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他心一緊,這熟悉的身影,不是木香是誰?
他翻身躍入,木香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已被他摟到一邊,打了幾下踉蹌。
一陣熟悉的藥香襲入鼻翼。
“木香,是我。”他的聲音清軟地飄入她耳內。
她清幽的眼睛看向他,眉毛微蹙,喃喃道:“這里很危險的……”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留在這個危險的地方。”他眉毛好看地一揚,伸手撫摸著她的臉,眼中閃著心疼。
這時,傳來墨云的聲音:“怎么這么多人躺倒于地?一定是周湯來了”
木香說:“我們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周湯點點頭,拉著她的手,朝出口走去,迎面卻看到墨云帶著兵士趕來。
墨云惡狠狠地說:“周湯,果然是你”
周湯冷冷地說道:“我本來是來殺你的可是你帶了這么多人,我就權先將你的人頭記下”
說著,拉著木香縱身一躍,飛到了屋頂上。
墨云急忙令亂箭射去,可是周湯身輕如燕,早帶著末香飛遠。
二人來到城外很遠,安全了,天也晚了,便找了間客棧住下。
這家客棧不大,很簡陋,屋內鋪著大紅色的被褥,床單洗得發白發皺,周湯搖了搖水壺,還好,壺里的水還是熱的。
他倒了兩杯水,一杯遞給木香,說:“木香,今日暫且先在這里住下,你不會嫌棄?不少字”
木香接過杯子,喝了一口,眼中是淡漠的表情,說:“我喜歡這里,這里安靜,比那些侯門大院還要好。”
周湯見木香不怎么高興,便說:“木香,你還在生我的氣?”
木香垂下眼睛,說:“天晚了,休息。”
她淡漠地來到床邊,脫下鞋子和外衣,將外衣掛好,似乎一句也不想與他多說的樣子。
他不知要說什么好,只好也將外衣脫下,卻見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問道:“你睡地上還是睡床上?”
他一怔。
她不等他回答,便將床上的被褥鋪到一條草席上,說:“這兒給你睡。”
他上前抓著她的手,凝視著她的眼睛,忽然緊緊將她摟在懷里。
他不知要說什么好,說對不起么?已經說過了,而且對不起有用么?
人都已經死了,是他間接害死的。
她所受的這么多苦難,全是他間接害成的。
難道他說原諒就原諒么?
可是他真的太想抱抱她了。
她的臉靠在他的胸前,心在痛。
要原諒他么?
不,其實她已經不怪他了。
也許她從來都沒有怪過他。
可是,叫她如何再像過去那樣與他在一起呢?
她好怕,好怕又會有什么流言傳來,他又會離開她。
她被他弄怕了,不敢愛了,不敢相信了。
他捧著她的臉,深深吻著她的唇,她卻沒一點反應,好像一塊木頭。
終于,他失望地放開了她,說:“木香,我會等你原諒我的,反正,接下來,我的時間都會屬于你。”
她面無表情地坐在床上,伸腳到床上,他抓著她的腳,手指輕輕撫摸著,她有些發癢,卻沒有一絲笑意。
“木香,我去給你抬桶水來,沖腳。”他出門為她提洗腳水了。
她心頭略略動了一下,這在過去,他一向大男人的很,從來都不會為一個女人提洗腳水。
他提來了熱桶,捏住她的腳,輕輕放入水中。
升騰的水汽溫暖著她疲累的腳,檀紅色的水盆映出了她的足影。
她呼了一口氣。
他的手指細細揉捏著她的腳,洗得很認真,她很舒服。
然后,他將她的腳放入被窩里,她說:“我也幫你洗。”
他搖搖頭,溫和一笑:“不了,我自己洗,你累了,早些休息。”
她也不拒絕,翻身朝里,閉上眼睛。
不一會兒,燈熄了,一點聲音也沒有。
她轉過身來,發現他聽話地躺在草席上睡了。
她想起洞房那天,他不愿意與她同床。
如今,是她不愿意讓他同床了。
怎么總是這樣陰差陽錯,就沒有思想一致的時候?
次日,她醒來時,陽光灑入窗內,將棱窗的影子鋪于地上。
草席上,不見周湯。
他一向起得早,也許去練劍去了。
卻看陽光已是很明朗了,難道已是不早了?
