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一舉兩得”之用,袁紹看了眼郭圖,撫須說道:“公則,卿所言之一舉兩得,指的是不是可借孟德領兵來助我之機,使元才將西河郡納入治下?”
郭圖應道:“啟稟明公,圖正是此意。先前,明公已然數令曹孟德,叫他把夏侯惇從西河調回太原,可他皆托辭不肯從令。現如今,西河郡竟是已漸只知曹孟德,而不知高使君矣!曹孟德既已領太原太守,又西與河東王邑私下勾連甚密,今如再任由西河郡被他占據,不加以及時的制止的話,則假以時日,非但西河,圖憂之,只怕整個的并州都將不為明公有!故圖以為,今召曹孟德領兵來鄴,正可一舉兩得!”
堂上沒有外人,袁紹也就不隱瞞自己的念頭,點了點頭,摸著胡須說道:“公則,卿所言不差。你所言此點,我剛才也已想到。就按卿此議!我今日便去檄孟德,令他領兵前來助我,并去密書一道與元才,命他抓住這個機會,迫夏侯惇還太原,把西河郡控入掌中。”
“明公英明!”
袁紹沉吟片刻,說道:“此事便如此定下,不必再說。公則,你留下的剛好,我正另有一事想要問你。”
郭圖問道:“敢問明公,是何事也?”
袁紹嘆了口氣,把撫摸胡須的手放下,輕輕拍著大腿,略帶憂慮,說道:“卿適才也說了,於今觀之,荀貞之現在朝中居然是漸有站穩腳跟之勢,嘿嘿,我之前倒是小看了他!……公則,荀貞之坐擁三州,論以實力,已足可與我相抗,若是朝權再完全地落入他的手中,朝廷被他完全的掌控,對我而言,長遠視之,恐就會不利。公則,不瞞你說,我現在已經是有些小小的懊悔,當初未有從監軍、孟德之建言,勤王長安,迎朝廷與圣上到鄴!”
這當時最激烈反對勤王的就正是郭圖,聞得袁紹此語,郭圖神色微變。
袁紹接著說道:“不過,事已至此,以前的事亦不必再提,咱們就只說當下。公則,對於荀貞之的將立穩朝中,我想咱們是絕不能由之、任之!卿就此可有對策?”
當初沮授、曹操再三建議袁紹勤王長安,迎朝廷、劉協到鄴縣的時候,郭圖固然是反對的一方,袁紹其實也是不贊成沮授、曹操的建議的。
所以袁紹現下雖然對他當時的決定已有懊悔,然而出於面子的關系,他卻是不愿對沮授說出,更不想去問沮授可有無補救之策,故而亦就只好與郭圖商量對策。
郭圖事實上也是有些懊悔。
郭圖一直瞧不起荀貞,他原本以為,李傕、郭汜兵強將勇,荀貞不見得能打過他倆,就算打過,也必定兩敗俱傷,而荀貞在朝中毫無根基,那么又便是最終被荀貞僥幸勤王功成,卻又在其既無朝中根基,又自身實力大為受損的情況下,料荀貞也必定難以控制朝權,卻是渾未料到,荀貞不僅打贏了勤王此戰,時至於今,且眼看著其在朝中的權勢漸漸穩固!
對於這些,郭圖首先是眼紅,嫉妒像條毒蛇吞噬他的心靈,同時他作為一個智謀之士,也已經看出,這必然將會對袁紹產生不利的影響,因而私下里,他卻是也曾就此想過對策。
這會兒見袁紹問起,郭圖遂拿出輕松的模樣,灑然笑道:“明公,要想解決此事,有何難也?”
“哦?莫非卿已有對策?”
郭圖便把他已經想到的對策與袁紹道出,說道:“明公,圖有兩策。”
“哪兩策?”
