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晚上沒睡,昨天下午又辦了一下午事,結果今天就起來晚了,下午又出去了會兒,更的也就晚了。
十點再有一更。
陰修有沒有后悔,除了他自己,沒人能知道。
荀貞諸人出了太守府,郭圖略向諸人一揖,召來候在門側塾內的提燈家僮,自先行離去。
鐘繇瞧著他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說道:“郭公則素有智才之譽,往昔在郡中亦頗有美名,今為取三署郎官,為了一己之私而便就棄正忘公,不顧郡北數十萬生民之疾苦,令人嗟嘆!”
荀貞問道:“為取三署郎官?此話怎講?”
“國朝制度:歲舉計吏為郎。每年歲末,郡國上計的計吏常有被留在朝中,詔拜為郎的。郭公則前任五官椽時雖無異跡,也還算守正奉公,能為百姓出聲,今夜在堂上卻為何突然一改前態,恍若兩人?無非因其被府君任為了計吏,年底便要進京覲見公卿,自恃才高,以為取三署郎如俯拾地芥,將得志於朝廷,為自身計,故不愿得罪朝中的貴臣和權宦罷了!”
鐘繇說的“三署郎”,是本朝兩類郎官中的一種。本朝之郎官分為兩類七署:虎賁郎、羽林三郎和三署郎。前兩者專掌宿衛,兼及征伐,后者則是朝代的后備官員,雖無具體職掌,以散給事為職,但卻是大部分高官的必經之路,一旦被外放,起步就是縣令長、郡丞、侯國相。本朝明帝年間,館陶公主求為郎,明帝寧愿賜她錢千萬,也沒有答應,可見其職之清重。
今天子西園賣/官,賣的官里雖說也有郎官,陳蕃上書:“陛下以郎一把菜”,但畢竟還沒幾年,且也只賣羽林、虎賁兩種,沒有最為清高的三署郎,郎官仍還算一個好職位。
鐘繇說道:“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吾今信也夫!信也夫!”
這是把郭圖比作見利忘義的小人了。
荀貞、荀彧以為然,但都沒有說話。在謹言慎行這方面,他倆倒是一致。鐘繇頓了頓,復又對荀彧說道:“文若,今夜多虧了你,才能說動府君。”荀彧不居功,謙虛了兩句。
鐘繇問荀貞:“貞之,府君已說,待他寫完公牒后,便就再遣你巡行九縣,驅除奸惡。你可有信心把此事做好?”
“貞必竭力而為。”
“咦?我看你似有憂色?卻是為何?”
荀貞實話實說,說道:“諸縣長吏悉從外來,長則數年,短則數月就會轉官別處,便是有害,亦不過數月數年,有限而已。豪強則不然,他們都是本地人,生長地方,百年不移,較之濁吏,對百姓的危害更大!但今夜在堂上,府君卻只答應了手寫牒文,驅除濁吏,沒有提整治豪強。……,我之所憂,便在於此。”
“不積硅步,無以至千里。等你把郡北九縣的那些不法官吏驅逐走后,我會再請求府君的!”
