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姍闌
申時初,甘媽媽就安排了馬車,把杜熙月送了回去。
馬車上,月巧挨著杜熙月坐下。
等車行駛了一半的路,月巧才徐徐開口:“姑娘,今天上午漣漪去二太太那兒了。”
杜熙月愣了一下,問道:“她去干嗎?你怎么知道的?”
月巧道:“我今早跟花菱說話,聽她說今早漣漪陪三爺去學堂了。可臨近隅中時,西院有個小丫頭見漣漪從二太太屋里出來。至于具體干了什么,就不清楚了。”
杜熙月這才想起來——原先二太太是請了教書先生只教三爺一人的,老太太覺得三爺一個人念書怪無趣的,又考慮到念哥遲早也要上學,就叫各院拿出些錢來,一起辦了個學堂,一來可以照顧到府里各房的孩子們讀書,二來也節省了家用。
一開始,二太太不愿意,便想叫各房把這錢平攤了。自然馬上有人提出意見,瘦死的駱駝還比馬大呢!即便住一個府里,各房補貼大不相同,又有幾人能跟二太太、大太太比。本來這事就要黃了,不知是誰多嘴,傳到老太太那,老太太也沒生氣,就說有錢的多拿沒錢的少拿,也就順順利利把學堂開了。
二太太見老太太主意已定,又不愿意自己吃虧,就加了一條規定。各房各戶必須每月交二錢銀子的學雜費才能送自家孩子進學堂,否則門都沒有,就連各位小爺身邊的丫鬟都不準在私塾外候著。若真像月巧說得漣漪去了二太太那,八成是送完隆哥兒就趁著空檔偷偷去了西院。
杜熙月回過神,又想起今早漣漪那番神情,猜二太太已經把人選定下來了,便問道:“這事你跟母親說了沒?”
月巧點點頭:“說了。夫人聽了很生氣,說二太太當初搶走了隆爺,現在連隆爺的婚事都不想告訴她,真是愈發不把王家當回事了。”
“真沒想到母親對二太太還這般怨恨。”杜熙月頓了下,忍不住問道,“就這些?”
月巧笑了起來:“當然不是,夫人囑咐我好好服侍姑娘才是。”
這是表忠心的話……杜熙月不是沒聽出里面的含義。她看著月巧那雙清澈的眼睛,倒不像是說謊。
大約一個時辰之后,兩人回了榆萌苑。
這頭月巧還在幫杜熙月沏茶,那頭就有人傳信到柳姨娘那兒了。
柳姨娘聽著一驚,問了句:“此事當真?你可看清楚了?”
來報信的丫頭點點頭,又把杜熙月在三爺那兒發生的以及月巧來了榆萌苑的事前前后后說了個清楚。
柳姨娘黛眉微蹙,緊抿嘴一聲沒吭,拿了十個銅錢給打發了小丫頭后,急急忙忙進了里屋。
四姑娘正專心致志的描花,就被柳姨娘一把抽出了筆。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有心思描花。”柳姨娘看了下門外,低聲道,“我跟你說的事果真要應驗了!”
“又是什么事,一副大驚小怪的模樣。”四姑娘不耐煩地擦了擦手上的墨漬,抬了抬眼,道。
柳姨娘見四姑娘不高興,趕緊端了杯茶過來,討好道:“我還不是一門心思為你。剛才我聽說二姑娘帶了個華巷的丫頭回來,而且今早去了趟三爺那兒,似乎兩人又鬧得不太愉快。”
“就這事?”四姑娘拿著白描的花樣圖,輕輕吹了會,帶著不屑的神情看了柳姨娘一眼,道,“杜熙月和隆哥兒關系向來不好,又不是什么新鮮事。還有華巷來的丫頭,你操哪門子心?要惱也是二太太那邊事。”
“我的小姑奶奶,你倒想得安穩。”柳姨娘聽著四姑娘那番話,不但不惱,反而在她身邊坐了下來,正色道,“現在就把那邊丫頭安插進來,這說明什么?我一早就跟你說過,弄不好王姨娘會回來的,二太太是清閑不著了,可你呢?別說我沒提醒你,王姨娘是個有本事、家景又硬實的人,自是不會讓自己女兒吃了虧。現在她沒回來,你和二姑娘還算平起平坐,將來好、不好都是二太太一句話;若她回來,你還有什么優勢和二姑娘爭……”
只是話未說完,四姑娘就把手邊的茶杯掀翻在桌上,茶水潑灑出來,濺到柳姨娘身上。
柳姨娘忙站起來身來,責怪道:“你這孩子也不知道脾氣像誰?竟這般暴躁!”
“你也就是個沒本事的只敢說我罷了。”四姑娘冷哼道,“你若有王姨娘的一半,我至于天天對著二太太低眉順眼?”
