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氏會有這樣的反應,似乎早在意料之中。林謹容默默遞上一杯溫茶,輕輕撫了撫陸緘的手,以示安慰。
陸緘大抵是早前得口干舌燥了,見著茶水,連忙一口氣喝干,茶水不燙不冷,溫度適宜,剛把他心里的燥氣澆滅了不少。他長出一口氣,在椅子上坐下來,歇了半晌,方低聲道:“我今日才知,原來她投進去的還不止那點。”
原來涂氏管不嘴,把這事兒告訴了涂家,問娘家人想不想一起發財。誰人不想發財?涂家當然也想跟著投錢,但沒錢,沒錢怎么辦?自是和涂氏這個剛暴富起來,又能夠當家作主的人借。涂氏從前沒錢之時尚且肯給,何論現在?自是允了。
若是賺了錢還,她在分紅時便可以扣除,但現在錢盡數打了水漂,怎么叫人還錢?涂家用來維系計的地還是當年陸緘千方百計省下零花錢,借了林謹容的東風買賣香菘糧食賺錢贖回來的,總不能這時候叫他們賣了地來還錢吧?且按涂家的習慣,不哭著鬧著問她要錢就算的。
若是個想得開的人,也就忍了。但涂氏就是個想不開的,她怎么想怎么吃虧,怎么想怎么肉疼,怨怪二房的同時,還把希望放在大房身上,希望大房能夠想法子找回點來。但她不敢惹陸建新和陸建中,那就只能找陸緘哭鬧,只能找陸建立抱怨。
林謹容大致理清事情經過,同情地著陸緘,故意道:“三嬸娘呢,真的是心善,對娘家人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陸緘沉默片刻,淡淡地道:“我當初幫他們贖地的時候過,我是最后一次幫他們。無底洞是怎么都填不滿的。她既然執意不聽我勸…又是自愿拿錢出來幫人,就該有折的準備。來找我鬧騰,無非是囡為覺著我還會如同上次一樣罷了。”涂家人逼涂氏,涂氏又來逼他…原因都是認為對方有錢,且能逼得出來。
林謹容道:“如今六弟不在家,三叔父病著,三嬸娘也沒人指望得上,她心里大抵認為你是靠得的,所以才會找你鬧。你順著她些,左右不過是幾句話的事情…哄哄她也沒什么不。”
“哄不的。”陸緘不置可否:“她若是上門來毅郎,或是拉著你哭,你都讓她來找我,你你管不了,什么都不知道。不要許諾,更別給她東西,她還沒到活不下去那個地步。”他最清楚涂氏最想聽什么,只要他告訴涂氏…不管賠了多少,他補貼她,保證涂氏立刻就不鬧了。但這話他遠都不會的…有些人,手里就不能有余財,不然反倒是負擔。
林謹容笑笑,不回答,不評價。涂氏最多敢當著她的面流幾滴淚,拉著她哭鬧什么的可不敢。
她不多話,陸緘反倒更想與她:“這些日子我才覺著她明白了些,轉眼又犯糊涂了。三叔父病著,她不但不寬慰他,還只一味哭鬧…是被慣壞了。”
有句話得,江山易改性難移,涂氏就這樣,順風順水還,一遇挫折就原形畢露。林謹容起身道:“我先讓人擺飯,咱們邊吃邊。”
轉瞬…晚飯擺,陸緘把他所知道的細微處給林謹容聽:“吳襄他也沒法子,從早期就一直有人盯著梅寶清。他開始只當是和我們這邊一樣入了股的,擔心折,所以并未放在心上。一直不見船隊回來,那人才不見來了。直到船隊回來,那人才又出現………………后來他細細想來,梅寶清大抵是被人算計了,若非是風暴損了那十艘船,貨物越多,罪名越重。當然,梅寶清自己也不干凈,走私夾帶這條罪名是逃不掉的。”
梅寶清是走私慣犯,且是大販子。但真起來,除去林家以外,陶、陸、吳三家誰家又干凈到哪里去?不都是占了榷場的便宜?林謹容撫了撫額頭:“我得當初在京中時曾和張珊娘提起過梅寶清此人,張珊娘是錢多了會咬手。”
陸緘沉思片刻,道:“現在就他從前布下的那些人脈起不起作用了。我得他有個親妹子是送進王府的,還有正式的封號位分。”頓了頓,低聲道:“不是福就是禍!”到這里,還有些緊張了:“若是禍,人家一定要弄他和他上頭的人,可能會牽扯很廣。”不定從前干的事都會被扯出來,平洲這幾家人都怕要不太平了。
林謹容把碗筷遞過去,沉靜地道:“不會,一定不會牽扯上我們。梅寶清不是那樣的人,他多半會全數揀來一個人背了。”當年陸家敗財是真的,但也沒聽牽扯到這種摯情里面去,這個她有把握。
陸緘苦笑一聲:“即便牽扯上也是沒法子的事,到哪步哪步的話,吃飯。”
夫妻二人剛把晚飯吃過,芳竹就在外頭候著了,林謹容招她進來問話:“三爺那里怎么?”