她穿好衣服,卻看到他端著一碗雞湯進來,笑道:“木香,你看為夫給你做什么來了。這可是為夫親自下廚為娘子做的。”
木香看著他,眼中閃著淚花,說:“其實,你不必為我做這么多的。”
周湯說:“我是你夫郎嘛,理應為你做這做那。都是應該的。”
他將勺子舀了一勺湯,遞到木香嘴里,臉上是孩子氣的得意:“好吃?不少字我的廚藝也不錯?不少字”
木香可沒心情和他開玩笑,她吃了幾口,說:“我不想吃了。”
周湯便將雞湯放在案上,說:“木香,你連日勞累,臉色不好看,應該多吃點補氣的才對。”
木香說:“可是,你不必對我這樣好的。我想離開這里。”
周湯說:“木香,我也正要離開這里,我們一同去軍營。”
木香搖了搖頭:“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我要離開你。”
周湯一怔,緊緊抓著她的手,說:“木香,你說什么?不,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木香別過頭去,含淚說道:“你這樣做是何苦呢?當初你拋下我的那一刻,便應該料到,你會失去我,永遠失去我。”
他微低下頭,說:“我知道我現在說什么,你也不會相信,但是,我不能讓你離開。我已經離不開你了。”
木香咬了咬唇,說:“我已經不相信你了。”
他說:“你要我放棄什么都好,哪怕要我和你隱居,放棄功名,我也可以做到。只要你不要離開我。好嗎,木香?”
他近乎乞求的話讓她心痛,可是她不想讓自己再一次受傷,她說:“我只要你做一件事,那就是,放我走。”
他無法接受,心痛如刀絞:“不,我不會答應的木香,你不能走我會感動你的,一定會的”
她站了起來,說:“瑾玉,你是明白我的,我決定了的事,任誰也是改變不了的。這點,和你一模一樣。”
他近乎絕望地哀求道:“木香,那你答應我,你若真要走,明日再走,今一定要再留一天,可以么?”
她本想說,遲早是要走的,為何還要糾結一天呢?
但看他絕望的眼睛強壓著淚,她心痛了,她避開了他的淚眼,說:“好。我答應你。”
他如飛跑出門外。
她下吃了點東西,再回房間時,卻看到一些農夫正往院子里搬桃樹。
這些桃樹都是從泥地里鏟起來移植來的。
好好的桃樹為何要移到這里來呢?
她問:“你們干什么?”
農夫答:“姑娘,這是一位公子要我們這樣做的。這位公子一大早起來,便將每家種有桃樹的門庭給敲遍了,硬要我們將各種品種的桃樹都移到這里來。”
她一怔,周湯這是在搞什么鬼?
她進屋,坐在窗前,看到滿院的桃花,嫣然笑春風,還真是賞心悅目。
到了下午,農夫一個個進來,又一個個離去,院子里栽了密密麻麻的桃樹,插不下了,只好擠成一團,這時,周湯回來了。
他靛青色的衣袍染著點點泥濘卻渾然不覺,走入屋內,看到木香,驚喜極了,奔上來抓著木香的手,說:“來。”
木香莫名其妙地跟著他來到院子里。
他問:“木香,美么?”
她點點頭,不解地看著他。
他說:“你知道么?我知道你喜歡桃花,你說你生辰之日,就是在桃花綻放之時的三月,如今已是二月,我踏遍整個鎮,將鎮上所有的桃花都買下來,栽于這里,希望你能,為了這桃花之約,而留下來。”
木香心頭一暖,竟有一個人,為了她,而遍移滿城之桃樹,只為博她一笑?
她擦拭著眼角的淚水,說:“什么桃花之約?我怎么不知道。”
他說:“那日,我生辰之時,你做了一個叫蛋糕的東西給我,當時我許下心愿,我說,希望能也給你過生辰。而你說你的生辰,是在桃花綻放之時,所以,我稱之為桃花之約。希望這個愿望,可以實現。”
她心痛極了,他又一次感動了她。
當她下定了決心要走的時候,他這樣好,她都在怪自己是不是太無情了?
她奔到屋子里,伏在床頭哭了起來。
“木香。”他的手,輕輕扳過她的肩膀,將她緊緊摟住,“只要你答應我不離開,我真的什么都可以為你去做。”
她深深凝視著他,心頭下了決定,將他的手貼在臉上,說:“給我點時間,好么?給我點時間,當我完全相信你了,我一定會回來的。”
他將她緊緊摟在懷里,說:“那你留在我身邊,讓我照顧你,你可以不理我,可以不相信我,可以恨我,就是不要離我而去讓我也有贖罪的機會”
她淚如雨下,說:“我餓了,我們先吃點東西。”
他高興極了,以為她已經答應他了,便帶她下來,專門點她喜歡吃的東西。
“小二,點盤同心筍。我娘子就愛吃這道菜。”他說。
她眼睛濕濕的,裝作輕松一笑:“我為你做這道菜。”
他按住她的手,笑道:“不急,以后,你天天都有機會給我做飯做菜,不急于這一時。”
她嚼著同心筍,只覺這平日最喜歡吃的竹筍竟是干澀難抑,她吃不下去,說:“我們上。”
他便摟著她的肩,進了房內。
她在案幾上鋪開一張宣紙,說:“瑾玉,來,寫幾個字。讓我你的字。我來為你研墨。”
他點點頭,攬衣坐定,將毛筆飽沾墨汁,在紙上寫著“瑾添香”三個字。
她輕輕研著墨,茫然地問:“還記得當初為何給酒取名為瑾添香么?”
