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不知道這小騷貨又在弄什么名堂?糊弄小紅不懂,說來了月事,身子不舒服起不來。一早別個兒都起來了,唯獨她跟沒事人似的,和平時一樣起來。”周福荃家的一面用白甲竹雕花篦子給二太太篦頭,一面輕描淡寫地說道。
二太太知道周福荃家的與錢二嫂子不和,就沒把話往心里去,只對著鏡子,撫了撫兩鬢的烏絲,望著鏡子里周福荃家的淡淡道:“到時你記在發月錢里就是了。”
不過是扣些月錢,這對錢二嫂子是不疼不癢的事……她哪里愁錢,兩腿一張,就有男人跟狗似的捧著白花花的銀兩到她跟前。雖說不是什么大數額,但絕少不了她的吃喝穿用,有時還能補貼她家那個病癆子軟蛋……周福荃家的心里盤算著不能就這么便宜了這騷行貨,面上卻紋絲不動,笑臉一揚,連連點頭:“二太太放心,這些小事我都記得好好的。”
二太太覺得周福荃家的也算是個識大體的人,就沒在這話題上繼續下去,又遣了小丫頭去趟榆萌苑告訴姑娘們今兒不用來定省,早早收拾好,申時初就去沁春臺候著。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四姑娘在西院里那么一鬧,隔天下人們全知道了。
小丫頭一進榆萌苑,原先本能的先去南廂房,今天卻改了道,先跑到西廂房跟正準備出門的杜熙月通稟一聲,才去找四姑娘,最后是東廂房的大姑娘。
對于西院來的丫頭婆子,杜熙月和四姑娘都是自己親自接待。只有東廂房,開門出來是秋棠,出去送客的也是秋棠,大姑娘自始自終都窩在屋里不打照面。
“唉,也難怪大太太不喜歡她。”含巧關門時,朝杜熙月努了努嘴。
“別說她,今兒正事要緊。”杜熙月由瑞香伺候著更衣,一臉平靜地道。
瑞香倒是難得的安靜,既沒接二姑娘的話,也沒和含巧斗嘴。這讓杜熙月安心不少。
瑞香幫杜熙月重新梳頭,對著鏡子時臉上一陣紅暈,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句:“二姑娘,你說三爺今天會去嗎?”
杜熙月愣了一下,忽然明白過來。
原來這丫頭對隆哥有意思啊……
她記得前世瑞香喜歡隆哥,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她沒在意。現在看來,還真挺早的了。她想著,心里一陣無語,到底是瑞香藏得深還是自己前世太蠢……連這么明顯的事都沒看穿……
含巧也看明白了,自然不會放過打趣瑞香的機會,瞇著眼笑道:“五爺當然會去,老太太喜著他呢!”
“去!去!你個小丫頭懂個什么……”
瑞香被含巧這么一起哄,臉上更紅了,嬌憨的模樣引得杜熙月和含巧都笑起來。
“你害羞什么?找機會我跟二太太說說,把你調到隆哥身邊去做貼身丫鬟去。”杜熙月裝著一臉正色道,心里卻樂不可支——若是王姨娘不答應自己要求,退而求其次把瑞香留到隆哥身邊也是個不錯的選擇……說不定瑞香運氣好,給隆哥作個小,不過給二太太當媳婦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瑞香被逗得急得跺腳,丟下梳子捂著臉跑到堂屋里坐著,說什么都不肯進來幫二姑娘梳頭。
杜熙月與含巧相視一笑,竟然有一種排揎共同討厭的人而拉近彼此距離的親昵。
含巧接了瑞香的活,正為杜熙月綰發髻,就聽見院子里傳來茜雪追著四姑娘的聲音。
“姑娘這一大早,您要去哪兒?”
四姑娘冷“哼”一聲,提高聲音說:“我能去哪?托某人的福,去看柳姨娘唄。”
這話明顯是沖著杜熙月來的。
含巧聽著變了臉色,欲替二姑娘抱不平,被一把拉住。
“隨她去,今兒別誤了正事。”
對上杜熙月靜謐的雙眸,含巧一下平靜下來,從首飾盒里挑了一對珠花簪在二姑娘發髻上比了一下,搖了搖頭,有幾分不快道:“姑娘,就任憑她欺負嗎?”