芳竹道:“三爺也得知了消息。他還得了梅大老爺托人送來的一句話,他來早前要親自過來,但因著奴婢過去了,便讓奴婢把話帶過來。梅大老爺的原話是這樣的:梅寶清對不起大伙兒,讓大伙兒的錢財打了水漂,他給大家伙兒賠禮了。要怪他恨他,他都承著,若是體諒他,但凡有東山再起那一日,他也不會虧了大家;至于其他事情,都是他梅某人一個人的事情,和大家沒任何關系,請大家放心。”
和林謹容猜的一樣。
陸緘著林謹容沉靜的模樣,不知不覺地也就跟著沉靜下來,道:“怪也怪不上他吧,當初簽過契書的,想必關于虧損這條他寫得很清楚。”至于事后梅寶清能不能脫困東山再起,又要怎么回報這些人,那又是無憑無據,虛無縹緲的事情了。但梅寶清總是把意思傳達到了,他不會牽連人家,獨力承受,希望人家也別去逼他,給他留條活路,他情。
這個人啊。林謹容嘆息了一聲,和陸緘商量:“不論如何,牽扯到這么多人,頂是寫封信給容七那里,打聽一下事由,也做到心中有數。”
陸擷應了,打發芳竹:“跟著我們一起過去,把這話給大老爺知道。”
陸建新愁兮兮地坐在房里,和林玉珍二人相對無言。比之林玉珍,他心里又更難過許多,雖則早有心理準備,到底是他多年的積余,一點一點積存下來的,沒就沒了,還可能被牽扯上,叫人怎么不郁悶?
林玉珍同他商量:“老爺也別擔心,不是什么大事,反正當初你不曾出面,是用我的名義投的。再,咱們把錢交給他,可不是讓他去犯法的,實在不行,反過去咬一口就是了!”
陸建新道:“你知道什么?當年老太爺還活著的時候,意上和他可沒少往來,每年里,光是清州榷場里走私出來,再經他的手賣出去的禁榷物就得有多少,我能推不知道,但人家會信?這一口咬下去的?”
林玉珍也就沒什么辦法了,默然道:“使人打聽消息了么?當初就應該聽二郎和他媳fù的。”
陸建新揉了揉眉頭,不高興地道:“這時候這些有什么用?”
忽聽方嬤嬤在簾外道:“老爺、太太,荷姨娘親手做了枸杞粥過來。”
陸建新抬頭去,但見簾子下頭露出窄窄翹翹一雙金蓮,知道是荷姨娘在那里,就偷眼向林玉珍。見林玉珍沉著臉,一言不發,便試探地道:“晚了,再氣也得吃東西不是?”
趕都趕不走的癩皮狗,逼人太甚!林玉珍咬了咬牙,道:“讓她送進來吧。”
荷姨娘捧著一鍋粥款款走進來,感激地林玉珍,又關切地向陸建新,陸建新沒什么心情安撫她,只低著頭接了她遞過去的粥碗,吩咐林玉珍:“身子重要,多吃點。”
“太太多吃點。”荷姨娘不動聲色地雙手奉了粥過去,指尖不經意地在碗邊一拂,原以為林玉珍會發怒,結果林玉珍和沒見似的接過去當著陸建新的面吃了。
陸建新心情差到了極點,只吃了半碗粥就無論如何也吃不下了,還未放下碗,又聽方嬤嬤稟告道:“老爺、太太,二爺和二奶奶過來了,是有事要稟告。”
陸建新可沒指望這件事能考上陸緘兩口,猜他們多半也是為了旁人來打探消息的,便意興闌珊地道:“讓他們進來。”因見芳竹跟著進來,不由疑惑地向陸緘。
陸緘掃了一旁伺立的荷姨娘一眼,道:“兒子剛得知了個消息,要與父親得知。”
陸建新毫不在意地朝荷姨娘揮揮手:“下去!”
荷姨娘乖順地退了出去。
陸緘這才命芳竹把梅寶清的話重述了一遍,又道:“兒子回去就寫信送去京中托人打探此事。”
陸建新捋著胡子想了許,道:“他能有這樣的覺悟固然很,但只恐別人由不得他。不過,若是舍得錢財,那倒也不見得不能脫身。”為今之計,卻也只有靜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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