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家在江寧縣有三座大宅,其中主宅位于東城,是一座占地三十畝的大宅,十幾年來,宅內一直冷冷清清,只有幾名看護宅子的老人,但自從齊家從京城返回后,齊家老宅立刻恢復了往日的生機。
齊家變化最大的卻是老家主齊萬年,自從他恢復了爵位后,他心情大好,整個人都變得容光煥發,仿佛年輕了十歲,不僅是恢復了爵位,而且皇上還在朝會上公開褒獎齊家為大寧朝做出的貢獻,這些都是從前沒有過的,這說明齊家選擇的道路完全正確。
離開京城官場,成為單純的商行,這條路顯然得到了皇上的肯定。
但凡事有利有弊,齊家雖然重新走上商途,但它的前路并不平坦,一種未知的陰影開始籠罩在齊家的頭上。
房間內,齊萬年正在聽取維揚縣八仙橋齊大福錢莊劉總管的匯報,五天前,維揚縣八仙橋齊大福錢莊遭遇了一起異乎尋常的大規模擠兌事件,短短兩天內,便有近百萬兩銀子被客人提走,盡管這件事迅速平息,但這件事的怪異之處,還是引起了齊萬年的注意。
“老爺,我事后調查過,不算聞訊趕來提銀的小商家,真正來擠兌一共有十三戶客人,都是做和貿易的大海商,而且都是我們的老客戶,他們就像約好一樣,同時來兌銀。”
“那他們有說是什么原因嗎?”齊萬年很認真的問。
坐在一旁的次子齊瑋卻對父親的關注不以為然,發生擠兌對錢莊來說是很正常的事情,父親為什么要看得這么重,但他又不敢多說什么,在旁邊坐立不安。
劉管事小心翼翼道:“我問過他們中的三人,但他們都不肯說,一口咬定是做生意需要,每個人的說法都是一樣,后來我想辦法打聽到了一點點消息,聽說是一個叫朱二爺的人,以高息向他們攬銀。”
“什么樣的朱二爺?”齊萬年抓住了問題的要點。
劉管事搖搖頭,“我反復打聽,知情人就只肯說出朱二爺這個名字,還說這已經是給了我天大的面子,不肯再多說一句。”
“那他用多高的利息攬銀?”
劉管事羞愧地低下了頭,“老爺,我已經想盡一切辦法打聽了,真的一無所知,我無能,請老爺處罰!”
齊瑋終于忍不住道:“父親,孩兒覺得這種擠兌事件很正常,以前經常發生,而且百萬兩銀子也不是什么太大的數額,父親為什么要這樣看重此事?”
齊萬年不高興地瞪了兒子一眼,便柔聲對劉管事道:“你先回去,這件事我不處罰你,但你要提高警惕,有任何異常的情況發生都要立刻向我匯報。”
“老爺,那上個月虧損的事?”
“那件事等三丫頭看完帳再說吧!你等會兒直接把帳交給她。”
“是!”劉管事退下去了。
齊萬年這才對兒子冷冷道:“你知道我為什么以前不關心這種事,而現在關心了?”
齊瑋不敢抗辯,低聲道:“孩兒不知,請父親訓示。”
“因為現在的局勢不妙。”
齊萬年嘆了口氣道:“自從上次皇上暈倒后,整個朝廷的局勢變得十分詭異,你可能還不知道吧!太子的東宮六率府軍權已經被皇上收走了。”
“啊!”齊瑋吃了一驚,“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就在三天前,你大哥用鴿信把消息傳來,皇上任命羽林軍將軍方毅為新六率府大將軍,現在這支軍隊依然叫東宮六率府,但已經改駐雍京,去保衛雍京的東宮,一座空蕩蕩的宮殿,這就是皇上的手段,讓太子啞巴吃黃連,還有一道圣旨,是不允許民間再進行生鐵冶煉,全部由官方統一控制。”
“可是以前不是也不允許嗎?”
“以前是不允許民間進行生鐵貿易,但實際上屢禁不絕,而這次走動真格,不允許民間冶煉,從源頭上斷絕了民間的生鐵來源,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這就是控制各大勢力招募私軍。”
齊瑋想了想道:“但是還是有漏洞,國內不準冶煉,可以從海外購買,一樣難以禁絕。”
“會有辦法的,我估計皇甫無晉的水軍就要開始忙碌了。”
齊瑋沉默了片刻,還是終于忍不住問道:“父親,我們齊家不是不干政了嗎?父親為何還要這么關注?”
齊萬年臉頓時沉了下來,“你怎么如此糊涂,我齊家是不參與官場斗爭,不是不關注政事,齊家這么大的生意,如果不關注時政,恐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正因為朝廷局勢詭異,我才會這么重視維揚縣擠兌存銀之事,你以為我們齊家不干政了,就會過得很太平嗎?申國舅和太子就會把我們忘記嗎?你的頭腦不要太簡單!”