“就是!就是!”不知何時瑞香站到耳房門口,一臉氣憤附和道。
頭一次看到她倆同仇敵愾的模樣,杜熙月忍不住想笑。
“姑娘,就是因為你百般忍讓,才會讓四姑娘覺得你好欺負。”
瑞香說的沒錯,可四姑娘已成階下囚,自己應見好就收,何必在乎這些繁枝末節……杜熙月想到這,笑著搖搖頭,道:“算了,二太太已經不讓她去觀煙火了,得饒人處且饒人。”
這話說得在情在理,瑞香和含巧也就沒了爭執。
含巧反應快,立刻笑道:“還是我家姑娘善良、識大體。”
杜熙月淡淡一笑,轉了話題,催促瑞香把昨日定好的衣服都拿出來,用金斗熨平,掛晾起來。
含巧覺得月白對襟襖兒太過淡雅,就挑了件玫紅底蘭花織繡圖的褙子和一件鵝黃色中衣,再配上原定的粉桃滾緞邊百褶洋裙,頭戴點翠鳳頭釵,一身打扮襯得杜熙月整個人明亮活潑起來。
“還是這套好看些。”杜熙月照著鏡子,轉了一圈,笑道。
瑞香雖不大情愿,也沒反駁。
一屋人忙忙碌碌至午時。含巧去提食盒,瑞香還忙著熨燙。閑下來的杜熙月有些百無聊賴,推開窗欞朝東廂房望去。
也不知大姑娘在房里干什么,只見門窗緊閉,靜得悄然無聲……
大姑娘還不準備嗎?杜熙月覺得有些奇怪……大房就大姑娘這一個女兒,像今晚這樣的宴席大太太不會不讓她去……
她本想叫人去看看,一回頭,見瑞香正用金斗熨燙最后一件衣服,連頭都沒抬一下。
換做前世,她肯定按耐不住要瑞香出去打聽了。而現在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偌大的房間,只剩下金斗燙在衣料上發出輕微的“咝咝”聲。
這樣的安靜讓杜熙月內心隱隱有些不安……
吃過午食,杜熙月沒休息,跟著含巧一起繡了會荷包,未時兩刻便出了門。
“姑娘,我們出來是不是太早了些?”瑞香跟在后面小聲嘀咕,橫豎沒想通為何把含巧也帶出來。
“姑娘自有姑娘的道理。”含巧在一旁插嘴。
瑞香白了含巧一眼,沒給好臉色。
前面走的杜熙月放緩腳步,插進后面兩個丫鬟中間,正色道:“一會人多,你們行事萬不可像在屋里那般隨性。”
那意思是,要吵回家吵。等會到了沁春臺都給我老老實實的,那里下人多,到時傳到太太、老太太耳朵里說我沒教好你們,壞了規矩,就不是吵個架這么簡單的事了。
語氣里頗有幾分警告的意味。
瑞香、含巧忙屈膝福禮,一個說“是”,一個說“請二姑娘放心”。一路無話。
沁春臺坐落寧坤府后山半山腰上掩蓋在蔥蔥郁郁的樹林間,前面臨湖,后面靠山,風景位置絕佳,站在上面整個府內的院落盡收眼底,往遠處眺,還能看見寧坤府大門前的街道。所以站在后花園湖邊,遠遠就能看見沁春臺的白玉欄桿和東西兩角掛的比普通燈大出好幾倍的深赭色八角宮燈。
到了沁春臺,杜熙月發現,大奶奶、大姑娘正靠在欄桿邊說話。
站在一旁的冬梅眼尖,不待杜熙月走近,便笑吟吟地過來福禮:“二姑娘,您也這么早過來了。”
是怕自己過去聽到她倆的說什么吧……杜熙月心里自嘲笑笑,臉上笑容卻十分明快:“是呀,大表姐她們不也來得挺早的。”
“今兒大姑娘到我那去了,我們兩個在家悶著怪無趣的,就先到沁春臺來玩玩。”大奶奶笑著,拉著大姑娘走過來。
大姑娘穿了藕荷色領口秀梅的長衫配一條月白素色長裙,梳了個倭墜髻,連綿而下,側面插了根元白寶珠長簪子,簡潔清秀,襯著白玉羊脂般的肌膚,更多了幾分清麗。
這樣的打扮,大姑娘少有……
大奶奶見杜熙月注意都在大姑娘身上,掩面而笑道:“熙妹妹,大姑娘今兒一身妝扮如何?”
杜熙月頷首贊許:“好看。”
大奶奶“呵呵”笑出聲來,對著大姑娘打趣道:“你看,我這么打扮你沒錯吧。當時你在屋里還扭扭捏捏的。”
大姑娘羞澀,掩面而笑,有種小家碧玉的嫵媚。
杜熙月看著心中一緊,忽然想起前世去靜國公府吊喪時,大姑娘也是穿得一身清秀……當時徐家二老明明看重是大姑娘,為何最后卻變成了自己?
這讓杜熙月聯想到徐家那個體弱多病的幺兒子,不禁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