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貞出仕這么多年,禮賢下士的手段早就熟極而流,簡直變成他的本能了,便是在醉后夢中也不會出錯,他這回雖是以“討董”的名義來的陽翟,可對豫州既然存了覬覦之心,又想等孔伷到后務必要壓制住他,對來迎接他的這些潁川郡吏、士人當然就會毫不拿大,卑己貴人。
無論與他識與不識,郡吏、士人迎了他入郡府,各自退去后,對他的謙退盡皆交口成贊。
府中無太守,都是郡吏,五官掾、主簿帶頭,和杜佑請荀貞到正堂。”“
郡吏中的頭面人物如各曹曹掾、郡學里的飽學經師等等,陪從其后。
前呼后擁下,荀貞步至正堂院中。
在院中,他停了一停,左顧右盼,看院中的景色。
杜佑問道:“將軍為何停步?”
“心有所感啊。”
“敢問何感?”
“你看院角的那棵花樹,我記得是陰府君因懷鄉里,親手所植,那時不過數尺高,而今亭亭玉立,卻已無半點當年青澀的模樣了。木猶如此,人何以堪。時光荏苒,白駒過隙,這些年我起伏不定,蹉跎時日,至今功業未建,憶及在郡府與諸君共參朝中事時的志氣,不覺感懷。”
陰修從南陽來潁川為官,一年也回不了家鄉一次,難免思鄉,這棵花樹是他令人從南陽他的家中取來的,親手植在院中,以供公務之暇,可以時常目睹,稍紓鄉情,后他遷升到朝中,這棵花樹就留在了郡府里邊,因是故太守手植,郡吏都很上心,這些年把它養得甚是茁壯。
杜佑笑道:“將軍昔為潁川一督郵,今為海內一將軍,如果這樣都還是‘蹉跎時日,功業未建’,如我等之輩,真該找個墻,撞死算了。”
荀貞直言不諱,說道:“君豈不知?我這個將軍是袁渤海為我表的,只是為了圖個起兵方便罷了,董卓操持朝廷,又怎會承認?說到底,不過是假將軍,又哪里比得上真將軍?”
“雖然如此,將軍昔平黃巾、黑山,威震豫、冀,今擁數萬之眾,興師討逆,如此功勛偉績,前朝少有,亦足能留名萬世,‘蹉跎時日,功業未建’之言,將軍未免過謙。”
荀貞等的就是他這句話,登時做出奮發振作的樣子,對諸吏說道:“董卓犯逆,擅廢立天子,鴆弒先帝,又殺朝中忠良,天下共憤之,今我起兵至郡,所圖者,不瞞諸君,不但是為了建立功業,更也是為了給天下除害!諸君,今袁渤海、袁將軍兄弟各擁兵冀、荊,聚二州之眾,以虎視董卓,張孟卓、曹孟德諸君悉會師酸棗,持青、兗之卒,以迫洛陽,關東聯軍,何止百萬!群雄奮烈,海內洶洶,董卓覆亡之日不遠矣!烏程侯孫堅,世之猛將,今已領兵至南陽,將入我郡,與我會師,諸君,我郡是國家名郡,君等皆英雄俊才,潁川雖只一郡之地,不弱於冀、荊、青、兗諸州,君等如有和我一樣的志向,我愿與諸君共立此功業,事如成,則諸君之名勢為天下所頌,縱小受挫,以我關東之盛,亦可徐徐再圖之也。君等以為如何?”
潁川的郡吏們都是潁川本地人,潁川已成為討董的前線,他們不能像太守那樣一走了之,既走無可走,避無可避,那就只能面對,所以,當郭俊、杜佑等對荀貞的到來表示熱烈歡迎時,他們都不反對,而當需要他們在荀貞和孔伷之間做出一個選擇時,他們也都愿意選擇戰功赫赫、又是本地人的荀貞,可這些也僅僅只是不反對、愿意而已,要說有多熱切,卻也不見得。
畢竟,他們中不少人和荀貞沒甚交情,做的這些決定、選擇只是出於理智,不摻雜什么感情。
而現下聽了荀貞這番鼓動力頗強的話,其中有那心思敏捷的,不覺就想道:“袁本初起兵討董,關東響應,百萬之眾或許夸大,二三十萬兵卒總是有的,以此擊董,誠如荀侯所言,縱不勝,亦不會大敗,而一旦獲勝,富貴何足論也!聽荀侯意思,他像是愿與我等共立此功勞?”
又有那心思更敏捷的,從荀貞話里聽出了另一層意思,心道:“聽荀侯話里意思,孫堅也要來?孫堅和荀侯一樣,也是以軍功取封侯,中平年間擊黃巾,其功居諸將前茅,與荀侯不相上下,誠為今世猛將,他如與荀侯聯兵,孔豫州高談之士,定難敵之,只有束手而已了。”
諸吏心思各異,但卻都拜倒在地,齊聲說道:“愿與將軍共立此功業!”
