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
曹植所提的第二件事,倒是引起了華佗的興趣,眼睛亮起之余輕聲念道:“舊的醫書?”
聽到華佗的輕語,曹植哪里不知道已經有點打動華佗了,連忙乘勝追擊道:“正是,元化先生學究天人,已然處于當世醫道之頂峰。而先秦之醫書,歷代戰亂之下頗有缺失或錯漏,如若不重新,只怕后人習之非但沒能學成救人之醫術,反而因為學藝不精而誤殺病人,這樣先生又于心何忍,因此植才有重編醫書之議。除此之外,現存的郎中用藥,只憑醫書所記,然醫書上只有草藥之名而對草藥之描述簡陋,如此一來若醫術不精,只怕辨不出藥物,那怠誤的乃是病人,因而植希望元化先生能用平日之行醫辨藥經驗,再編著一部藥典。如此醫書、藥典結合,自可福澤后人!”
曹植這個提議,其實吸引力還是十分大的。前面一條先秦醫書,這算是吸引華佗。畢竟身為一個醫者,對于前人的醫書定會感覺到好奇,特別是到了華佗這等級別的神醫,很清楚自己還有更多東西要學。一些前人醫書中或許就記錄了某些偏方,能夠治療一些疑難雜癥,這誘惑就算華佗也很難拒絕。
至于編著醫書,怕是每一個成功的醫者都會這么做,就像華佗,自己便已經在編著《青囊書》這只是順帶一提罷了。
倒是編著藥典,就引起了華佗沉思。這編著藥典之意見,曹植是將明代李時珍為何要編著《本草綱目》的原因照搬過來。雖不能證明明代的醫術一定比漢代高,李時珍跟華佗的醫術也沒有可比性。然而李時珍所面對的問題,華佗不一定就不會遇到。現存世上記錄藥草的書,就只有《神農本草經》,這本書據聞成書于先秦,只不過最早卻是出現于西漢之初。究竟是成書于何時,就不得而知了。
即便如此,然《神農本草經》上面對藥材描述的簡陋,這時代已然存在的。華佗醫術高明,辨藥能力出眾,或許不會太受影響。然而一般的醫者,經驗不足,辨別錯了藥草,那么一旦用錯藥,那是會出人命的。
故此對于曹植提出這個問題,華佗臉上已然閃過了凝重之色。沉吟了好一會之后才點頭道:“四公子所言不無道理,不過前人醫書,編著藥典責任重大,華某一人恐怕難以勝任。而且若然整編醫書藥典,華某也就不能到各地行醫,救助百姓,因此……”
說到這里,曹植便搖頭打斷道:“先生謬矣,先生以為憑一人之力,可救多少人?”
華佗聞言,笑了笑道:“不論多少,老夫自當盡力而為!”
曹植擺手道:“先生醫術超群,乃是當世神醫,用畢生之力或可救萬人、十萬人。然先生若是花數年時間,傳授醫術與弟子,只需千名弟子,可救之人就不止十萬之數了。這也是植希望先生做的第三件事,收徒授醫!”
華佗并非那種能言善辯之人,相反他更是有些沉默寡言,加之曹植這話,句句在理,一時之間華佗也想不出辯駁之言來。只不過在內心深處,他并不想出仕為官,在他心中,官與豺狼虎豹等山間猛獸一般,都是害人之徒,這是華佗懸壺行醫數十載,走遍大江南北所見到的最真實現象。
其實華佗本身就是出自官宦之家,雖非顯赫的豪門,但在譙縣當地也有一定的名望。可以說,若然華佗想當官,憑他的家世,并不太難。而且他懸壺行醫之時,也救過不少官員,那些官員也曾對華佗征辟或是要舉他為孝廉,最終都被華佗所婉拒。可見,華佗心中根本沒有做官的想法。
曹植對于華佗的事跡雖不說完全清楚,但總算知道一些。而曹植也清楚,若然此時放跑了華佗,日后要尋他只怕要看機緣了。因此見到他面色有異,曹植也略略能猜到他所想,于是試探性地問道:“元化先生可是擔心到時會被俗務纏身?”
華佗聞言,也沒有隱藏,輕輕點了點頭。
聽到華佗顧慮的是這個,曹植輕笑道:“元化先生過慮了。植雖不曾學醫術,然植以為圣人所言,知行合一放到醫術之中一樣通用。植所言之事,并非要元化先生每日都呆在許昌城中醫書,只是希望元化先生每年或每數年有一段時間,能到許昌,將行醫的經驗教授給更多的人,并留下行醫心得,如此可福澤萬民!
