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紫薇殿,老宦官馬元禎步履匆匆地走過大殿,他的背略略有些佝僂,走起路來像一只大蝦米,他手上拿著一只玉匣,臉上顯得有些無可奈何。
“馬閣老!”
在走過一根大柱時,一名侍衛長低聲叫住他,馬元禎回頭,尖著聲音笑道:“原來是你這只小猴子,有什么事嗎?”
侍衛長將一個紙團悄悄塞給他,“這是太子殿下給馬閣老的一點心意,請收下!”
“怎么好意思呢?太子殿下總是這么客氣,讓我臉紅啊!”
嘴上客氣,紙團卻滾進了他的袖子,“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侍衛長施一禮,便匆匆走了,馬元禎聳了聳肩膀,他也不看紙團,就像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一樣,走進皇帝的御書房走廊,一直走到底,幾名守在門口的御醫連忙躬身施禮,“參見馬閣老!”
“嗯!”馬元禎滿意地點點頭,“皇上病情雖然好轉,但咱們不能大意,你們就守在這里,不準走開。”
“是!我們不敢大意。”
馬元禎走近御書房,只見皇甫玄德正瞇著一只眼,全神貫注靠在龍椅上,用小刀雕刻一尊手掌大的觀音木像,他的氣色看起來不錯,不過他依然站不來,兩只腿沒有了知覺。
馬元禎笑了起來,“這尊觀音像皇上已經放了好幾年了吧!”
“是啊!本來三年前想送給太后做壽禮,后來忙起來就顧不上了,朕這兩天稍空,又想起它了。”
皇甫玄德有些懷舊地嘆道:“我記得當年還是馬公公教朕木雕,一晃幾十年過去,少年時的情形就仿佛在昨天,可朕已經老了。”
馬元禎也有些傷感,“陛下正當壯年,言老尚早,當保重龍體,有些政務可以放給儲君。”
皇甫玄德看了他一眼,笑道:“是嗎?看來太子又孝敬你了,這回孝敬了什么?”
馬元禎從袖中摸出紙團,放在御案上,“老奴也不知是什么?”
皇甫玄德打開紙團,微微笑了,“是蜀州的溫泉莊園,那里的溫泉可是寶貝,能治百病,朕記得太子向我求了很久,朕才賞他,哎!朕的腿不好,他不孝敬朕,卻送給你,看來,你在他心目中比朕重要。”
馬元禎慌忙道:“陛下,老奴沒有……”
皇甫玄德一擺手,止住了他,“朕只是和你開個玩笑,你不要多心,你對朕的忠心,朕心里非常明白,朕也只相信你一人,包括自己的兒子,朕都信不過。”
馬元禎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小聲道:“老奴伺候陛下幾十年,已經把陛下當做是自己唯叢的親人。”
皇甫玄德默默點了點頭,眼中露出感動之色,他見馬元禎手中有只玉盒,便笑問道:“那是什么?”
“剛才老奴去了一趟水瑤宮,淑妃讓老奴把這只玉盒給陛下。”
皇甫玄德身子微微一震,他接過玉盒,眼中露出了復雜的神色,最后他克制住了自己,沒有打開玉盒,而將玉盒放在一邊,他曾經發過誓,絕不再碰淑妃。
“公公,說一說朝中之事,朕想知道楚州的情況,皇甫無晉應該尖任好幾天了吧!那邊有消息過來嗎?”
“回稟陛下,老奴今天剛剛收到消息,皇甫無晉已經赴任,碼頭上有幾百人去迎接他,江寧府尹,兩名少尹,縣令,大都督府周長史,基本上都去了,很風光。”
“然后呢?他做了什么?”皇甫玄德又問。
“他教訓了水軍都督府的文官們,逼他們打掃衙門,去拔臺階上的草,聽說又選了一艘巨大的船作為水軍母艦,目前楚州的報告就是這么多。”
“江北的江寧軍營,他沒去嗎?”皇甫玄德又饒有興致地問道。
“陛下,老奴估計他也想不到楊少游不會買他的帳,老奴估計會發生嚴重沖突。”
“朕倒希望他把那個楊少游宰了,否則他若連一個都尉都收拾不了,朕怎么還指望他去滅鳳凰會,希望他不要讓朕失望。”
皇甫玄德說著,他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在玉盒上,他終于忍不住輕輕打開了玉盒,頓時一呆,只見玉盒里放著一絡青絲,用金繩扎著,他顫抖著手拾起青絲,輕輕撫摸著它,淚水從他眼角撲簌簌滾落,“朕的愛妃,你就這么思念朕嗎?”