經了荀貞這番話,原本對荀貞并不是很熱切的那些郡吏大半都換了想法,更認可荀貞了。
荀貞到了堂上,杜佑以他地位最尊,請他入座主位。
荀貞卻不肯,笑道:“我非郡守,怎能坐據此席?”令人取來一個新席,放在西邊上首,這西邊是客人坐的位置,他雖是潁川本地人,但因職位不在潁川,在這郡府里卻是以客自居了。
諸吏見他這般行為,皆心中想道:“荀侯貴為二千石,位尊縣侯,領數萬虎賁歸郡中,卻不驕不躁,謙沖自牧,此真明主相也。”偶有不服氣荀貞的,至此也對荀貞心服口服。
荀貞在堂上沒有坐多久,只與諸吏說了會兒話,和諸吏中那些舊日的同僚敘敘當年的往事,和諸吏中那些后來才到郡府的新吏們拉拉親近的關系,隨后就離開了堂上,婉拒了杜佑請他入住后宅的建議,出了郡府,又去縣中一些名族高士家中走了一圈,日落前回到了營中。
坐郡府正堂的主位、入住郡府后宅之類,這些都是無用的“虛名”,荀貞不在乎,他重視的是“實際”,這一趟陽翟郡府、縣中一行,雖只有一天,可成效Bùcuò,荀貞很滿意。
他心道:“外有陳到、臧洪分鎮,內有我與文臺聯兵,又有杜佑等心向於我,今日我城中走這一遭,又使許多的郡吏、士人心甘情愿地親附於我,孔伷便是名位再正,人馬再盛,時勢、人心如此,想來等他入到潁川后也是無計可施了。如他無與我爭雄之心倒則罷了,我禮敬他三分,可如他不識時勢,竟存有妄圖奢想與我較個高低之念,我早晚也能讓他向我服軟。”
荀貞回到營中時,軍中剛結束操練,部曲歸營。
有道是: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荀貞帳下的老卒不必說,操練是習慣之事,那些新卒,在廣陵時操練得不多,起兵前才編好的部曲,現下到了潁川,短期內不會有戰事,便趁這段空閑,荀貞令各部加緊訓練,不圖能使他們立刻明曉戰陣,但至少也要嚴明軍紀,這樣,真到有用上他們時,也不致如一盤散沙。
那兩三千新來投軍的潁川輕俠壯士,荀攸、許仲等忙了一天,已把他們編好了部曲,交付給了江禽、高素統帶,按荀貞的命令,明天可再歇息一天,后天起,他們也要開始操練了。
荀貞到各部中去看了一看,到新編成的潁川兩部中時,高素、江禽相迎。
一看到荀貞,高素就抱怨,說道:“難怪阿鄧不愿領帶,君侯,這些新卒不識軍紀,亂哄哄的也就算了,可你看看,小荀君和君卿他們連軍械也不給我發!這個樣子哪像部曲?乍看上去,分明敏是一群群野雞野鵝,一伙一伙游手好閑的無賴兒。”
“不是公達、君卿不給你軍械,是軍中軍械短缺啊。”
“那怎么辦?”
“叔至、子源二部不是空下了許多木兵竹矛么?公達、君卿沒給你們?”
“給是給了,可那東西怎能上陣殺敵?”
“且先用著,供平時操練,待過些時日,我想辦法再給你們補充軍械。”
高素是個好面子的人,別的部中都是甲械鮮明,原本缺少兵械的陳到、臧洪兩部現今部中的兵卒也大多配上了甲兵,卻把那些剩下的木槍竹矛跟丟垃圾似的都丟給了他,他老大不樂意。
這會兒聽了荀貞的允諾,方才喜笑顏開,他說道:“那就等著君侯給我補充軍械了!”
說完了軍械,他又說道:“君侯,別的各部都是少則二千余,多則三千余,我與伯禽的部中卻只有千余人,僅比玄德的別部多了丁點,我和伯禽這兩個部校尉實在是太有名無實了。”
“怎么?嫌少?覺得有名無實?那你去和玄德換個位置吧。”
高素干笑兩聲,說道:“雖是有名無實,好歹也是比二千石的一部校尉,君侯莫當我傻,我才不去和玄德調換。”
荀貞笑了起來,不調笑他了,說道:“你和伯禽兩部現兵馬雖少,但郡中定還會有來投軍之人,只要有來的,我就分別撥給你二人。”
高素大喜,說道:“我就知道君侯不會偏心!”
“你不要只看軍械,只看人少,明天歇息一天,后天開始操練,你要嚴格認真,謹按操典,不可有誤。你看玄德,他部中的兵馬至今也仍有少半無有軍械,而且人數也才只有千眾,可他卻非但無有抱怨,反操練認真,我剛去過他的部中,他部中的也都是新卒,比你的部卒早成軍沒多久,現在卻竟已了令行禁止的樣子。你要多向玄德學學。”
“是。”
說到了練兵這個要緊之事,荀貞招呼江禽也近前,對他兩人正色說道:“君卿治兵,素來嚴謹,你二人在君卿帳下多年,今給你兩人各一部兵馬,你兩人如操練失當,使部卒放縱,不堪使用,來日壞了君卿的名聲事小,誤了我的兵事事大,我必以軍法懲之,絕不姑息。”
江禽、高素知荀貞軍法嚴明,此時聞言,江禽凜然,高素也收起了嬉皮笑臉,俱皆應諾。
各部操練不提,這晚荀貞在營中住了一夜。
次日,臧洪、陳到兩人備好了輜重、糧秣,預備出發各去郡中南北,來向荀貞辭行。
荀貞交代他倆了幾句,叫他倆到縣后一不得騷擾民家;二不要停了操練;天寒甲涼,卒為新募,遠離家鄉,或會思歸,三是要愛惜兵卒,免有逃兵;四則是需得時刻保持警惕。
二人應諾。
荀貞親把他兩人送出營外,目送他兩人各帶本部,分赴南北。
待得臧洪、陳到行遠,荀貞待要歸營,遠見有數騎馳來,本是在官道上行,近了營郊,拐下了路,穿過雜樹田野,直往營中來,有在營外巡邏的兵卒上前攔住,對答了幾句,數騎留在原地,帶隊巡邏的什長奔到營前來報:“將軍,那幾騎自稱是從酸棗來,說有急信送與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