他點點頭:“當然記得。那時,你說,‘瑾’代表是我,‘香’代表是你,這個酒是我們的結合。我們永不分開。”
她凄然一笑:“可是如今瑾添香已經被燒了,它不復存在了。”
他鄭重地說:“可是我們還在。只要我們還在,就會有新的瑾添香出現。”
她搖搖頭:“新的瑾添香,已經不是原來的瑾添香那樣的美好了。很多事物,過去了,就永遠過去了。”
他站起來,抓著她的手放在唇上吻了一下,深深地說:“不,新的瑾添香當然不是原來的瑾添香,它會比原來的更加美好,更加堅不可摧。”
她低下目光,他一把將她摟在懷里,吻著她的額頭,說:“讓我,一點點撫平你的傷痛,木香。相信我,好嗎?”。
她卻將他輕輕推開,說:“晚了,休息。”
他失望地來到草席邊,凝神看著她。
她抖了下被子,說:“在地上休息很冷。不如到床上來。”
這話點燃了他的希望,他興奮極了,連忙將被褥拿到床上來,高興地將她摟在懷里,說:“木香,你原諒我了你原諒我了”
她深深地凝視著他,一雙水眸含著復雜的感情,嗔嗔地看著他,伸出手來解下他的腰帶,為他解衣。
他握住她的手,捧住她的臉,深深吻著她的紅唇,她閉上眼睛,伸出舌尖攪住他的舌頭。
燈熄了。
他抱她上榻,在溫暖的被窩里,二人光裸著身體,靈肉交叉,他的身體壓在她身上,雙手撫摸著她全身的凹凸,濕潤的吻舔濕著她的胸。
她閉上眼睛,被他吻得全身發燙,可是心頭暖流激蕩,緊緊摟著他。
她感覺到他的下身硬了起來,慢慢的,慢慢的,探詢般地來到她的下身隱秘密處。
她有些害怕,不覺緊緊抱著他的背,他吻著她的臉頰,喘著粗氣說:“不怕,木香。”
他進入了她的身體內。
剎那間,一陣劇痛襲來,她的處震開一個口,痛得她叫了起來。
她的叫聲透著沉沉的喘息聲,透著一股燥熱和渴望,他卻在瞬間停住了動作。
他呆呆地趴在她身體之上,手伸到她的下陰處,卻摸到了楚女的血紅。
原來,木香還是楚女
可是過去,他竟然以為她不是楚女,棄她而去
不管她怎么解釋,他愣是沒相信她
可是如今,一個楚女就這樣躺在他身下,被他占領,可是,卻帶了一顆被他擊得破碎的心。
他有多么地對不起她
他深深地吻著她的嘴,她感覺到他的淚水落在她臉上,她的心碎了,他又一次為她而掉了不輕易落的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情到深處,卻落了淚
她也流了淚,哽咽道:“夫君,今日,是我最幸福的一刻。好像,我活到這么大,就是為了這一刻。”
他重重地點著頭,淚水卻滾落下來,滴在她唇上,她舔了下,好咸,好酸。
她擦拭著他臉上的淚水,月亮照在他臉上清幽一片,她說:“夫君,來。我已真正是你的女人了。”
他于是深深地進入她的身體,進入了一次又一次,直到精疲力竭,才躺在她身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半睡半醒間,她感覺到他一直還抱緊她不放,吻著她的耳墜,觸上她耳墜上的那顆朱砂痣,喃喃地朝她吐著熱氣。
緊緊相擁,熾熱纏綿,靈肉相交。
她的第一次,前世今生都是第一次。
太陽升到正中了,春暖花開,院子里的桃花卻謝了一地。
并非謝桃時節,卻是滿地落紅。好不吉利。
他醒來,還沉醉于昨夜的溫存中,手伸到一邊,卻摸了個空。
他陡然一驚。
朝身后望去,木香并未睡在身邊。
他心里一陣不好的預兆,急忙和衣起身,瞧見案幾上,昨夜他寫的三個大字“瑾添香”旁邊,放著一封寫好的信。
他打開,是木香的筆跡。
“夫君親啟:
妾去矣,請君莫追。有朝一日,若兩情果真長久,經得起時空考驗,妾自會回來。
妻木香”
紙飄然落于地上。
