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熙月聽罷,沒吭聲。
含巧對著瑞香背影無聲罵了句“不識趣”,一回頭被杜熙月瞧見了。
杜熙月無奈地笑了笑,又搖搖頭,暗嘆口氣,似乎這兩人誰都沒有注意到昨日甘媽媽見到她們時打量人的那番眼神——衣服是甘媽媽送來的,可拿主意的一定是王姨娘。王府現在今非昔比,若穿得稍差些,不也讓幾個舅母在背后嘲笑王姨娘和自己嗎?
這道理雖淺,然而這樣的苦衷她卻無法對兩個下人啟齒。
可一大早一聲不吭地送件衣服來,這讓杜熙月心里著實有些不舒服。但如今的自己又能說些什么呢?
杜熙月苦笑,一直到坐上馬車,心里還留著些許郁悶……
馬車走得并不快,約莫不到一刻鐘,就到了王府的垂花門前。
杜熙月剛被兩個婆子扶著下車,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喊著自己的名字:“杜熙月——”
一抬頭,就見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梳著雙垂髻的、個子嬌小的女孩提著裙子朝自己跑來,也不顧后面兩個小丫鬟追得滿頭大汗。
杜熙月一愣,面對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女的熱忱和笑臉,一時竟不知道該拿什么樣的表情回應,倒是瑞香和含巧向女孩屈膝福禮。
“杜熙月?”女孩站睜大一雙水靈靈的杏仁眼,湊到杜熙月面前,嘟著嘴用疑問地口氣說道,“你是杜熙月嗎?”
一旁一個和瑞香一般大的丫鬟見杜熙月半晌沒回話,怕惹得對方不快,趕緊朝杜熙月福禮,又湊到女孩身邊低聲道:“五姑娘,你別問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不然讓老爺知道你又來捉弄客人,我們又要挨罵了。”
“她可是我的客人,跟爹爹無關。”女孩白了一眼,又轉向杜熙月笑道:“你怎么不問我,姑姑沒派人來,我就知道你要來了?還特地跑到垂花門來接你?”
或許是太久沒接觸這般的單純……杜熙月竟然傻愣愣站了好久,不知道如何回答……
良久,她“噗嗤”笑出聲來,一直緊繃的情緒徹底松弛下來:“我只知道媛妹你神通廣大唄。”
“算你識相。”媛表妹得意地搖晃著腦袋,又拉起杜熙月的袖子,“走走,到我屋里吃茶去,別傻傻地站在這里跟迎親隊似的。”
“五姑娘!”剛才那個丫鬟急著低聲喊道,眼里卻是無可奈何的神情。
“好好好,我不說便是了。”媛表妹笑得開懷,又指了身后的那些婆子,“你去打發了她們吧,別老跟著我們了,怪無趣的。”
那丫鬟應了一聲,退下去了。
媛表妹看著那丫鬟的背影,湊到杜熙月耳邊小聲說:“她啊,就是個管家婆,還常常幫著爹爹嘮叨我,反正爹爹又看不到,她說也沒用。”說完,媛表妹自個先咯咯笑出聲來。
“五姑娘,你是不是又在背地里我說我壞話呢!”剛才那丫鬟從背后追上來,顯然聽到了什么,一副氣得跺腳的樣子。
“紫鳶,你看看你,我不過是陪表姐說幾句體己話,就被你說成那樣。”媛表妹打趣道,“你要是得罪了我的客人,我就告訴爹爹,罰你去院落掃樹葉,不不,現在春天,是掃花瓣才對。”
“姑娘,你你你……”紫鳶終于敗下陣來,泄了氣一般,福了福,“我先回去給姑娘、表姑娘沏茶去,等著小姑奶奶您回來。”
“去吧。”媛表妹學著大人的口氣吩咐了一句,還朝紫鳶擺了擺手,把一行人逗樂了。
杜熙月的笑意直到眼底,似乎很久很久都沒有這么開心過了。她又遣了身邊的含巧和瑞香,去給紫鳶幫忙,紫鳶先說什么都不肯,媛表妹走過去,耳語了幾句,也不知說了什么就見紫鳶無奈地點點頭,應了杜熙月的要求。
“這才對嘛,你趕緊回去準備,別妨礙我和表姐說話了。”媛表妹拍了拍紫鳶的肩膀,笑道。
紫鳶氣鼓鼓地告退。
杜熙月在一旁掩面而笑。然而隨著前世記憶在心頭涌起,她的笑容也漸漸淡了下去。媛表妹是三舅膝下的獨生女,自幼被寵大的,雖說這丫頭不會做什么逆經叛道的事,但思想上與普通同齡女孩不同,從小就不愛女紅,竟喜歡斗蛐蛐、掏鳥窩這類小子干的事。只是誰都沒料想,這假小子竟然會喜歡上一個窮秀才,當初家中千般阻擾,終于把媛表妹遠嫁到外祖父任上的地方大戶家中,此后再無音訊。
那場婚禮,杜熙月沒趕上,后來也是聽王府下人們說,媛表妹一路哭得跟個淚人似的,三舅還是一臉的無動于衷……
“哎,跟你說話呢,你聽見沒有……”
杜熙月被媛表妹輕撞一下,回過神來:“你說什么?”
媛表妹瞇著眼,調侃道:“你看看你,不知想誰去了,竟然想得這樣入迷,連我的話都聽不進了。”
杜熙月被說得哭笑不得,轉了話題,道:“我有誰想?還不是尋思你怎么就那么神通廣大,能預知我會來唄。”
媛表妹“嘿嘿”一笑:“我現在不告訴你,除非你給我買三串寧東街角那家的糖葫蘆,我再考慮考慮是否告訴你。”
“嘿!你個小丫頭竟然還學會訛人了。我勸你快告訴我,否則我就不客氣了。”
杜熙月看著媛表妹那般孩子氣的臉龐,心中的陰霾揮去了大半,也跟著這丫頭打鬧起來。
“我的好姐姐,你快停手!你快停手!”媛表妹被咯嘰得笑得喘不氣來,好一陣求饒。
“那你說不說?”杜熙月假裝正色道。
“不說,不說,我說了除非買寧東街角那家的糖葫蘆來,否則打死我也不說。”媛表妹趁杜熙月歇氣,一下子掙脫開來,跑得遠遠,做了個鬼臉。
“你還跑?”杜熙月說著就追過去。
兩人正鬧得歡騰,就被一個青澀的聲音喝住了:“王婧媛!你還在這鬧,我都等你大半天了。”
逸哥!杜熙月心里微異,他是二舅的庶子。前世他們見過幾次面后,逸哥就被外祖父帶到湖廣去了,之后有傳回他不好的消息,杜熙月曾一度猜疑逸哥可能是沒了……回過神,她偷偷打量眼前這個比自己略高半個頭,闊臉劍眉,一身月白箭袖長袍,腰間系著五蝠花紋的玄色腰帶的男孩子,眉宇間藏著隱隱的剛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