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有這樣的習慣,但凡腦子里在想事的時候,手頭上的事就會做得比平時慢。但持續的時間特別短,有時是吃上一口糕點,有時是抿一口茶,有時是插上一片水果,細細地端詳一眼,總之都是給人不經意之舉。
周福荃家的伺候在二太太多年,對于二太太這些習慣自然了如指掌。她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出去把四姑娘帶了進來。
四姑娘一進屋,向屋子里坐著的人挨個屈膝福禮,嘴里還不忘稱好。等一輪問安完畢,才在錦墩子上坐了下來。
“果然是知書達禮了些。”二太太面容可親地笑著,說話時,特地把“書”字加重了些。
四姑娘聽出二太太的弦外之音,忙站起來,低著頭道:“母親,女兒今日已將抄寫紙卷交給了周媽媽,還請母親過目。”
語畢,周福荃家的就把一摞寫滿黑字的雪白宣紙放到二太太面前:“太太,請過目。”
二太太并未動手,只是斜睨了一眼,輕點了下頭,神色滿意地道:“四姑娘的這手簪花小楷怕是府里姑娘中寫得最好的。”
“多謝母親夸獎。”四姑娘說這句話時同樣是低著頭,語氣里聽不出任何被贊美后的喜悅。
被二太太冷落,又被天天罰抄書,還和自己厭惡的人關了幾天,換誰又能高興得起來?杜熙月脧了眼四姑娘,只見她緊抿著嘴,也不像之前那般多言多語,只管說些討二太太開心的話。
“我不是要你抄書,而是要你學到其中的道理。”二太太喝了口茶,漱了漱口,吐在周福荃家的拿的一個空茶盅里,又拭了下嘴角,接著道,“你得有領悟,那才好。”
四姑娘頷首,屈膝福禮:“母親教誨得是,女兒以后多多注意才是。”然后又虛坐下來。
至始至終,杜熙月沒從四姑娘臉上看出一絲端倪。這樣的四姑娘才是讓她覺得可怕。
四姑娘是個極在乎自己臉面的人,當初府里傳出柳姨娘出身不清白,大冬天被二太太罰跪在祠堂,連個送手爐的人都沒有,最后昏倒在祠堂里還是被第二天打掃的婆子發現的。對此,她連問都沒有問一聲,反而坐在二太太屋里急于劃清自己跟柳姨娘的關系。
而商賈出生的二太太,三教九流的人什么樣的沒見過,什么樣的花招沒看過。她身邊缺的不是馬屁精,而是聽話又伶俐的人。
現在四姑娘又在二太太那打回原形,再也沒有那種嬌寵的張揚,似乎之前的努力都付之東流了。這筆賬自然要算到奪走她一切的那個人身上,杜熙月想到這,心里有些沒底……這就好比從一個極端走到另一個極端,就算四姑娘不是自己的替罪羊,但也絕不會心甘情愿地一個人受苦。
自己不好,也要拉上個墊背的。這是前世四姑娘恥笑杜熙月時,給的一句忠告。
不曾想今世,誰又成了誰的墊背……杜熙月表情淡淡地看了四姑娘一眼,把思緒收了回來。
回過神,大奶奶正打算告辭。
二太太見大奶奶要走,客氣地笑道:“你再陪你這些妹妹坐會,說說話,順便把你在靜國公府所見所聞也說給四姑娘聽聽。”
大奶奶就怕把大姑娘的事情說出去,才閉口不提靜國公府的事,現在二太太主動說起來,她更是避之不及,忙福了福,道:“嬸嬸快別打趣我了,我不過是去簡二奶奶那邊吃茶而已。至于姑娘們……”大奶奶說著,深深地看了杜熙月一眼,笑道:“還是由姑娘們自己說才有意思。”
由姑娘們自己說……杜熙月聽著這話覺得別扭。
大奶奶把不想說的話,推到她頭上。這里面,什么能說什么不能說,杜熙月心里也明白個七八分,可既然如此,剛才為何要提起嚴四公子呢?
是想引開二太太注意?還是本來就知道想瞞過二太太不是件容易的事……
想想昨天二太太見大奶奶帶著大姑娘過來,那臉拉得老長,在場的人看了都知道二太太就是要把大房的姑娘撇在府里。可之后碰到嚴輔蒞那事,八成能博得二太太歡心。
大奶奶剛才搶著把好聽的話給說完了,剩下不好說的卻留給了她。誰都明白,照直說會挑起兩房的事端,不照直說,想糊弄二太太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想到這,杜熙月心里冷笑,這分明是大奶奶挖個坑給她跳。
可不管二太太最終是不是會知道大姑娘的事,杜熙月都不愿意在這里插一腳……像這樣的是非話,還是留給喜歡說三道四的人去說才好。
“我也不過是托母親的福,頭一次去靜國公府開眼罷了。”杜熙月笑望著大奶奶,“至于嫂子說的碰到嚴四公子的事,那純粹是巧合。”
“巧合就是緣分呀!”大奶奶嘴角劃出個優美的笑容,轉移了話題“反正我也是聽簡二奶奶說的,你要怎么說給嬸嬸聽,那可是你的事。我這會還要去老太太那兒,那邊還等著我回話呢!”
聽到“老太太”三個字,二太太便沒有再留大奶奶的意思,叫了周福荃家的送客。
大奶奶一走,二太太臉上的笑容就收了起來,她吹了吹茶盅里浮著的泡沫,直截了當地問了一句:“大奶奶說的那個嚴家四公子,就是你三姑婆家的人?”
“回母親,是的。”杜熙月看著二太太的臉色,心里一緊,正想著如何跟二太太把這事說清楚,就看見四姑娘起身朝二太太福了福。
“母親,柳姨娘這兩天病情有些反復,我想先回去看看。若母親沒事,女兒先告退了。”
這句話打斷了二太太的思緒,二太太朝四姑娘溫和地笑了笑:“也好,柳姨娘身體不好,你是要多去看看才是。”
四姑娘應了一聲,便退了出去。
四姑娘這一走,二太太也就沒了再問下去興致,隨口說了句:“他們嚴府也是不錯的人家。”就打發杜熙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