郭圖豎起一根手指,說道:“圖在潁川之族人、故舊所給圖來的書信中,雖是多有言荀貞之現於許縣朝野頗有聲望,然亦多有言之,太尉楊彪、將軍董承等對荀貞之俱懷不滿,是現下朝中,雖有迫於荀貞之淫威、或貪污權勢而依附於他的,然秉忠正氣,反對他的大臣亦不少也,則當此形勢之下,圖之愚見,明公何不去書太尉楊彪?”
“去書楊彪?”
郭圖說道:“明公,楊彪其族,與公族類,四世三公也,累世公卿,久為漢家名族,楊彪其人,德望重於朝,明公若去書與之,以楊彪在朝,明公在外,內外呼應之,荀貞之不足憂矣。”
“可是……,公則,荀貞之家在潁陰,潁川郡的士人多為其黨羽!若是只有楊彪與我響應於朝,恐怕尚且不夠扼其聲勢。”
郭圖笑道:“明公,只荀貞之家在潁川么?圖家亦潁川也!圖可與辛毗、辛評、淳於瓊等分別給我等在潁川的宗族姻親、故舊好友去書,使他們在民間造輿論,以此,不就可以抵消荀貞之家在潁陰之利了么?況則,圖斗膽以為,明公也可給汝南的宗族子弟、右姓名士去書。若比以在汝、潁士人中的聲望,荀貞之一斗食亭長耳,又何能與明公、與圖等相比!”
袁紹考慮了多時,說道:“話是這么說,然而公則,方今海內亂之已久,州郡稱雄者無不是恃仗兵馬,昔之董卓、后之李傕郭汜,也同樣是靠著強兵,乃才跋扈朝中,太尉楊彪德望雖重,然其無兵,雖有董承與楊彪一黨,董承之兵不足言也,論及實力,楊彪遜色荀貞太多,因我憂之,縱用卿此策,我為外援,然我與潁川間隔河南尹,亦恐鞭長莫及。”
郭圖又豎起了一根手指,說道:“明公若是覺得此策尚不足夠的話,圖還有一策。”
“是何策也?”
郭圖說道:“明公,此策便是明公不妨稍屈己意,上表朝中,向圣上表露忠誠。”
“向圣上表露忠誠?”
郭圖說道:“明公,太尉楊彪、將軍董承等的確是兵馬不多,無法在實力上抗衡荀貞,可是只要有圣上站在明公這邊,則明公雖遠在鄴縣,荀貞勢必也難掌權朝中矣!”
這一策倒的確是比剛才去書楊彪,與楊彪結成內外同黨此策,更為可行。
劉協再是不濟,也是天子,他本人就是“大義”,那么如果袁紹能夠得到劉協的認可,或者換個角度說,亦即如果袁紹愿意用自己的實力來增添劉協的威勢,那么雖然袁紹身在冀州,可是荀貞也確然就很難一手遮天,掌控朝廷,——至少可以推遲他掌控朝廷的時間。
只不過這個計策如果得以實行,并且行之有效的話,劉協顯然將會成為最大的贏家。
郭圖見袁紹沉吟不語,卻是知道袁紹不是在擔心“劉協會成為最大的贏家”,——說到底,劉協手底下沒有兵馬,他即使短時期內會成為袁紹、荀貞相爭的最大贏家,但他這個“最大贏家”也還是難脫“傀儡”的本質,等到袁紹、荀貞爭出勝負以后,不管勝利的是袁紹、抑或荀貞,轉過頭來再收拾劉協都是輕而易舉,郭圖猜出了袁紹的疑慮所在,捻須笑道:“明公可是在擔心圣上或許對明公會心存猜忌,從而不肯與明公合力遏制荀貞?”
“公則,我確有此慮。”
還是那一段黑歷史,袁紹他曾經想擁立故幽州牧劉虞為天子,另起爐灶,有這么一段過往在,袁紹便是現在愿意暫且委屈自己,向劉協表示忠誠,但劉協會能相信他么?
這確是一個現實存在的問題。
郭圖笑道:“明公,此憂不難解。”
“卿有何解決之法?”