他忽然下定決定,從抽屜里取出一把。首,將自己頭發也劁掉一束,馬元禎一聲驚呼,“陛下!”
皇甫玄德不理他,他將兩束頭發打了個結,放進盒內,遞給馬元禎,“你這個給淑妃送去。”
“可是陛下,這結發的意叉……”
“你到底去不去?”
馬元禎無奈,只得接過玉盒轉身出去了,皇甫玄德慢慢靠在掎子上,閉上眼晴,他腦海里又出現了他和申如意在一起時那些刻骨銘心的日子,那種他一輩子也體會不到的滋味,他不由低聲嘆了口氣。
“陛下!”
一聲低微的呼喚驚醒了他,他立刻醒來,看了左右一眼,“進來!”
只見一條灰影如鬼魅般從窗外飄進,是一個四十余歲的男子,面目朦朦朧朧,看不清楚。
“那小子的話可靠嗎?”
“陛下,那人的話完全屬實,屬下查到了證據,有十年前開始,南山派每年給太子一百五十萬兩銀子。”
“銀子用到哪里去了?”皇甫玄德咬牙切齒道。
“屬下昨晚潛進百富錢莊查了記錄,這些銀子應該都秘密流入太子的二十四座莊園內。”
皇甫玄德的拳頭捏得嘎巴直響,“十年,一千五百萬兩銀子,他拿這些銀子去莊園做子什么?”
他重重哼了一聲,又咬牙低聲道:“你再和孫國士和李國士,你們三人立刻分赴蜀、晉、楚三州,去他的所有莊園秘密調查,朕懷疑,他……養有私軍,給朕查清楚,到底有多少?”
京城上林坊內最大的一座宅子便是敦煌郡王皇甫逸表的府宅,占地足有四十畝,氣勢宏偉,高墻深院,丫鬟仆婦有上千人,還有一支五百人的護院家丁,王府的奢華和人數眾多,在京城各大王府中也是數一數二。
皇甫逸表中午一覺睡醒,還沉浸在美夢的甘甜之中,他夢見自己又成為夏王,在靈武郡招兵二十萬,他的五個兒子分掌大軍,連皇甫玄德也向他諂笑行禮。
這個夢是如此清晰,以至于就像真的一樣,皇甫逸表不肯讓自己從夢中醒來,他依然在閉目回味夢中的甘甜。
“祖父!”
門外傳來了皇甫英俊的聲音,“孫兒中午想去百富酒樓吃飯,祖父同意嗎?”
皇甫逸表正慢慢睜開眼睛,笑著點點頭,“去吧!”
皇甫英俊是他已逝次子的兒子,也是他長孫,長得非常像他年輕時候,是皇甫逸表最喜歡的一個孫子,或許是從小寵壞了,長大后橫行無忌,到處惹事生非,兩個月前率繡衣衛沖擊皇甫疆的府邸,被罷免了職務,削職為民,這件事讓皇甫逸表非常痛心。
削職為民也就是削去了皇籍,意味著孫子再也沒有封爵的機會,皇甫逸表認為這是申國舅的陷害,是皇帝處置不公,把所有的罪責都讓孫子來承擔,他心中對申國舅恨之入骨,同時也恨自己父親當年的愚蠢,盲目支持永安皇帝,導致夏王之爵被削,軍權被奪,像涼王支持晉安帝,反而能保留下軍隊。
但這些天孫子突然變得懂事乖巧,使皇甫逸表非常欣慰,同時也對長孫充滿了內疚。
“如果你身上沒有錢,去賬房支一萬兩銀子做零花吧!當男人要大方一點。”
“多謝祖父,上次給孫兒的一萬兩銀子還沒有用完,孫兒用完后再問祖父要。”皇甫英俊回答得非常謙恭乖巧。
“好!真是好孩子。”
皇甫逸表捋須點點頭,“你去吧!”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狂奔的腳步聲,只聽管家驚聲大喊:“老爺,圣旨來了,讓老爺和長孫去接旨!”
皇甫逸表騰地站起來,連聲喊道:“快!快備香案。”
門口的皇甫英俊眼中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他知道是怎么回事。
大門內,皇甫逸表帶著孫子皇甫英俊以及數十名兒孫恭恭敬敬在香案前跪下,“臣敦煌郡王皇甫逸表接旨!”
