長子,也是楊氏家族中的一個重要人物,曾經被授予儀同之職,但在大業三年和其他楊家子弟一起被罷免。
楊玄敬從小在富貴中長大,先是學武,學武不成又改學文,學文也沒有進益,卻和一幫紈绔子弟混在一起,喝花酒、逛青樓,漸漸在京城的紈绔圈中了名氣。
隨著年齡漸長,楊玄敬也慢慢收心,但他那種驕橫的脾氣卻改不了,尤其他父親楊慎掌握了楊府財權,他更加目中無人,硬逼著楊玄感委予他重任,楊玄感無奈,只得把梁山募兵之權給了他。
但楊玄敬不僅能力有限,掌管不了一萬五千人,而且貪生怕死,在聽到張須陀大軍殺來之時,脫軍而逃,導致一萬五千軍隊陷入混亂,被張須陀的三千騎兵一擊而潰。
楊玄敬趴在床上,殺豬般慘叫,楊玄感恨他無能,下令將他杖打五十,打得楊玄敬皮開肉綻,痛苦萬分。
這時,他兒子楊嶺端著一碗藥走了進來。
“父親,該喝藥了!”
楊嶺扶住父親,小心將藥喂他喝下,楊玄敬一下子被嗆住,連聲咳嗽,咳一下,傷口便扯一下,疼得他痛不欲生。
半晌,他終于平息下來,兒子給他擦去臉上的汗,楊玄敬咬牙切齒道:“我不辭勞苦在山溝里給他募兵管兵,最后卻得了這么個下場,若不是看在父親的面上,我非要向朝廷告他造反不可!”
他兒子楊嶺嚇得連忙擺手,“父親,可不能亂說,要滅九族的。”
楊玄敬趴了下來,半晌,他恨聲道:“我知道,所以我才忍了,我不會再替他做任何事,總之,他不向我道歉,我和他沒完,讓他一顆糧食也買不到!”
時間已到了十二月下旬的五九時節,一年中最寒冷的時刻已經過去,但洛陽各處的凝冰卻沒有融化的跡象,氣候依舊寒冷,離春天的到來尚待時日。
皇宮內,宇文述在兩名宦官的引領下匆匆走過宣政殿廣場,向臺階上走去。
“宇文大將軍,這里有點滑,要當心了。”
走上臺階時,一名宦官小心地提醒他,宇文述踏著稻草小心翼翼上了臺階,臺階上李忠良已經等候他多時。
“宇文大將軍,圣上等候多時了,請隨我來。”
兩人一前一向御書房走去走進偏殿李幺良放慢了腳步宇
李忠良瞇起眼睛笑道:“宇文大將軍怎么對自己沒信心呢?”
宇文述說得是李淵封太原留守之事,為了這件事他已經前后運作了近一個月,他非常謹慎,并不著急提出,而是先把可能和李淵競爭的人想法一一排除,三天前,他才讓虞世基正式提出了任命案。
宇文述聽李忠良的意思是希望,他心中大喜,連忙問:“究竟進展如何?”
李忠良微微笑道:“圣上先后和虞相國、獨孤相國以及裴尚書商量此事,虞相國是極力贊成,而獨孤相國卻相反,他是堅決反對,裴尚書態度曖昧,只是說李太守官聲很好,今天圣上召見大將軍,估計就是要最后決定了。”
宇文述一愣,獨孤震堅決反對,這是為什么,李淵不是他外甥嗎?難道他又怕李淵樹大招風不成?
宇文述心中不解,但此時他想得更多的并不是獨孤震的態度,而是四大箱黃金,那么一個時辰后,那一萬多兩黃金就屬于自己了嗎?
宇文述走到御書房前等候,李忠良進去替他稟報,片刻出來道:“宇文大將軍,圣上宣你進去。”
宇文述整理一下衣帽,快步走進御書房,楊廣正在御案前批閱奏折,宇文述上前躬身道:“臣宇文述參見陛下!”
楊廣放下筆笑呵呵道:“朕等愛卿多時了。”
“臣來遲了,有罪!”
“是朕太心急了。”
楊廣對旁邊宦官道:“你們退下!”
宦官們都紛紛退下,楊廣拾起一本奏折道:“朕找愛卿來,是有一件事想征求你的意見,虞侍郎極力推薦李淵為太原留守,而獨孤相國又極力反對,朕有點猶豫,想看看你的態度。”
楊廣在關隴貴族的問題上最信任兩個人,一個是楊元慶,另一個是宇文述,兩人也有分工,楊元慶是負責武的一面,也就是怎么對付關隴貴族,怎么樣削弱他們的力量,替他楊廣操刀,而宇文述則是負責文的一名,怎么樣挑撥關隴貴族之間的關系,了解關隴貴族之間的矛盾恩怨。
在能力上,楊廣信任楊元慶,在忠誠上,楊廣卻更信任宇文述,他滿懷希望地看著宇文述,希望他能給自己一個好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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