“也只能如此了。”
話雖如此說,荀貞還是很擔憂。
他不僅擔憂豪強,擔憂鐘說服不了陰修,而且還擔憂荀彧整治郡北不法官吏的計策能否管用。如果郡北的那些不法官吏寡廉鮮恥,在看了陰修手寫的公牒后,卻沒有像荀彧說的那樣自辭離任,又該怎么辦?究荀彧此計之意,當是“先禮后兵”之策,可是瞧陰修的意思,“先禮”,寫公牒分明已是他的極限了,再請他“后兵”,施刑罰?幾乎沒有可能。
他憂心忡忡,既是憐民,又是憂這些百姓日后會成為“反民”。在和荀彧、鐘繇分手后,他回到督郵舍。前院,程偃、小任、小夏和那些個輕俠都還沒睡,一邊在樹下說笑,一邊等他。
他強打精神,與他們說了會兒話,問了問他們這些天都做了什么,得知他們遵從他的命令,一直在舍內射箭習武,從沒有出去過后,很高興,吩咐程偃:“過幾天我還要去郡北行縣,到時候會帶你們同行。來陽翟不少日子了,也不能總悶在舍里,明天你們出去逛逛吧。”
程偃他們都是輕俠勇士,好動不好靜,一連二十天待在舍里沒出過門,早把他們悶壞了,聽了荀貞的話,都非常高興,轟然應諾。
荀貞回到后院,唐兒已備下熱水,供他沐浴。
由唐兒伺候著,他痛痛快快地洗了個澡,只是雖洗去了灰塵污垢,卻沒有洗去他心中的擔憂。唐兒和他最為親近,敏感地察覺到了他的異樣,問他怎么了?整治郡北是大事,牽涉太廣,不能不謹慎。荀貞謹言,不肯說,只隨便糊弄了兩句,又為使她不再追問,免不了用些手段。一時間,室內春光盎然,只聞細喘連連,偶有嬌/吟輕呼,不外乎:“慢些”或“快些”。
洗過澡出來,宣康和李博也沒睡,他倆從屋中出來,三人在樹下又說了半夜的話,說的主要是此次荀貞出行的見聞。談及郡北百姓之慘狀,李博亦撫髀嘆息。只是當他倆問到今夜見太守,太守有何說時,荀貞亦如對唐兒一樣,也是一字不言,只說:“來日我還要行縣,到時尚需仰仗兩位之力。”李博、宣康不傻,聽出了他的弦外音,不再問了。
次日,早起,荀貞換上官袍,佩上印綬,一個人也沒帶,獨自前去督郵院。
督郵院在太守府內,分為兩個小院,一個是北部督郵院,一個是南部督郵院。和郡中的其它諸曹相比,督郵院的屬吏不多。因為督郵常要巡行部內諸縣,院內也經常冷冷清清。荀貞到時,南部督郵院內就沒有一人,院門緊鎖,料來南部督郵應是行縣去了。
荀貞來入北部督郵院中,出示了除書、遣書,院內的佐史小吏們慌忙聚集堂上,伏拜覲見。荀貞數了數人頭,共有七八個小吏,叫他們起來,和顏悅色地一一問過姓名,說道:“我今初任督郵,不知慣例故事,以后若有事體,還需爾等多多協助。”
他這話雖很客氣,諸小吏卻不敢有半點輕視於他。荀氏乳虎的大名早已傳遍郡中。在繁陽亭任上,夜救鄰亭;任西鄉有秩不足一月,就滅了第三氏一族。這樣的“殺星”,誰敢輕視?雖都奇怪他怎么在除書下后二十多天才來就任,但滿堂小吏沒一個敢開口詢問的。
督郵的工作主要是行縣,是在地方,在郡府里的時候是很清閑的,沒什么事兒可做。荀貞不太喜歡一群人圍著他轉,因此在見過了諸小吏后,即叫他們把此前歷任督郵所留下的公文案牘搬來,堆積榻邊,隨后便打發他們各回“便坐”,一人獨坐堂上,翻覽觀看。
他重點看的是前任北部督郵費暢留下的那些文案。數目不多,十來卷竹簡。
其中,有奉太守之命,下縣中查案的;有受刺史調用,察郡北諸縣令長善惡的;有督查各地郵置,審核賬目的;又有追案盜賊的;又有錄送囚徒的;又有為郡府催租的。——督郵之本職是監察部內諸縣及管理本部郵置,但因其常年在外,職在督查屬縣,所以其部屬范圍內的有關事宜,如追案盜賊、錄送囚徒、催租點兵、捕系罪犯等等此類,均也可奉詔處置。
荀貞觀覽了一遍,見牘上記載的多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心知這必是費暢怠於公務的緣由。
他想道:“若只觀文牘,郡北九縣可稱太平盛世。”由此想起一事,抬眼瞧了瞧堂外,心道,“費暢任督郵多年,院內的諸多小吏也不知是否已都和他同流合污?等過幾天再行縣的時候,我且再細細察看。”
官吏上值的時間有嚴格規定,不得遲到,更不能無故不到,下班的時間并無明確規定,督郵院內又清閑,荀貞待到下午就提前走了。他打算趁著這幾天無事,再去訪一訪戲志才。臨出院,他交代小吏:“前北部督郵費暢在時,減免了部分西鄉給西鄉郵置的月用,對么?”