“木香,為何你一定要離開我——”他差點攤倒于地。
縱馬狂奔,直出城外千里之外,他一路追趕,想要追回木香。
可是木香有意要避開他。
他默默回到空無一人的房內,看到床上大紅的被褥,想到昨夜熾熱的纏綿,淚水滾落。
他再一次看著木香給他的那封信,看到那句“若兩情果真長久,經得起時空考驗,妾自會回來”,他頓時悔悟了。
他收起那封信,凝視蒼穹,堅定地說:“木香,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一定會讓你相信,我對你的感情是經得起時空的考驗,任何的考驗的。我會等你,一直等著你,歸來。”
他擦干淚水,提著行李,最末看了一眼這個帶給他最美好回憶的房間,上了馬,回到軍營去了。
木香流著眼淚離開了。
不是她要走,只是她想要一段真情,一段讓她放心的真情。
有時候,天天粘在一起,感情反而會被研磨殆盡。
分開,反而更能讓彼此明白,心中是否真愛。
如今是亂世,她不想再留在廣陵這樣一個傷心的地方,可是別的小城不安全,會有土匪,她只好只身來到京城,找了家小店做廚師,賺點小錢過安靜的生活。
她還買了間簡樸的宅院,一個人在里面養雞養鴨養豬。
她避開紛擾,不愿意再去創業,免得讓墨云找到她。她如今只想求一隅安寧。
日子就這樣安安靜靜地過去了。
偶爾,她也會聽說,周湯被劉牢提攜,打退了五胡的聯合進攻,在軍隊中越來越有名氣,步步高升,皇上大喜,封他為大將軍,竟只差劉牢一個頭銜。
她聽了,只淡淡一笑,不喜不驚。
轉眼一年過去了。
她正在捶打著衣服,聽街頭巷尾的人議論著,皇上賜婚,讓周湯迎娶長平郡主,可是周湯拒不迎娶,結果惹怒了龍顏,幸好六皇子司馬曦為周湯求情,才得免一死。
她聽著,手上的打板停在空中。
“這周將軍也真是的,能迎娶郡主,是他的福氣,卻寧死也不從。害得人家郡主年紀輕輕,就聲名大毀。”一個人議論著。
“聽說周將軍早已有了妻,只是他的妻子一年前不知所蹤,他一直在尋找她,不管皇上賜給他什么姬妾,他一概不要,他可是當今世上,難得的癡情種呀。”另一個議論道。
“哎,是呀,如今能像周將軍這樣,對結發妻子一往情深的,可真是幾乎沒有呀。”
“真是令人敬佩呀。”……
她的心一陣疼痛起來。
一年過去了,她其實也已作好了心理準備,也許他會娶別的女人為妻,這也是正常的。畢竟,當初他與她的婚姻,也的確力得太草率,幾乎得不到任何人的祝福和承認。
如果他娶了新歡,那么,她會逼自己忘記他,永遠忘記他。
可是,他卻沒有。
她一陣竊喜,從懷中取出那把他送她的扇子。
當時離開他時,她趁著他熟睡未醒,偷偷從他懷中拿走的。
這一年來,她寂寞時,受人欺負時,總會拿出這把扇子來看。可是她不會去找他。
她哭得全身顫抖,忽然一陣劇烈的響聲,豬棚頂上塌了一角,有個什么人重重摔在豬圈里,驚得豬也“嗯嗯”地叫個不停。
她一怔,急忙走去一看,一個人滿身是血,躺在那里,身上穿著的那件敞襟青袍被血染紅。
她問:“你是誰?”
卻見那人輪廓分明的臉型,眼中射出一股冷意盎然,但他全身是血,伸出手來:“救救我……”
這時,有人在敲打著她院子的門。
“快開門快開門”
她一怔,那個慌忙說:“他們是來殺我的,求娘子救救我……”
她猶豫片刻,上前拿豬圈里的稻草蓋在他身上,對他說:“你不要出聲。”
她打開門,一伙人手上執刀,問:“娘子,你可有看到什么人經過此地?這個人殺人無數,我們正在抓捕他到官府里去。”
她指了指那邊,說:“我看到有個人,慌慌張張地朝那邊跑去了。不知是否是你們說的那個人。”
那伙人于是飛快朝那邊追去。
她關好門,來到豬圈里,將稻草移開,說:“你是何人?為何他們要追殺你?”