華佗聽得,眼前一亮,曹植所言,倒是與他所想沒有沖突。他平日其實也想教授一些徒弟,只不過醫者地位低下,縱使他是天下聞名的神醫,百姓亦只會求他治病而不會想讓后代學醫。
這便是醫者的現實狀態。不過若然曹植肯幫忙,以他的身份總歸比華佗一人做好多了。而對于曹植所說是否虛言,華佗倒也不擔心,曹植現在的名聲也不下于名士,只是華佗有點好奇,曹植這么一個孩童竟然能想這么多,要做這么多。
見到華佗還在躊躇,曹植知道火候差不多了,輕笑道:“現在我父掌握造紙之法,紙將不再變得昂貴。如此一來,醫書之記錄無需用竹簡這么麻煩,元化先生完全可以一邊行醫,一邊前人醫書、編著藥典等事。植只需要,元化先生每隔一段時間,來許昌一趟,讓植看看成果,教授一下徒弟便可以了,其余一切如常。當然,此事元化先生亦不必著急答允,完全可以回去之后再細想一番。”
這算是曹植開出的最后條件了,而若然華佗答允了,肯定還會有俸祿收入。對一個醫者竟然開出如此優厚的待遇,讓周圍眾人聽到之后都大為驚訝,即便這個醫者乃是當世神醫,然也太夸張了點。
華佗長年行走于大漢各地,見識閱歷非凡,自然清楚這條件背后的看重。只不過他還是十分慎重,深深地看了曹植一眼之后,拱手答道:“此事請容華某細思一二,若是華某有所決斷,自會到許昌登門拜訪!”
見到華佗面對如此優厚的條件,都不答應,在場的曹家和夏侯家小輩更加驚訝了,而這驚訝之中還帶著點不忿。就在他們以為曹植會反面之時,那邊曹植卻是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植于靜候元化先生佳音!”
華佗只是含笑拱了拱手,背著藥囊告辭而去。
當華佗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夏侯府中的時候,曹定卻是皺眉道:“四弟,此事伯父還未知曉,你擅做主張會不會……”
曹植聞言,輕笑道:“兄長過慮了,以元化先生之醫術,定能治好五弟和六弟的病,如此一來父親定然重重有賞。這些條件只是小事,父親豈會不答允。
曹定搖頭道:“雖是如此,然而這些條件,未免太過優厚了吧。”曹定這話一出,周圍眾人同時點了點頭。
曹植回過頭盯著華佗離開的方向,飽含深意地輕聲念道:“像元化先生這種人,不是名利可以留住的。唯一的方法,便是投其志向,盡能力幫助他完成心愿,那么他們自能為我所用!”這話曹植說得十分輕,說到最后眾人均聽不見了。
而話音剛落,曹植便轉而笑道:“時候不早了,兄長,我們入席吧。”
曹植的話卻是提醒了曹定,于是他連忙招呼眾人回去曹府那邊,這次夏侯霸兄妹三人也一并去了。大家都是同輩之人,席間倒也不拘謹,盡說些趣事。晚宴完了之后,曹植幾人跟曹定他們已然打成大片了。
且說華佗這邊,離開了曹府之后卻是緩緩地走離開了譙縣縣城,到得城外落腳那草廬處。譙縣雖然是有華佗的家,然那里他一直都不會回去做,每次出外所住的皆是草廬。
當華佗回到草廬之時,正巧見到兩名跟了他有一段時間的徒弟身背包袱,結伴走出草廬。這二人也沒有料到會被華佗撞見,一時之間卻是愣在當場。
望著二人背后的包袱,華佗哪里不知道他們要離開了。這一幕,華佗行醫數十年已經經歷了無數次。跟隨他的徒弟,沒有人能在他身邊呆夠三年的。大部分都是學了些醫術,便離開了。
剛開始的時候,華佗還會挽留他們,華佗很清楚記得,當時他是這樣說的:“你們學的只是皮毛,真正的醫術你們根本未學懂!”
只是他也記得當時那些徒弟是如此回答的:“我們知道先生醫術高明,我等不及萬一。然而我等也要吃飯,也要養妻活兒。學的這點醫術,已經足夠我們做到這一點,故請先生原諒我們吧。”隨后,他們便一個一個離開,而走的人理由亦都大同小異。
面對這些理由,華佗最終無言以對,最后對于一個個離開的徒弟,華佗已然麻木了。見到臉有尷尬之色的兩個徒弟,華佗一臉淡然地問道:“要走了么?”
兩人聽到華佗這么一問,臉上尷尬之色更濃,其中一個膽子比較大的拱手道:“請先生見諒,我等……”
未等此人開口,華佗就已經嘆了口氣,擺手道:“不必多說,為師都懂。你們走吧,希望你們能記住為師所教過的東西。”說完,華佗拖著一道落寞的身影,緩緩走進草廬之內。
兩名徒弟見得,對視了一眼,同時“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咚咚咚”地向著華佗的背影叩了三個響頭,大聲說道:“我等生活所逼,不能再侍候先生身前,請先生原諒!只不過在我等心中,先生永遠是我等的老師!”
類似的話,華佗已然聽過無數次,只不過每次聽到,他的心都會強烈地顫動。沒有回身,輕嘆了口氣,華佗擺手道:“若然有緣再見,為師會再指點你們的。”
二人聽得,長身而起,最后向著華佗的背影,拱手道:“先生,保重!”說完卻是毅然轉身,大步離開。
兩名徒弟的離開,讓華佗的心情十分不好,環顧草廬,除了他早前收養的一名五、六歲的女孩兒之外,就別無他人了。這女孩兒也是懂事,看出心情不好,走到華佗身邊搖著他的手奶聲奶氣道:“爺爺,笑!”