郭圖說道:“明公,現公已被朝中拜為大將軍,依照漢家故事,大將軍通常以外戚出任。既如此,明公何不將此慣例變成現實,沿用此慣例?”
袁紹若有所思,說道:“沿用此慣例……。”
郭圖進一步說明,說道:“明公何不選從女一人,嫁入宮中,使圣上立之為后?已為國家舅氏,莫說足可以此彌補因前事而與圣上產生的嫌隙,便是錄尚書事此職,明公亦可循例而任之矣!”
袁紹想了一想,還真是郭圖說的這么回事。
如果把他的一個從女嫁給劉協,——袁紹沒有女兒,所以如果想和劉協結親,只能自他的從女中選出一人,那么他就成為了國家的外戚,則不僅很大的可能會以此得到劉協的一些信任,而且按照慣例,除了大將軍以外,他還可以再得到錄尚書事的職位。
如前文所述,不得任“錄尚書事”,則就算是大將軍、太尉這樣的顯貴職務,也是不能參與國政,得聞機密的,那么得了“錄尚書事”此職后,便是袁紹不會去朝中,可至少在失去了“錄尚書事”后,荀貞要想再掌控朝權,就會增添許多規制,也就是程序上的難度。
袁紹大喜,說道:“好,好!卿之此策甚佳!”
卻是說了,郭圖此策雖然看似不錯,可要想得行,卻是有個麻煩的,便是劉協已然在荀貞的奏請下,立了皇后,難道這一點,郭圖和袁紹都沒有看到么?而郭圖獻出此策,袁紹以為甚佳?原因也很簡單,即是這個麻煩,在袁紹、郭圖看來,不值一提。那伏皇后的父親伏完,既無兵馬,也無實權,其族之族望也壓根無法與汝南袁氏的名望相比,因此在袁紹、郭圖看來,到時候只需尋一合適的時機,叫劉協把伏壽廢了,再立他那入宮的從女為后便就可以了。
郭圖悄悄看了看袁紹,見到他喜色滿面,因了袁紹方才“有些小小的懊悔”此話而產生的不安遂乃消散,雖已不復不安,但卻不能不對袁紹方才的那句話無動於衷,郭圖認為他必須要作出反應才行,可千萬不能使袁紹生出半點“沮授、曹操的建議其實也有可取之處”的想法,便也算是對自己這兩策作出一個總結,從容說道:“明公,圖之愚見,明公當時未有用監軍、曹孟德之議,實是明智之舉。”
“哦?”
“今如能以圖適才兩策,三管齊下,令荀貞不得安於朝,則圖之愚見,明公豈不就是既去迎天子到鄴,大小事俱得請旨之弊,并乃收遙控朝權,以王命而伐不服之利?”袁紹笑了起來,撫須說道:“卿此言甚是!”
“連通楊彪、掀動汝潁士人對荀貞的反對、準備選個從女嫁到宮中”,以此三管齊下,來使荀貞不能操控朝權的郭圖此策,盡管得到了袁紹的同意,已算定下,但現在顯然還非是正式開始行此策之時,目前的關鍵還是在南陽,還是得先幫助袁術渡過難關。
故而,郭圖此策就暫放到一邊,袁紹只是叫為他“典文章”的陳琳先代為起草,寫了封給楊彪的信,令人送去許縣,面呈楊彪,姑且算是先試試楊彪之意,隨后,就把注意力仍都放在了南陽、曹操和易縣方面。
兩天后,又一道軍報從冀州北部傳來。
這軍報和即將打響的總攻公孫瓚此戰有關。
報稱:劉和、鮮於輔、閻柔調集漢胡兵馬約萬步騎,屯駐到了幽州與渤海郡接壤的地帶。
軍報傳到,袁紹再次召集沮授、郭圖等人。
等諸人到齊,袁紹詢問他們:“幽州忽於此際,屯兵幽南,君等以為,劉和諸輩其意何為?”