他用力支起身體站起來,說:“多謝娘子救命之恩。我是阿丑。”
什么?
阿丑?
她一怔:“你就是那個劍客阿丑?”
他點點頭,用虛弱的聲音說:“還請娘子給我一杯水,我好渴。”
木香說:“你還是進屋先。我給你包扎一下傷口。你受了重傷。”
于是她扶他進屋,給他端了杯水,還幫他包扎傷口。
他古銅色的臉上因疼痛而緊繃著,很驚奇地問:“娘子為何一點也不怕我?”
是呀,他只是一個陌生人,她為何要這樣救他?
她看著他的臉,說:“因為,我知道你就是阿丑,就是我要找的阿丑。”
他一怔:“你一直在找我?”
她嘆了口氣:“我受你父母之托,來找一個叫阿丑的年輕人,我初見到你,你的五官長得和你父像如此相像,你又說你叫阿丑,我便知道,你一定是他們失散多年的兒子。所以我不怕你。”
他吃驚極了,翻身上床,焦急地問:“你見過我父母?”
她點點頭:“你父母還在廣陵均縣等著你歸來。為何你一去十幾年,就是不回去看他們一眼?”
阿丑那道黝黑的眉毛微擰,苦笑道:“并非我不愿意回去,只是,我是個殺手,多少人與我有仇。如果我讓人知道我父母的下落,我父母就會有生命危險。所以,我不能去看他們。他們就當我這個兒子,已經死了。”
她說:“可是他們養你這么大,心頭終歸會有個惦記,你怎么也要讓他們知道,你還尚在人間才對。”
他垂下頭,說:“我已經十多年沒見到他們了。他們還好嗎?”。
她點點頭:“你放心,他們很好,只是很孤單,因為,他們就你這么一個兒子,可是,你一去不復返,多少讓人糾心。”
聊了一會兒,她說:“你餓了,我給你燒飯去。”
他感激地看著她。
她去灶臺切了些菜和蔥末,他走了出來,看到雞鴨在叫,便說:“我去給雞鴨喂食去。”
她一怔:“你會?”
他淡淡一笑,雙手放松地垂下來:“你忘記了,我也是農村長大的。”
他撿了盤子,添了些磨好的谷粉,加些菜葉,給雞鴨灑去。
她回頭一看,見他高高長長的身影,此時在夕陽的余暉中少了幾絲冷血,卻多了一絲溫情,他掛于腰上的長劍,將他的身影襯得更加挺拔。不覺暗想,這樣的人,竟會是一個殺人不見血的殺手?
開飯了。
他坐在桌前,她遞上一雙筷子,十分自然地夾菜給他吃。
他不免多看了她一眼。
她也回頭看了他一眼,他好像不習慣與女孩子盯視,急忙掉轉目光,看到空蕩蕩的屋子,說:“這么大的屋子,難道一直是娘子一個人住么?”
她淡淡一笑:“我住這里有一年了。平日里我去城里小店做小廚,賺點小錢過日子。這份工作很閑逸,所以每日都能很早回來,養點小雞小鴨。”
他不解:“看來娘子也是性情中人。只是娘子大好年華,為何要孤身一人,隱居于此呢?”
她嘆了口氣,說:“其實,我在等一個人。只是,我不知,他能不能找得到我。”
他問:“哦?那個人,一定是姑娘最想見的人,也是姑娘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她說:“好了,不說這個了。還是說說,你為何會被他們追殺到此?不少字”
他低下目光,說:“這是秘密,請恕我不能泄漏。”
她會意,說:“那我也就不多問了。只是,你何時去看你父母?他們真的很想你。”
他凄然:“我自己都不知我什么時候會死,若是讓他們知道我還活著,萬一有一天我真的死了,豈不是讓他們傷心兩次?”
她說:“難道你就不想見他們么?”
他凝視著面前碗里的飯,眉毛微擰,說:“我很想見他們,哪怕見一眼,也足夠了。”
她說:“不如我代你去向他們傳話,就說你還活著,也讓他們放下心來,如何?”
他想了想,說:“也好。我跟你去。然后,我偷偷望他們一眼,就滿足了。”
她點點頭:“那我們明日便動身。”
晚上,她收拾了一張床,讓他睡在外屋,他拿著劍隨便一躺,便睡覺了。
她想,殺手都是這樣睡覺的么?
