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善后中
東跨院里,小小正拿著繡棚在練手,齊夫人和齊六姑奶奶坐在一旁下棋,外頭幾個奉城主之命過來侍候的嬤嬤聚在一起交頭接耳的。
“你們說城主讓我們防著她們做啥?瞧瞧她們仨兒成天就待在屋里,一個個花骨朵似的小夫人?”身著玄色褙子的嬤嬤磕著瓜子兒。
頭上簪朵黃絨花的嬤嬤笑道:“誒,你們操煩什么,城主怎么說,咱們怎么做,總之盯好她們。”
“就是啊你們那兒這么多閑話。”斜簪著枝金蓮花的婆子笑道,眼一掃,就瞧見正舉步入東跨院的朱平玨,她忙推了把身邊的嬤嬤,那瘦骨嶙峋的嬤嬤被她這一推卻不見搖晃,身形穩得很,朱平玨看得出那婆子力道不輕,那嬤嬤卻紋風不動,他有些暗驚城主手下卻有功力如此深厚的婦人在,面上卻春風融融。
“秋夫人她們都在屋里?”
“是。”幾個嬤嬤皆起身恭敬的福禮。
朱平玨朝她們點個頭,便徑自走向正房,廊下的小丫鬟見他走來,脆聲的招呼著,他朝她微笑點頭,小丫鬟不出他意料的紅了臉垂下頭去。
小丫鬟揚高了手為他掀簾,朱平玨舉步入內,小丫鬟有些癡的忘了放下門簾,旁邊一個丫鬟沒好氣的刺她:“快放下簾子了,一會兒灌了冷風進去,看小王爺還會不會對你笑”
小丫鬟訕訕然的放下門簾不作聲。
屋里的朱平玨早已進了次間,他看了眼地上的熏籠,覺得屋里暖烘烘的如春日降臨,隱約聞到一股清新的花香,一旁侍候的丫鬟見他似乎若有所思,便道:“齊夫人怕夫人在屋里悶,所以特意燃了香料。”
小小放下繡棚,朝他甜甜一笑,并未起身行禮,因為朱平玨說了,不拘俗禮,其實是怕她肚子里的娃不安份。
齊夫人和齊六姑奶奶起身朝他福了禮,待他坐下后,才又歸坐繼續下棋,小丫鬟上了茶后就站在一旁,小小也不打發她走,就朝朱平玨問道:“哥哥今天怎么有空過來?”
朱平玨笑著把榮城來的信遞給她,“給你送這個過來。”
小小接過信,并不急著看信,反倒朝屋里的小丫鬟道:“我餓了”
“夫人想吃什么只管吩咐。”那小丫鬟低眉垂首,看似十分恭順。
“我要吃前日那種腐皮包子、還有桂花杏仁紅棗粥,還有……”林林總總點了近十樣,朱平玨不懂得做菜的程序,并不覺得什么,倒是小丫鬟的臉色變得難堪,這一樣樣小點心雖說難不倒廚房里的媳婦子,但每一樣都要花功夫,齊夫人二位定有一位要跟著去,說什么夫人身子虛,吃食不能不注意著,逼得她們想在里頭動手腳都難,廚房的媳婦子已經抱怨連連,說什么盯人像防賊似的,難不成她們會做歹害人不成?
小丫鬟曲膝領命而去,果不其然,那位齊六姑奶奶也笑著起身告退,小丫鬟氣惱的捏緊袖里的小瓶。
朱平玨將茶盞擱下,直接就問小小有沒有好法子。
“哥哥說的有點問題。”
“那有問題?”
“你既然說那些流言,金府里的下人傳得沸沸揚揚的,那表示你有消息知道金府的下人傳這八卦很熱絡,卻又說,金大少管得緊,他讓封鎖的消息,金大小姐絕對不可能知道?”見他點頭,她又道:“既然他管得緊,那些下人又怎么會傳流言傳得沸沸揚揚的?你又如何斷定金大小姐不知這些流言呢?”
“你的意思是?”朱平玨摸著下巴沉吟。
“我想,金大小姐不是不知道外面的流言,而是對她來說,那些流言根本就不是問題。”小小點出朱平玨和龍從文身在局中沒有看破的點。
“不是問題?”朱平玨想了下,若有所思的道:“是因為那些流言說的大都是事實?”
小小搖頭。“金大小姐現在最怕的不是那些流言,而是怕冀陽哥哥知道那些流言。”
“但大夫不是說他已經知道了嗎?”朱平玨提出問題。
“知道她派人來殺我,但并不知道她在客棧里放箭搶人又縱火。”小小頓了頓,“這件事看起來跟汀河上發生的事有些像,夜襲殺人鑿船連著來。”“
“哼汀河船難是她哥哥的手筆自然像,只不過金大少縮頭縮尾躲躲藏藏,金大小姐則是毫不掩飾。”
小小睜大疑惑的雙眼問:“他們家與我們有仇?”
