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與岳肅的目光相觸,下座眾人的心里各個發毛,膽小的甚至已經栽歪在椅子上。
為富不仁,這句話一點不錯,尤其是那個年頭,有錢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干過些魚肉鄉里,橫行不法的勾當。現在岳肅轉眼功夫,又辦了四個,最輕的都是抄家、砍頭,這幫人見岳肅看向自己,哪個不寒,生怕點到自己的名字。天曉得,這位岳大人有沒有他們的把柄。
就在這當口,忽然有差役跑來,大聲稟道:“大人,郡主求見。”
“快請!”岳肅長身而且,親自前去迎接。
下面坐著的一幫人,一個個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知道該不該跟出去迎接。畢竟身邊圍了那么多差役,誰敢擅自行動。
不等岳肅轉到前邊,郡主已經進到后衙,身后跟著丫鬟竹兒,竹兒手中捧了個托盤,里面有許多首飾。后面是十幾個護衛,眾護衛抬著三口箱子。岳肅命人在上首看了座位,請沐天嬌落座,這才問道:“不知郡主大駕光臨所為何事,下官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沐天嬌微笑地道:“聽聞岳大人召集治下官紳富賈商議資助前敵之事,我沐家世受朝廷厚恩,理當盡綿薄之力,這里是三千兩銀子,還有一些我陪嫁的首飾,愿一并捐出,助大人購買糧秣,以資軍需。”
“郡主深明大義,下官實在佩服。但陪嫁的首飾,實不敢收,還望郡主收回。”岳肅感慨地道。
“巡撫衙門擬定糧秣三萬石,銀三萬兩,大人不愿盤剝百姓,一時間哪能籌得上這么多。微薄之資,還請大人莫要拒絕。”沐天嬌堅定地道。
“這……”岳肅故意轉頭看向下座眾人,感慨道:“郡主家在云南,為捐資助餉,愿拿出陪嫁首飾。各位的家都在貴州,烽煙一起,倘王師戰敗,難免燒到銅仁,到時各位的身家是否能夠保全?本府在此,懇請諸位,為朝廷分憂,為貴州百姓謀福……”
“岳大人,我愿意捐五百兩!”不等岳肅說完,馬上有人第一個跳起來表示愿意捐款。
有了第一個,接著就有第二個,“大人說得對,郡主家在昆明,尚能為貴州捐餉,何況我等。小民也愿捐五百兩!”……
一時間眾人紛紛表態,最少的也愿捐三百兩,最多的有出到一千兩的。
這倒不是他們被岳肅的話感動,而是被剛剛情景震撼,現在郡主到來,岳肅又說了那一番話,明顯是給大家一個臺階下。你們要是愿捐,咱們就萬事皆休,要是不捐,咱們等著瞧。這些人不是傻子,花錢買平安還是懂的,各個慷慨解囊。
岳肅讓行文書辦一一記錄,老知縣顧敏竟然都將現銀帶來,正好是他半年的俸祿。司馬辰也不敢裝孫子一毛不拔,他看出行情,明白岳肅先是敲山震虎,后來又搬出郡主打圓場,大家不捐都不行。
可這家伙實在是沒什么錢,只好接下腰上的玉佩,說道:“大人,下官自認為官還算清廉,這次前來又沒帶多少銀子,這樣吧,我將這塊玉佩捐了。這塊玉佩,是宋代之物,拿到市面上,也值二百兩。”
岳肅早就查過這人的底細,知道他從不收銀錢,還算廉政。說道:“司馬大人有此心意,那是最好。給司馬大人登記。”
司馬辰淡然一笑,把玉佩交給書辦,登錄姓名。其實岳肅真就沒心思收他和顧敏的那點錢,但這個時候,是絕不能說出這種話的。
不一會功夫,書辦已經登記完畢,與會眾人共捐白銀兩萬一千三百余兩,那個零頭,當然就是顧敏捐的。
這頭剛忙完,突然見張威行色匆匆地跑了過來,岳肅一眼瞧見,馬上意識是有什么大事,問道:“張威,這么急,出什么事了?”
“大人您看……”張威從懷里掏出一塊牌子來。
岳肅一瞧,那牌子是鐵制的,上面雕刻這一條蒼龍,龍背還插著一柄刀。這不正是斬龍幫的令牌么!
岳肅一把搶過,問道:“這是哪里來的?”
張威小聲說道:“是我和李晨剛剛將麻翰押到監獄,給他脫衣服換囚服時發現的。”
“將麻翰給我押到后堂,等一會我要接著審他。”
“是,大人。”
見到了斬龍幫令牌,岳肅再沒有心情跟這些人應酬,打發同知與顧敏、司馬辰招呼這些富戶,并安排差役,等結束之后,跟著上門拿銀子。
散會之后,岳肅言明公務在身,將郡主送走,然后在后衙升堂。左右“威武”一聲,把人犯麻翰帶到堂上。
兩個差役一腳踹在麻翰的膝彎上,麻翰當即跪到階下,岳肅將驚堂木一敲,大聲喝問道:“麻翰,本府問你,這塊斬龍幫的令牌你是從哪里得來的?”說完,將公案上的鐵制令牌舉了起來。
斬龍幫的令牌,似乎分為等級,但怎么劃分,岳肅卻不知道。只是明白,錫制的令牌似乎是級別最低的,好像陳威漢、葛智。鐵制令牌等級略高,像會下蠱的兩個婆子就是鐵制令牌。現在麻翰的令牌也是鐵制,岳肅當然想從他的口中問出一些關于斬龍幫的事情。
麻翰見岳肅問及令牌,竟仰頭一聲苦笑,慘淡地道:“大人,我知道你想問什么,但你想問的這些,其實我也想知道。”
“哦?”岳肅一愣,問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問你什么?”