華佗被見到這女孩兒逗他,心情倒是恢復了不少。一把將女孩兒抱起,說道:“婷兒乖,爺爺現在就煮東西給你吃。”說完抱著女孩兒信步走到廚房,只不過當華佗一掀開米甕的蓋子,發現里面只余下一小撮的粟時,華佗的臉色也不由得發苦起來。
婷兒見到,睜大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道:“爺爺,婷兒不餓,爺爺吃吧。”
華佗聞言,臉上露出苦笑,黯然自語道:“生活所逼啊……”說到這里,華佗徒然想起了方才曹植所提到的條件,忍不住喃喃自語道:“或許這是一個選擇……”
華佗這邊所發生的事,曹植自然不清楚。第二天一早醒來,曹植便在院子之中進行晨練。這晨練已經持續了一年多,曹植現在一天不練,都會覺得渾身不舒服。隨著年紀的增長以及體能的增強,現在曹植完成這一套基本功的時間比以前縮短了整整半刻鐘。
雖然是冬天,但一套基本功做完,曹植的額上已然布上點點汗珠。輕輕抹了抹汗,只見曹植“刷”一下,直接抽出長劍,繼而在庭院之中練起劍來。
呼呼呼……
長劍劃破空氣,發出陣陣呼嘯之聲,曹植這套劍招是新學,因此練起來還有些生硬。不時還要停下來,琢磨一下與步法該如何配合。
練了約個把時辰,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嘻嘻”幾聲嬌笑。曹植眉頭一皺,“刷”一下直接將長劍入鞘。
這時,就見到一道淡藍色的影子跳進了庭院,語帶不滿地說道:“練得好好的,怎么又不練啦。”定睛一看,發現來的正是夏侯娟。
曹植無奈地摸了摸鼻子道:“已經練完,自然不練了。”
夏侯娟聞言,掩著小嘴嬌笑道:“什么練完了,剛才明明看到還沒練完呢。”說到這里,夏侯娟露出恍然大悟狀道:“我知道啦!肯定是你的劍法太差,不敢在我面前練呢!”
曹植聽得,翻了翻白眼道:“你知道些什么!”
夏侯娟不滿地白了曹植一眼,嘟著小嘴道:“什么不知道,我的武藝可是厲害著呢。除了二哥,這里沒有一個人能打得過我!”說完,還自豪地挺了挺她那小胸脯。
曹植了然一笑,暗道:“果然,這么彪悍的女子,也只有張三爺才能娶回家中!”
見到曹植臉上那笑意,夏侯娟柳眉倒豎,叉著腰上前罵道:“笑得賊兮兮的,肯定是在想些見不得光的壞事了!”
曹植聽完,一陣無語,暗自誹謗道:“現在的小女孩,思想都這么不純潔。”心中雖然如此想,表面上曹植卻是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道:“植還要練劍,娟姐沒事就不要打擾植了。”
夏侯娟見到曹植態度如此,心中不滿,嬌哼一聲道:“想本小姐走也可以,先賦詩一首吧。當然,如果能說一下故事,本小姐也可以放過你!”
曹植聽得之后,直想暈過去,暗道:“靠!這小妞將本公子當成說書先生還是量產詩詞文章的?”表面上卻是罵道:“你以為本公子是什么?沒有詩篇,也沒有故事,快走快走。若還在這里阻礙本公子練劍,傷著你的時候就休要怪本公子了!”
夏侯娟平日甚是受寵,嬌氣十足,其人也是吃軟不吃硬。如若曹植好好地求他,還會乖乖地離開,畢竟她也非那種不懂事的人。然而曹植語氣態度這般惡劣,卻是激起了這大小姐爭強好勝的心。杏眼瞪了曹植一下,輕哼道:“本小姐偏不走,看你如何?”
曹植哪曾料到,夏侯娟會這般難纏。家中年紀與夏侯娟相仿的郭嬛,雖然也很頑皮,但也知道分寸。而河北見過的甄宓就更加不必說了,那才叫有大家閨秀的風范。現在這夏侯娟,完全就是一被寵慣的嬌嬌女嘛。
想到這里,曹植決定不再與她糾纏,這般下去,恐怕纏上一天也不能脫身。握著長劍,走到另外一邊,自顧自地繼續練起劍來。
見曹植練劍,剛開始的時候夏侯娟也不打擾,然而看了一陣之后,看著曹植將一套劍法耍完一遍之后,精致的臉上卻是露出了不屑之色。只見她眼珠子一轉,緩步離開了庭院。那邊曹植見到夏侯娟走了,心中松了口氣,而后全心全意投入到練劍之中。
然而曹植沒有注意到的是,就在他全心練劍之時,夏侯娟很快就折返回來,手上還拿著一桿長槍。這次夏侯娟放輕腳步,趁著曹植不察,悄悄地繞到他的身后。
那邊曹植剛使完最后一招,正準備收劍回鞘之時,忽然感覺到背后傳來一陣強烈寒意,全身上下所有汗毛根根倒豎!
耳邊同時傳來一聲嬌叱:“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