次日,他戴著斗笠,和她一道向廣陵均縣進發。
快到均縣,她想起那年,與周湯落難于此,二人在這里過了多么恬靜的一天一夜。
她有些心事,腳步便放慢了。
他四下查看,沒發現有人跟蹤,便對她說:“我們快去快回,若是讓人認出了我,我雙親就麻煩了。”
她于是快步走去,可是還是跟不上他的箭步。
他見她實在走不動了,便說:“均縣還有些距離,不如先歇息下。”
她坐在樹下,抬頭看向天空,繁茂的枝葉遮住了視線。
他用隨身水壺給她取了些山泉水,遞給她,說:“喝點水。”
她接過,喝了一口,說:“好甜。”
他說:“這兒的水還是這樣好喝。”
他坐在她身邊,她周身自然的清香混著泥土的味道,襲入他鼻內。
他內心有些不安,于是將位置離她遠一些坐下。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她問,“你為何要當殺手?”
他目光蒼茫,凝視遠方,說:“當初我不想殺人,可是命令卻下來,要我們兵士屠城,我不忍,便做了逃兵。為了避開追捕,我拜了名師學劍,劍學成了,老師卻被仇人所害。于是,我用老師送我的劍,殺了仇人,從此,我以殺人為生,過上了無法回頭的日子。”
她拾起一片草葉,說:“有時候我覺得我自己,真的很勇敢。明知你是一個殺手,卻還是不顧危險地和你走得這樣近。就不怕,你會殺了我?”
他目光低沉:“我從不無故殺人。若要我殺你,你必須給我一個殺你的理由。”
他說這話時,冷冷的目光,比月光還要寒,她有些害怕,他這時放松緊繃的臉,輕輕一笑,舉起水壺喝了口水,說:“你不必怕。我不會殺害我的恩人。尤其這個恩人,還是我父母的朋友。”
她這才略略放松下來。
二人上路了。
快到那座農宅時,她看了他一眼,問:“你也進去么?”
他想了想,四下看了看,說:“也好。”
他忽然改變了主意。
畢竟這么多年沒見,他很想與父母親相認,哪怕呆一會兒也好。
他讓她先進去,然后飛身一閃,沒人看到的當兒,閃進了院子里,將門合上。
阿狗和他妻子正在屋子里生灶子,柴木噼里啪啦的響著,很吵,所以沒聽到有人進來了。
待木香走到屋內,阿狗才用眼光余角看到她,一怔,隨即馬上笑道:“木姑娘呀,好久不見了,差點認不出來了”
木香笑道:“你看我帶誰來了。”
阿丑摘下斗笠,眼睛已濕成一片,哽咽地叫了句:“爹爹,娘親,是我,阿丑……”
木香來到院子里,坐在石頭上。
屋內是一家人重聚的場面,久別重逢往往是最痛徹心扉的。她不忍看。
她看到地上放著一個破雞蛋殼,撿起來,忽然想起周湯曾經做了個雞蛋笳,吹音樂給她聽。
她于是也在雞蛋殼上刺出幾個小口,放在唇邊,用力吹了起來,可是除了發出嘶啞的噪音之外,什么也聽不到。
她失望極了,看來周湯會的很多東西,一般的人,都不一定會。
這時,阿丑走過來:“木姑娘,進來吃飯,我娘已將飯菜都做好了。”
她點了點頭。
阿丑扶著爹娘坐好,很孝順的樣子,他爹娘一直笑,桌上擺著大魚大肉的。
“木姑娘,怎么周公子沒有同來么?”阿狗問。
阿丑看著木香,笑道:“原來,你等的那個人,姓周。”
阿狗一怔:“等?難道周公子走了么?”
木香尷尬一笑,舉起酒對他們說:“兩位前輩,我敬你們一杯。”
阿狗忙說:“姑娘哪里話,應該是我們要敬姑娘才是,是姑娘幫我們找回了阿丑。”
木香笑道:“這不是我找到的,是上天安排讓他回來的。”
阿狗妻用手背擦拭著眼睛,說:“我的兒呀,娘親眼淚都哭干了,你總算回來了。這可多虧了木姑娘。請木姑娘受我一拜。”
阿狗妻說著就要往下跪,木香急忙扶起她:“伯母太客氣了,這可讓我如何承受得起?”
阿丑也扶起她,說:“娘,孩兒都回來了,你們還這樣哭啼啼的,可是不高興孩兒回來不是?”