“如果我猜的不錯,大人一定是想問我關于斬龍幫的事情吧……哈哈……”麻翰再次苦笑,說道:“大人不必多問了,麻翰自知必死無疑,就將我知道的全盤告訴你吧。我本是馬橋鎮的一個窮書生,因屢試不第,無奈投奔了虎哥,蒙他器重,成為他的智囊。所謂人心不足蛇吞象,就好似我。在虎哥的扶持下,我拉攏了一些手下,搶奪了幾個礦洞,不過仍是虎哥的手下,每年向他進獻。說實話,虎哥對我不薄,也不在乎我那幾個進獻,大部又都賞了回來,那時我也心甘情愿做他的手下。直到有一天,有一伙人找到了我,他們就是斬龍幫。那些人與我會面后,很是直接,表示愿意助我將整個銅印山都奪下,而且還讓我見識了他們的實力,二三百個手持刀槍的壯漢,各個威武。他們說,如果愿意合作,那是最好不過,要是不愿意,他們也可以另找他人,反正在銅印山上采礦的人,有的是,不過等他們幫了別人,和我就是敵人。在威逼利誘之下,我左右權衡,最后妥協,借助他們的實力,在兩年的時間內奪下整個銅印山,連當初對我有恩的虎哥也殺了……”
說的這里,麻翰的語氣更為凄涼,“現在的我看起來很是風光,其實我一無所有,甚至都沒有當初在虎哥麾下時過的開心。銅印山上的收入,九成都要落入他們的手里,被他們秘密運走,剩下來的一成,我還要打點官府。這點大人或許不信,但等到大軍抄家之時,便會知道,我家里的那點積蓄,都沒有虎哥的多。我付出了無數,出賣了虎哥,到頭來我得到了什么,不過是那一塊鐵牌子。斬龍幫的一切,他們都沒有告訴過我,只是把我當成傀儡、木偶,一件頂在前面的工具。我對不起虎哥,剛剛被押進大牢的時候,我突然一切都想開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哀,我只希望能快快死去,到九泉之下給虎哥磕上三個頭。”
說完,麻翰哭了起來。
上面的岳肅看的真切,知道麻翰此刻是真情流露,所言應該不虛。于是沉聲說道:“麻翰,今日你迷途知返,本府也深表欣慰。我還想問你一句,既然你只是斬龍幫的傀儡,那誰是斬龍幫在銅印山上真正的負責人呢?”
“那人叫作曹格。”麻翰如實說道。
“曹格?不知這人有何特征?”岳肅再次問道。
“這人孔武有力,長得是一副紫色的面龐,特別好認。”
紫色的面龐。一聽到這個回答,岳肅馬上想起當初在林子里見到的那個紫面大漢,原來他才是斬龍幫的真正頭目。“看來自聶高超死后,斬龍幫并未土崩瓦解,事實也正如我所料,聶高超的背后另有黑手。”想到此,岳肅大聲說道:“張威,你立即快馬趕上鐵虬,讓他務必將一個叫曹格的擒回,那人長得是紫色面龐,千萬要記住。”
“屬下遵命。”
張威走后,岳肅知道再從麻翰的嘴里也問不出什么有用的東西,該說的,他基本上也都說了。下令將他押回監牢,一切等到鐵虬回來再說。
有了富戶的捐獻,再加上抄家所得,岳肅估量,自己的差事肯定能夠完成,只是糧秣需要從湖廣運輸,不知能不能來得及。又讓童胄去催促糧商一番,等到晚上吃罷晚飯,他忽然想起自己是不是也應該為朝廷捐一些。
顧敏捐了半年的俸祿,司馬辰捐了一塊玉佩,自己捐多少呢?說實在的,岳肅那兩個俸祿,捐進去也是杯水車薪,但總不能屬下捐了,自己不捐吧。
思索了半天,猛地想起自己身上有一塊玉佩,那塊玉佩是當初在京和那毛頭小子做木工打賭贏來的,也不知價值幾何。
“應該找個人問問,這塊玉佩值多錢,萬一不值錢,豈不是出丑。”岳肅思量一番,覺得家里這些人中,童胄、殷柱就不用說了,都沒見過什么大世面,估計對玉器也不了解。兄弟“李應”和名義上的夫人阮傲月雖說都是大戶人家,鑒賞水平想來也強不到哪去。真正見過大世面的,還得屬秦淮花魁杜十娘。
回到臥室,岳肅見阮傲月和梅兒都在,說道:“梅兒,你去將十娘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