宣旨宦官刷地展開圣旨,朗聲讀道:“大寧王朝皇帝詔曰,敦煌郡王皇甫逸表律己恭謙,樂善好施,為皇族楷模,應予以嘉獎,特加封太子少保,賜金龍頭拐杖一支,爵封其孫皇甫英俊為廣陵郡公,即刻進宮受官,欽此!”
皇甫逸表又驚又喜,連連磕頭謝恩,“臣謝皇帝圣恩!”
皇甫英俊也心中狂喜,自己押寶押對了,他也被封為郡公,他連連磕頭,“臣謝皇上圣恩!”
他扶祖父起來,皇甫逸表歡喜得嘴都合不攏,連連拍他肩膀,“好孩子,咱們翹身了。”
宣旨宦官上前把圣旨給他,笑瞇瞇道:“老王爺,恭喜了,讓令孫盡快成婚,很可能還會加封國公。”
皇甫逸表把宦官拉到一邊,取出一只珍貴的祖母綠手鐲塞給他,低聲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孫兒怎么會突然封為郡公?”
宦官將手鐲笑瞇瞇收下,低聲道:“聽說是儲君建議皇上,不要讓涼王系一家獨大,蘭陵郡王之孫不是高封了嗎?所以皇上便采納太子的建議,平衡一下皇族,老王爺也是嫡系皇叔,最為合適。”
皇甫逸表頓時醒悟,孫子被封為廣陵郡公,那意味著他也要去楚州做官,如果成婚,那孫子應該是夏國開,和當時皇甫無晉一模一樣,只不過自己沒有軍隊,所有要低一級。
“原來是這么回事!,他心中暗暗忖道。
宦官又笑道:“請令孫隨我進宮封官。”
“好!我給他交代兩句話,馬上就走。”
他轉身走到皇甫英俊面前,給他整理一下袍服和頭冠,疼愛地囑咐他道:“拜見皇帝的禮節你應該都知道,千萬記住了,皇上不管封你牛么官職,你都要三叩九拜謝恩!”
皇甫英俊感動地對祖父道:“孫兒明白,請祖父放心!”
他走到宮馬前翻身上馬,“祖父,孫兒進宮了,聽孫兒好消息吧!”
他打馬疾奔而去,皇甫逸表望著孫兒英姿勃勃,激動得眼淚都快流出來,自己有后了。
他心中也明白,太子在最關鍵的時刻幫自己,這其實就是在提醒自己,一百五十萬兩銀子不夠了,如果這次順利干掉齊瑞福,那給他兩百萬兩也無妨。
御書房內,皇甫英俊恭恭敬敬給皇甫玄德跪下,行三叩九拜大禮,“臣皇甫英俊參見皇帝陛下,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甫玄德笑瞇瞇地擺擺手,“皇侄免禮平身。”
皇甫英俊聽皇上叫自己為皇侄,他眼中一陣酸楚,“多謝陛下!”
他站起身,低下頭垂手站在銀線外,皇甫玄德打量他一眼笑道:“皇侄,朕有點不明白,你為什么要舉報自己的祖父,這似乎有點不孝,你先給朕解釋一下。”
皇甫英俊心中早有措辭,他躬身道:“回稟陛下,臣不認為是不孝,若看著祖父一直執迷不悟,而不糾正他的錯誤,這才是不孝,臣認為自己是大義滅親。”
“可他畢竟是你祖父,你這樣會使他獲罪,被削爵流放,你知道嗎?”
皇甫英俊又跪了下來,“臣知道,臣痛苦地考慮過,不告訴陛下,是不忠,可告訴了陛下是不孝,臣到底是選擇忠還是孝,古人云,天地君親師為五倫,臣尊天敬地,君在親前,自然是君為重,親為輕,所以臣選擇了忠于陛下,大義滅親。”
“說得好!”
皇甫玄德夸贊一聲,心中卻暗暗忖道:“此子心黑手狠,連祖父都敢出賣求榮,倒是可以用上一用,讓他去牽制住皇甫無晉。”
他便笑道:“你對朕忠心,朕心里明白,朕既然封為你廣陵郡公,就準備讓你去楚州,這樣吧!朕聽說你已和刑部尚書白明凱之女訂婚,你可以先成婚,朕給你加爵夏國公,然后你去楚州出任楚州繡衣衛將軍兼廣陵將軍。”
皇甫英俊激動得砰砰磕頭,“臣謝主隆恩!”
他退了下去,皇甫玄德眼睛瞇了起來,眼中閃爍著殺機,自言自語道:‘太子’你不要朕厚待皇甫逸表嗎?朕遂你的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