阿狗妻邊哭邊笑:“娘親是太高興了,有句成語叫什么來著,喜極什么的。”
“喜極而泣。”木香接了一句。
阿狗妻說:“木姑娘就是有知識,阿丑哪,你可要向木姑娘學習哪,你看,這成語什么的,一接就接上了,你要是會著這么一丁點,也就夠啦。”
阿丑贊賞地看了看木香,說:“娘,孩兒知道了,娘您先坐下。”
吃罷飯,阿丑幫著父母親干了些活,父母親似乎明白阿丑現在的身份,不讓阿丑外出,而是將大門關得緊緊的。
木香在院子里坐了一會兒,有些無聊,阿狗妻正在篩米糠,滿筐的米從筐里滑落,掉落在木香的腳上。
阿狗妻心細,看到了木香腳上踏破的鞋子,說:“姑娘,我正在納一雙鞋,鞋面都做好了,只差在上面繡個鳳頭。本打算做給隔壁的閨女的,如今正姑娘的鞋破了,那我就先納給姑娘您。”
木香說:“伯母客氣了,不勞伯母了。”
阿狗妻放下篩子,將木香掉出來的碎發攏了攏,說:“木姑娘,說實話,我可真喜歡你。能為木姑娘納雙鞋,這可是我的福氣。”
木香不知說什么才好。
到了晚上,阿狗妻拿出一雙大紅布織就的鞋,鞋布上繡了塊鳳頭,真真是精致得很,木香本想推辭,可是一看便喜歡上了,也推辭不得,便接受了。
她穿上后,小小的腳,配鳳頭鞋,真好看。
阿丑掉過頭看著她的腳,目光升起,移到她那標致的臉上,不覺心里一暖,臉一紅,掉過了頭。
不,他不能對她有好感,哪怕是一點點好感也不能有。
因為,他是一個劍客,一個殺手,生死都不知道的一個人,如今又背負著六皇子司馬曦的重托,他沒有心思,再去想感情的事。
他不能動情,如果動情,便不能灑脫地殺人了。
想到這里,他咬了咬唇。
天還沒亮,他搖醒木香,看了父母親最末一眼,悄悄地離開了。
阿狗妻見阿丑走了,耳畔聽到他離去的腳步聲,眼淚嘩啦地掉下來,她用胳膊肘推了推身邊的丈夫,哽咽道:“我們的兒子,又走了。”
阿狗其實也早就醒了,確切地說,他是一夜沒睡。
他抱緊自己的妻子,將臉貼在她胸前,埋入她懷,哭了起來。
一個大男人,竟嗚嗚地哭個不停。
“我們的孩兒,走了。”他喃喃道。
他們都知道,他們最愛的兒子,是一個殺手,他們什么也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祈求上天,護他一命。
走到半路,阿丑忽然問:“你可以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么?”
木香淡淡一笑:“我叫木香。”
阿丑說:“好,我會記住的,后會有期。”
木香并不感到意外。
她早就猜到他不會久留,便說:“后會有期。”
阿丑沒有一絲不舍,掉頭就走,沒有回頭。
木香便回去了。
又回到了簡單的生活中。
這天,鄰居的李媽媽來借菜刀,說是自家的菜刀忽然銹得不能再切菜了,臨時一用。
木香將菜刀遞給李媽媽,李媽媽眼尖,瞧見了木香腳上的繡鳳頭的鞋,笑道:“哇,這鞋可真好看,可是村里那個周姑娘繡的?”
木香淡淡一笑:“不是,是我一個朋友繡的。”
李媽媽喜歡嘮叨,她說:“木姑娘,村里那個周姑娘,也會繡這種鳳頭,她的繡功可真好,聽說還能繡雙面的呢。”
“繡雙面的?”木香一怔。
過去,周紫煙會繡雙面的。
雙面繡法極其難繡,會繡的沒幾個人,而這個人又是姓周……
木香正想著,看到門口有個人影晃了晃,說:“李媽媽,您要的繡樣我弄好了,您行不行。”
李媽媽笑道:“你看,正說您周姑娘呢,您就來了。您繡的東西,我哪能看不上呢。”
木香抬頭看去,門口站了一個瘦瘦的女孩,仔細一看,正是周紫煙
她叫道:“紫煙”
周紫煙也抬頭,一看是木香,跑了進來:“原來你也在這里?”
李媽媽走后,木香將周紫煙迎進屋,倒了茶給她,講了自己的一些經歷,便問她。
紫煙說:“自從周府落難之后,我無處可走,便四海為家,以給人刺繡為生。沒想到我繡的東西,喜歡的人挺多,都爭著要。我便搬到京城這個小村子來住,繡花為生。”
木香見紫煙雖然還是長得瘦瘦弱弱的,可是臉上卻不再像過去那樣沒有血色,而是紅潤多了。
她的手雖還是嬌嬌弱弱的,可是舉手投足間,多了幾分干脆,少了幾分嬌柔。
二人本就沒什么仇恨,又身世差不多,如今相逢,便常聚在一起聊天,漸漸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
紫煙有時,躺在木香榻上與她同睡,她問:“我們過去在富貴之家,卻成不了朋友,如今共同遭遇患難,反倒成為朋友。”
木香睜著迷離水眸,攤開自己手掌上的線脈,說:“人世常常如此,只可共患難,不能同富貴。”
紫煙將頭湊到木香身邊,也攤開自己的手掌,說:“聽人說,手掌上的脈路,是一個人命運的記載。可是,我卻不會看相。木香你可會?”