“是。”
“費君與我同縣,我來任督郵前,又也在西鄉為有秩薔夫,蕭規曹隨,對西鄉的減免一如費君在時罷。”
“這,西鄉在郡南,該歸南部督郵管。”
“我知道,我自會與他說的。……,給你們先說一下,只是怕我到時忘了,等南部督郵歸來,你們記得提醒我一下。”
“諾。”
諸小吏恭送他出院。待他走遠,聚在一處,竊竊私語:“荀君被郡人稱為乳虎,本以為是個兇神惡煞般的人物,不料卻這般溫和平易。今日觀其舉止言語,先是說‘慣例故事’,方才又說‘蕭規曹隨’,把前督郵比作蕭何,把他自己比作了曹參,看似是不打算改前督郵之制了?”
1,國朝制度,計吏有干才者,詔拜為郎。
“(漢和帝)永興十四年:‘復郡國上計補郎官’。……既云復,則本有拜計吏之制”。
漢桓帝時,因為留拜為郎的計吏太多,經楊秉的諫言,此制曾一度遭到停廢。“自此終桓帝世,計吏無復留拜者”。嚴耕望先生認為:“文曰:‘終桓帝世’,則靈帝世或又復舊制矣”。
2,郎官。
春秋時已有郎官,稱為郎中。“郎”為“廊”之省文,“廊中”,指君主所居的宮殿廊廡中,本為君主私官,職在宿衛。
漢武帝為了加強君權,設內外朝,以一部分郎官為基干組成了內朝,又以一部分郎官給事外朝公卿。郎官由此分為兩類。又至西漢末年,內外朝制度已臻完備,郎官給事已無必要,於是,給事內朝的郎官乃獨立為官,轉化為內朝常設官職,如尚書郎、黃門侍郎、侍中等,給事外朝的郎官則向外朝官轉化,亦成為外朝卿屬的常置官屬,如治禮郎、望郎,從事郎中等。
再到東漢,光武帝又對郎官進行了精簡改組,把西漢的郎官改組為七署,即三署郎、虎賁郎、羽林三郎。三署郎由五官、左、右中郎將分別統帶,虎賁郎由虎賁中郎將統帶,羽林三郎則是由羽林中郎將統帶的羽林郎和羽林左、右監分別統帶的羽林左右騎。
其中,虎賁、羽林專掌宿衛,前者陛戟殿中,后者出充車騎,羽林郎還常以禁軍的身份參與征伐。三署則是后備官員的訓練儲備之所,“進三署為郎是大多數高級官吏的必經之路”。
三署郎因是后備官員,沒有固定的職掌,以散給事為職,若被補為吏,通常在三百石至六百石間,在朝可為尚書郎、謁者、侍御史、卿屬官吏、列將軍和公府的椽等,不過更多的是出為縣令長、侯國相、郡國的丞和長吏。(羽林郎也能出為吏,但通常只是三百石的丞、尉。)
三署郎的來源:察舉選郎、博士弟子射策甲科選郎、蔭任選郎、服闕還拜郎官。
四類之中,察舉選郎占多數,又分為:歲舉孝廉選郎,詔舉對策選郎,計吏選郎。此三種又可分為孝廉郎、詔拜郎。當時的輿論重視孝廉郎,輕視詔拜郎。漢樂府:“大子二千石,中子孝廉郎,小子無官職,衣冠仕洛陽”。有子為孝廉郎,是家門的榮光。大多數的時候,孝廉郎補為吏的機會也更多。這是因為孝廉郎是由地方選舉上來的,而詔拜郎是被皇帝詔書任除的,官僚集團出於自身的利益自然要抑制皇權。不過到了東漢晚期,當權的外戚、宦官又為了自身的利益常借助皇權打壓官僚集團,從而詔拜郎的出路卻又往往好過了孝廉郎。
漢末群雄之中,曹操、袁紹、袁術、董卓、劉焉、公孫瓚、公孫度、陶謙、臧洪等都是郎官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