齊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不敢頂嘴,他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懂父親了,父親口口聲聲說退出官場,可他卻又拼命討好那個皇甫無晉,要知道,皇甫無晉也是涼王系,這不同樣是在和官場打交道嗎?
這時,門口傳來老四齊環的聲音,“父親,我回來了。”
“進來!”齊萬年精神一振,他又對齊瑋道:“你去吧!西市那三家綢緞店可以買下來,這件事你去辦。”
齊瑋愣了一下,他是管齊大福錢莊,怎么讓他去過問綢緞店,那應該是老四的事情。
但他不敢多問,只得慢慢退下,齊萬年望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這個次子對政局變化太不敏感,甚至有點愚蠢,不適合再管錢莊,他決定讓老四齊環來接手錢莊。
門開了,齊環走了進來,跪下向父親行禮,“參見父親!”
“不用這么行大禮,坐下吧!”
齊環坐下道:“父親,孩兒已經把東西送給皇甫無晉了。”
“很好!”
齊萬年點點頭笑道:“那三丫頭呢?她見到無晉的新婚妻子了嗎?”
“見到了,她們好像談得不錯,真的交上了朋友,鳳舞也回來了,父親要見她嗎?”
“不用了,讓她隨其自然,那丫頭不喜歡做虛偽之事,索性就讓她真的去交朋友,我不會再過問她。”
齊環又道:“請柬我已經給無晉了,他說他一定會來,另外,他讓我們再同時請張少尹,今天我在無晉的府上也見到他了。”
“哦?”齊萬年很有興趣,這是個意外收獲,他一直就想和張少尹建立關系,卻沒有機會,沒想到居然通過無晉和張少尹搭上了關系。
“好!你馬上就去給張少尹送一份請柬,你親自去,請他們夫婦同來。”
“是!孩兒馬上就去。”
猶豫了一下,齊環又道:“父親,孩兒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有話就直說,在我面前還有什么講不當講?”齊萬年訓斥了兒子一句。
齊環臉一紅,低下頭道:“孩兒有種直覺,皇甫無晉很可能會和張少尹結盟,共同對付申家,據孩兒所知,皇甫無晉和張少尹在維揚縣時關系就非常好,很明顯,張少尹受到余曜江和申淵的排擠,他肯定會拉皇甫無晉為他的助力,皇甫無晉也是來者不善,可以說他們不謀而合,而明天我們齊家請客,很可能就會成為他們結盟的場所,這樣我們齊家會不會也由此卷進江寧府的官場斗爭?這和齊家淡出官場的宗旨不符,父親以為呢?”
齊萬年也陷入沉思,兒子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朝廷權力斗爭詭異,這個時候無晉來楚州赴任,真正的動機不明,如果朝廷的權斗卷到江寧官場,無晉和張容結盟的可能性就很大,這樣一來,齊家若和無晉關系過密,確實容易被卷進官場斗爭,以皇上的耳目,他不可能不知道,他就認為齊家出爾反爾,使他對齊家產生惱恨,自己確實要當心這一點。
齊萬年只是想齊家和無晉建立個人交情,而不想卷進江寧府的官場斗爭,他想了想便道:“這樣吧!張少尹就不用請了,再請幾家祖籍東海郡的大鄉紳來作陪,咱們就當是開一個同鄉聚會,這樣也不會讓其他人多心。”
齊環暗贊父親果然高明,輕易地化解了請客帶來的麻煩,他又道:“如果請不熟悉的外人來,那皇甫無晉的妻子是不是就不太方便出席了?”
“這個無妨,女眷去內宅,我讓鳳舞招待,這樣就解決了。”
“孩兒明白了,孩兒不打擾父親的休息,這就退下。”
“你等一下!”
齊萬年叫住了他,“我還有一件事要對你說。”
“請父親訓示!”齊環垂手站在父親身旁。
齊萬年笑了笑便緩緩道:“我打算調整一下每個人的分工,這也是慣例,年初就應該調整了,我一直拖到現在,我打算讓你二哥管絲行,齊大福錢莊這一塊,就由你來接手。”
齊環大喜,齊大福錢莊是齊家最重要的生意,父親交給他,足見對他的信任,“孩兒一定努力,不讓父親失望!”
齊萬年擺擺手,又語重心長道:“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你其實是臨危受命,最近錢莊有點不太平,尤其是維揚縣八仙橋錢莊的擠兌事情,幾十年的商場經驗,讓我總覺得這件事背后的水很深,你可以著手調查,我的意思是說,如果咱們齊家的力量不夠,不妨向皇甫無晉求助梅花衛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