“哼若說金家,那是無仇,但若說是地熾國金妃的娘家人,那就與我們有仇,當初我們家人丁興旺,他們打不過朱家軍,就使計讓皇帝防我們,功高震主啊老祖宗想都沒想到,自家的侄子會防自己”
“金家人不是天陽國的人?”小小其實對這種家國的想法很陌生,不懂得為何是地熾國金妃的娘家人就與他家有仇。
朱平玨見小小蒙懂的看著自己,也不想跟她多解釋,就道:“你不要想太多,好好養胎為重。”
齊夫人在旁邊聽了不由輕笑,叫小小不要想太多,卻偏偏遇到想不通的事,就跑來找小小聊。
朱平玨將話繞回去。“給我們消息的人,暗衛偷偷打探過,是金大少院里的小廝。”
小小想了下后問:“哥哥還是給我講講,這個金家、金妃跟地熾國的關系吧你這樣東說一點,西講一些的,我頭都給你繞暈了。”
朱平玨聞言有些怔,“我沒有跟你說過這些事嗎?不是跟你說,好好安胎別想太多”
小小冷哼兩聲道:“哥哥一邊來找我聊麻煩事,一邊又叫我好好安胎,我怎么可能安得下心?倒不如全跟我說明白,讓我知道到底有些什么麻煩,也免得我胡思亂想。”
被妹妹這么一說,朱平玨便往齊夫人看去,齊夫人微微朝他頷首,他便坐正身子清了清喉嚨,將手邊知道的事情,全跟小小說分明。
小小聽完之后,久久沒有說話,朱平玨端起茶來潤喉,正想開口問問小小有何想法時,只見小小傾身,從身邊的炕幾取出筆墨硯紙。
朱平玨見了失笑,拿過墨條細細的研起墨來,齊夫人起身為他們兩個重新沏了茶,悄悄的傳了心音給齊六姑奶奶。
在小廚房的齊六姑奶奶端著溫柔的笑容,細聲細氣的挑剔起掌廚媳婦來,一會說她動作太粗魯要小心些,免得把細嫩的腐皮給扯破了,那還怎么包餡,一會兒又挑她灶臺不夠干凈,煮出來的食物不知會不會有問題,配菜調味的蔥切得太大粒,小郡主見了會一一挑出來,光挑這些東西,小郡主就沒胃口吃東西……
把管廚的媳婦氣得說不出話,那個小丫鬟一臉黑的站在齊六姑奶奶身邊,一言不發,她專心的覷著機會想在食物里動手腳,卻不知道自己的小動作,全讓齊六姑奶奶看在眼里,她的動作明顯到連廚房里忙碌的眾人都看分明了,只是她們不好當著齊六姑奶奶的面提點她,大家急得跳腳。
小小拿著筆在紙上畫著圖,一圈圈的,里頭寫著密密麻麻的訊息,朱平玨邊磨墨邊看著,發現了原本自己已經串起來,卻總覺得不太合理之處的疑惑,被小小這么寫下來,變得有條理許多。
“地熾國那些權貴們對這位金妃,只怕是維持著表面的體面,私下非常瞧不起她吧”小小指著載明金家家世那個圈圈道。
“正是如此,權貴,尤其是名門世家,皆以自己門第是上百年的古老家族自豪,像金家這般根基淺薄,不是靠男人文功武就而是倚賴女人上位的,被輕瞧是很正常的事。”
朱平玨雖是皇親,但他沒有考科舉而蒙皇帝御賜官位,特例拔擢為巡南御史,朝中文官看他不順眼者眾,這種事情放眼天下,不論那個國家都是如此,有特權的人,看不得比自己更加有權的人出彩,苦讀才考出功名的士子,面對不需科考就蒙蔭恩的官員,自然有著說不出的敵意,若是對方有才折服自己倒也罷了,就怕蒙蔭恩的人都是權貴之家不學無術的紈绔子弟,無才無能還擅作威福惹人生厭。
他自幼受寵但被父母嚴格教導,待人和善,仍不免被人穿小鞋,可以想見金家在地熾國朝中的處境定然不好。
“金妃入宮后雖然一直頗為得寵,但代攝后宮也不過是這幾年的事,而且她是因為把金王爺派到天陽國來,才得地熾國大王另眼相待,由此可見,金家在地熾國中的地位。”
也就是說想要出頭,就得出奇招才成,金大少身為世子,承繼爵位是不可改的事,那么他想的是繼承爵位后,能得上京里的大王重用,他身在天陽國自然要從對付天陽國的人做起。
同樣的,金大小姐這位麻煩精,搶了冀陽哥哥,原本的婚約被地熾國大王取消,她的前途已經大不如前,金大少有可能再容忍她為所欲為,影響到金家的名聲嗎?不可能的。
“哥哥,我想金大少不會介意有人幫他出手處置金大小姐。”
“哦?為何?”
小小將自己的推論說給他聽,“……金大少不只想有出頭的一天,他還想在地熾國有一席之地,現在阻隔在他面前的除了金大小姐還有誰?但是因為她是他的妹妹,如果他親自處置她,會引來金老爺的不滿,畢竟是他疼愛有加的女兒。”
“可是我們不可能殺上金家去……”
“做消息把金大小姐引出來,還得讓她帶著冀陽哥哥出金府、出常圠城,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出手。”小小不耐煩的道:“反正我要冀陽哥哥早點回來。”
朱平玨苦笑舉手表示服軟。“知道了,今日金老爺到了常圠城,不知道金大小姐會不會去鬧著要他盡快為她主持婚禮。”
“不管。反正冀陽哥哥是我的夫君,誰敢來搶,就要誰好看”小小霸氣十足地拍著炕桌,突然啪地一聲,清冽響聲令朱平玨有些錯愕,什么東西裂了?就見炕桌上的茶盞微微顫動,他忙伸手拿起,炕桌在那瞬間崩裂開來。
朱平玨端著茶盞,呆怔的看著原本放在紫檀木炕桌上的筆墨硯臺及畫滿圖的紙不翼而分,而那張炕桌從中一分為二往外倒下,他揚眼看著小小,只見小小若無其事的拿起擺放在身旁繡籃里的繡棚,慢條斯理的拈針順線繡起花來。
齊夫人則坐在棋桌旁掩袖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