“瞧你這說的。”柳姨娘的語氣一下子軟下來,“自從我生下你后,老爺和老太太這么些年哪里還問過我?王姨娘走了后,二太太見我沒用了,便把我關到這小閣樓里來。一年我能見上太太們一兩次面便是得福了。”說著,她眼里噙出淚水。
“你就是個沒腦子的。”四姑娘不為所動,冷冷道,“你看看簡府、嚴府,哪家不是妻妾成群,我爹爹總共娶了兩房姨娘,你又是被二太太弄進府的,怎么就沒見你成為二太太的心腹,最后還變成廢棋,被人踢個老遠,你倒有臉跟我抱怨。”
王姨娘被四姑娘嗆過后,臉紅一陣青一陣,心里雖不愿,嘴上還好言道:“我就你這么一個骨肉,難道不希望你好,不希望能幫上你一些?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你以為我愿意在府里天天受人冷眼,看人臉色?還不都是讓二太太念我些好,別太為難你。”
四姑娘白了柳姨娘一眼:“你自己都是泥菩薩,還能保誰?”說著,她起身準備回去:“你那點小心思,二太太根本就不放在眼里,要不當初你怎么中了她的陷阱?別把老太太、太太冷落你都怪罪在我頭上,你要生了個兒子,恐怕二太太早就收到自己房里,你連面都見不到了。哪里像我這般,跟著你活受罪。”
“你……”柳姨娘氣得嘴一哆嗦,半天說不出話來。
四姑娘見狀,就說了幾句軟話:“行了行了,你現在為我到處打聽,我已感激不盡。有朝一日我能嫁個好夫家,你不也跟著揚眉吐氣了。”
這話倒是說到柳姨娘的心坎里,她吐了口氣,面色微微好轉,道:“只要你好,我倒放心了。”
“既然你跟我說杜熙月那邊來了個丫頭,我倒要回去看看,是不是華巷的人都長了三頭六臂,讓你這番緊張。”四姑娘說著,走到門口。
柳姨娘嘆了口氣,又跟茜雪交代了幾句,這才依依不舍送四姑娘回去。
“姑娘,我見柳姨娘是真心對姑娘好的人。”在路上,茜雪跟在四姑娘后面提了一句。
四姑娘向后斜了一眼:“你懂什么,她是以后還指著我養她,不然這番費心的幫襯我?”
“她就是什么都不做,這輩子呆在府里,老爺太太也不會餓死她呀。”茜雪暗嘆口氣,輕搖下頭。
“行了!”四姑娘煩躁揮揮手,“我自己的事,我還不清楚!抽空多來看看她就是了。”就此打住這個話題。
茜雪沒再多言,盼夏跟在后面,把事情聽得清清楚楚。
這幾日,宸爺找了她好幾次,她都借故推辭了。宸爺以為她欲擒故縱,便愈發得來勁,盼夏一面小心翼翼地應付宸爺,一面生怕杜熙月把她捅到二太太那去,尋思了兩日后,她決定找個機會跟杜熙月表表心意,話不一定要明說,但起碼得讓她覺得自己是同一條戰線的人。
回到榆萌苑,她就主動跟四姑娘請示,要接近月巧。
“就你?行不行?”四姑娘狐疑道。
盼夏擺出一副不諳世事的模樣道:“我見那姐姐面善,倒不像個惡人。姑娘若信我,我去打探一番,以免姑娘錯冤好人,結了不該結的怨。”
茜雪聽了這話,心里一陣欣慰,覺得這丫頭不像纓歌那般挑撥,便在一旁附和道:“四姑娘,我看盼夏是個心實的,你倒不如讓她去試試。”
四姑娘本來就沒對盼夏做什么指望,既然有人主動愿意當炮灰,她也沒什么不情愿的。
“那你小心些,別被她們看出什么端倪。”四姑娘思忖了一會,說道。
盼夏眼睛亮了一下,屈膝福禮,道了句:“謝四姑娘信任。”便去了西廂房。
“二姑娘,這些話我是實實在在聽見的,自不敢有半句謊言。”盼夏急切地看著杜熙月,偷偷觀察她臉上神色。
杜熙月半晌沒說話,她看了會窗外,不急不慢道:“倒是難為你了。你今兒說得話,我都記下了,你趕緊回去吧,免得四姑娘見到你在我屋里又要著急了。”
盼夏一怔,她原本以為二姑娘會狠狠罵上兩句,沒想到卻這樣淡然,不免有些失望。她起身福了福,又把明面上的來意說明。
杜熙月聽后一笑:“我還真愁沒人帶月巧去熟悉府內的環境呢,竟然你主動提出幫忙,那真是謝謝你了。”
盼夏陪笑道:“姑娘說這作甚,我來幫姑娘也是應該的。”
應該?是心里不安吧……杜熙月心里冷笑,面上卻紋絲不動,只笑道:“那你趕緊早去早回,免得四姑娘那邊找你找不著。”
“是”盼夏應了聲,帶著月巧出了榆萌苑。
一盞茶的功夫,月巧便回來了,盼夏也回了南廂房。
“這丫頭倒不是像面上那般老實相。”月巧進房后,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這個。
杜熙月“呵呵”一笑,回道:“你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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