眾人就此討論一陣,得出了兩個結論。
沮授說道:“明公,去年底劉和諸輩使尾敦、鮮於銀、閻志等人去許縣覲見圣上之時,下吏就疑心他們是不是借此機會,與車騎搭上了線?現在看來,下吏的這個猜測沒有錯。”
田豐說道:“不錯,劉和諸輩必是已與荀貞之搭上了線!當時他們去許縣路上,途徑鄴縣時,曾在鄴縣停留過幾天,還謁見了明公,然卻在他們從許縣還幽州時,他們不僅未在鄴縣再做停留,反而再度路經鄴縣時,行色匆忙!要非心中有鬼,怎會前差后別,這般之大!”
沮授說道:“則於今劉和等突然調兵,集結幽南,以此推測之,便不外乎兩個可能。”
袁紹問道:“兩個可能?”
沮授說道:“一個是策應青州的趙云等部,給我軍在冀北造成更大壓力,以響應荀貞討伐南陽;一個是劉和諸輩思欲坐收漁翁之利,想等到我軍與公孫瓚的這場決戰打響以后,從中占些便宜。”
袁紹摸著胡須,思考了會兒,說道:“無論此這兩者為何,均不利於我啊。”
如果是第一個,袁紹肯定就沒辦法再抽調兵馬,南下去打河南尹,而是要改以防備他們。
如果是第二個,袁紹和公孫瓚拼死拼活的打了這么幾年了,好不容易占據了上風,眼看勝利在望,又豈能容忍劉和等從中取利?
要知,這次與公孫瓚的決戰,打贏的話,對於袁紹來講,斷非是只有徹底消滅掉這個心腹大患的好處而已,另外還是有著巨大的、豐厚的實際利益的。首先,公孫瓚在易京的儲糧、他部隊的甲械等等,能夠大為補充袁紹的軍資;其次,公孫瓚部的兵卒戰斗力很強,收編之后,則能大為增強袁紹部的戰力。這兩個大好處,袁紹是半點也絕不可能會愿和劉和等分享的。
沮授說道:“劉和諸輩不自量力,明公,下吏愚見,想要解決此事也不難。”
“策將安出?”
沮授說道:“劉和諸輩屯於幽南的兵馬中,頗有諸胡輕騎,明公前授單於號與蘇仆延等,已得諸胡之從附,今可檄令之,命他們助明公攻公孫瓚;待蘇仆延等從令以后,再以此迫劉和諸輩亦助戰。”
“現有趙云等屯兵平原,劉和諸輩會肯從我令么?”
沮授說道:“車騎正用兵南陽,趙云等雖屯兵平原,至多守境而已,又何敢犯我冀州?下吏斷定,只要明公檄到,蘇仆延等轉從明公之令,則劉和諸輩勢弱,也就只能從明公檄令了!”
袁紹遂按沮授此策,分別傳檄蘇仆延、劉和等,卻是果如沮授所料,蘇仆延等從令后,劉和等的部隊被迫無奈,也只好接受了袁紹的檄令。
只是雖然順利解決了劉和等造成的這個小麻煩,畢竟其間是需要時間的,故亦因此,在曹操接到袁紹的命令,用了半個月的時間,從太原趕到鄴縣以后,袁紹卻還是沒能馬上就派出部隊,進攻河南尹,於是竟至如今,南陽已為荀貞所得,而曹操等部猶未出鄴。
鄴縣,袁紹大將軍幕府堂上。
袁紹顧視諸吏,說道:“公路無能至極,坐擁宛縣堅城,一日未能守,如今宛縣已為荀貞之所得,我軍即便這會兒就南下渡河,攻洛陽,也是已然來不及了!君等以為,如今我該何以應對為是?”
一人在座中起身,說道:“惟今之計,確如公言,已不可再渡河南攻洛陽,以我之見,眼下之上策,當時集中兵馬,立即展開對公孫瓚的攻勢,以趕在荀貞之盡得南陽,還謀我冀之前,先把公孫瓚一舉擊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