木香撫了下紫煙的手,暖暖的,笑道:“既然一掌便可記下一個人所有的命運,又豈是我們凡人可看得出的?不過紫煙的手好溫暖,不像我的手,一年四季總是冰冰的。”
紫煙便用自己的手掌蓋在木香的手背上,笑道:“那讓我暖和你。”
二人雙腿勾于一起,十分親密。
紫煙望著是窗外的滿天星辰,說:“木香,你當真不愿意去找我哥?”
木香低了頭,沒有回答。
紫煙笑道:“其實,你是希望再見到我哥哥的,對么?”
木香翻了個身,將手上的團扇搖了搖,說:“不早了,我想休息了。紫煙你也睡。”
紫煙嘆了口氣:“怎么每每談到我哥,就刻意避開了呢?你要逃避到幾時呢?”
這個問題,木香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她是一個執拗的人,執拗到近于偏執。她守著心中的夢,希望心愛的他,真心到會找到她,而不是她去找他。
只有這樣,過去的傷害才能被他撫平,她才會再一次相信他——
朝堂上,周湯身穿玄色官服,頭戴墨色帽冕,如今已身為左將軍的他獲得了上朝的特權。
他微微下傾身體,等待著皇上看完他的奏折。
“什么?原來周安貪污失職一案,全是被人嫁禍的?”皇上看完奏折,大怒。
王衍站了出來,微微一揖,對周湯哼了一聲,說:“啟稟皇上,周將軍乃是周安親生兒子,他說出這些話,也是出于人子之心,可惜周安失職一案,乃是經過老臣詳查,豈會有誤?”
王衍身后的郎中令紀墨云也出列,說:“豈皇上息恕,此案早已結案,不知為何,周將軍又舊事重提,只怕,有公報私仇之。”
皇上聽了,猶豫不定,說:“可是周湯所列證據,也是句句屬實呀?王衍,可是你當年查錯了,周安雖然有罪,可是罪不至于如此之重呀”
周湯說:“啟稟皇上,臣所列證據,大可公之于眾,當年此案純屬子虛烏有,來陷害我父親,我父親從未犯過,卻平白蒙受了一年多的牢獄之冤,還請皇上明察”
皇上見一人各執一詞,摸了摸胡子,心煩起來,便問吳王:“皇弟對此事有何看法哪?”
吳王出列,說:“回皇上,依臣弟所見,既然周將軍所列證據全部屬實,則此事當年必然是判斷有誤,以至冤枉了周太守。想必當年經辦者背著王太傅,中飽私囊,假造證據,而王太傅年事已高,一時未能看清屬下作風,也情有可原。”
王衍聽了,大怒:“你——”
皇上對這種說法很滿意,當下便說:“好了,好了,你們不要吵了,吳王說得句句在理。王太傅年事已高,朕不怪他。盡快將周安放了。”
吳王又說:“皇上,周安平白蒙冤,還請皇上能賞賜些黃金美女,以示補償。”
皇上摸了下胡子,說:“你說得對。好,那就賞賜黃金萬兩,美姬十個,豪宅一座,讓周安好好安渡晚年去。”
“謝皇上。”
“退朝——”太監拉長了嗓門還沒叫完,皇上早已不見了蹤影。
他心里還惦記著那只蛐蛐,皇上喜歡斗蛐蛐,喜歡得日夜不停地捉蛐蛐,養蛐蛐,斗蛐蛐,這已是人人皆知的事實。
王衍和墨云瞪了吳王和周湯一眼,氣呼呼地拂袖而去。
周湯上前對吳王揖了揖:“多謝王爺方才相助,在下不勝感激。”
吳王冷冷地說:“周湯,我對你怎么樣,你是知道的。可是,你三番五次拒絕長平郡主,讓我的女兒聲名盡毀,這個帳,我是一定要與你算的”
吳王冷哼一聲便走了。
周湯便走了出去,正遇到御花園里散步的六皇子司馬曦。
親們,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嗎?美好的生活已經慢慢展開了,接下來的故事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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