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別莊出來,寶親王妃鐵青著臉,朱明珠見母親臉色實在難看,只得忍下想跟祖父母同去寧州的話,。
車廂里沒有人敢說話,寶親王妃就這么壓著怒火回到寶親王府。
寶親王妃完全失了儀態,她撥開欲服侍她下車的丫鬟,踉蹌地下了馬車,一路奔進儀風院正房廳,不等屋里人全退下,便開始大砸東西,元嬤嬤見狀趕緊悄悄的打發走所有侍候的人,吩咐了小丫鬟去小廚房準備熱水,自己則守在門外,屋里磁器清脆的碎裂聲,木器倒下沉重的悶響,此起彼落的。
元嬤嬤心頭隨著那聲音一陣陣的緊,緊抿的雙唇,繃緊的眼角,她忍著淚,實在是不舍自小被長輩捧在手心里的天之嬌女,受此羞辱。
屋里砸東西的聲響靜下來后,元嬤嬤隱隱聽到壓抑的哭泣聲,她的眼淚也也不禁奪眶而出。
側妃所出之女,再怎么說也得叫親王妃一聲母親的,可是,寶親王準備嫁女兒,卻連知會一聲都沒有,本以為老寶親王夫妻也不知情,那,她這個當母親不知道,也不算什么,誰曉得,寶親王早通知了他們,卻連知會寶親王妃一聲都不曾,若不是今日因明珠郡主吵鬧著要見老寶親王,只怕她們還被蒙在鼓里。
親王妃夠苦的,公婆寧愿住在離京城不過一個時辰的別莊,也不愿住在親王府,她雖頂著親王妃的頭銜,卻從不曾涉足京里的交際貴婦圈。
她有丈夫卻永遠無法倚偎,她有娘家人,卻時刻算計她,她有女兒,女兒不知她的苦處,全心全意撲在一個不可能娶她的男人身上。
元嬤嬤想到這兒,輕嘆一聲,拿著絹帕拭去眼角的淚珠。
此時屋里哭聲漸弱,才親自去小廚房端了熱水進屋里侍候寶親王妃。
屋里一片凌亂殘破,名貴的大花瓶被推倒在地,墻角躺著茶具的殘骸,墻上的水漬明白的告訴元嬤嬤,茶壸的去向,原本擺在長案上的花器與精心插上的花卉全給砸在地上,花瓣還被人狠狠的踩過。
元嬤嬤無心細看,小心翼翼閃開地上的碎片,將熱水端進西次間,擱在小杌子上,擰了條帕子走到臨窗的大炕邊,寶親王妃趴在大迎枕上,還在不斷的抽泣著。
“大姑娘,您擦擦。”她遞出帕子給寶親王妃,可是寶親王妃沒有接過去。
“妳說,為什么我就敵不過柳依依那個賤人!她生的女兒就金貴,不但早在十年前就為她訂親,現在找回來,還不管長幼尊卑的要讓她先出嫁!”寶親王妃原本趴著小聲的說,說到后來,越說越來氣,越說越大聲,頭也抬起來,怒氣騰騰的對元嬤嬤吼著。
“大姑娘,您氣壞了身子,叫明珠郡主要倚靠誰去?”元嬤嬤垂下眼,不敢附和,只挑蘇千靈在意的事提。
“妳今天也看到了,那兩個老東西,現在全站在那賤人那邊了!我找他們幫明珠的婚事做主,他們竟然叫我直接跟寶親王談,可他從來不肯跟我談!”咬牙切齒的蘇千靈,整張臉扭曲的令元嬤嬤不敢與之對視。
“老親王妃說后天出發,您看……”再一次遞上帕子。
“吩咐下去,我明日就帶明珠到別莊去,我要跟他們一同去寧州。”蘇千靈接過帕子,在臉上輕按著,讓溫暖的水氣舒緩她酸澀的雙眼。
“奴婢這就去吩咐。”元嬤嬤說著便要走出去,突然手被拉住,她回頭一看,竟是寶親王妃拉住她的手。
“陪著我,我不想一個人孤孤單單的。”
元嬤嬤看著那哭殘了的臉,心下一軟,點點頭應諾,安撫她道:“我先吩咐他們準備,明日要先到別莊去,今天一定要先把行李打點出來。”
“對,還有,讓人去怡心園交待一聲,讓她們把明珠的行李打點出來。還有去外院交代一聲,要他們派護衛出來隨行。”
“是,奴婢這就去。”元嬤嬤低頭應諾,便忙著去打點。
寶親王府外院總管接到寶親王妃的要求后,問了要求多少人手,什么時候上路以及車隊要帶多少人,把從未遠行過的元嬤嬤問的是頭暈眼花,好不容易才應付完那連串的問題。
她疲累的回儀風院復命,而未幾三騎快馬出了寶親王府,出了福安胡同后,便兵分三路,一騎去了別莊,一騎去了福安商會,另一騎則去了福安商會的鏢局。
福安商會在京城的總會,立刻派出快馬通知福安山莊,以特有飛箭傳信的方式連絡遠在幽州滄山別院,以及漳州碧沙縣境的福安商會分會。
消息快速的傳遞出去。
而別莊里的老寶親王夫婦,見了從寶親王府來的人,一個時辰后,一隊車隊便出了別莊,卻是朝北走。
寶親王妃知道事情安排好了,心頭又酸又澀,多重滋味涌上,既期待能見到他,可又怨著他長住寧州,想看他與柳依依那賤人的愛巢,卻又難掩怨妒,就怕那寧州別院比京中寶親王府更加富麗堂皇。
說不清見著他后,想跟他說什么,氣惱他對自己的不理不睬,可又怕見著他,怕她不告而至惹惱了他,惹他不快。
她抓著元嬤嬤細訴著無數個萬一,就怕自己這一去,會惹怒寶親王,元嬤嬤忙拉著她,看要帶什么衣服及首飾出門,要穿什么佩戴什么,她們把箱籠里,柜子里所有的衣服都搬了出來。
為了彰顯她身為寶親王妃正室的身份,清一色挑出的服色都是紅的,大紅正紅紫紅,遍地撒金牡丹玫瑰萬福等各式紋飾,綢、緞、錦、綾各種名貴質料,擺滿了床上及炕上,首飾更是一箱箱的攤放在衣服旁邊,好方便搭配。
兩個人直忙了一下午,把侍候的幾個大小丫鬟全給累得手抬不起,腳邁不了步。
好不容易,才在掌燈時分,終于選妥了婚宴當天要穿的衣服,寶親王妃決定一定要狠狠的將柳依依給壓下去。
元嬤嬤見寶親王妃的心情平復許多,心也稍安,忙吩咐人送晚膳。
幽州滄山別院的總管接到京里傳來的訊息時,已過了掌燈時分,他讓小廝將訊息送到龍從文手上。
龍從文看了之后,輕笑著彈彈信柬。
小廝不解的看著他。
“怎么了?”
“龍少爺,您不怕親王妃真的跑來,壞了親王的事?”
“怕什么?你這小家伙,怕東怕西的,將來怎么成大事?”
“龍少爺,我成什么大事啊?”年方八歲的小廝,對這個天天換臉的龍少爺很好奇,不懂他為什么要每天換一張不同的臉,難道是他自己沒有臉?他很努力的想象,沒有五官的臉是什么樣子,結果只想到煮熟剝了殼的雞蛋。
“難道你就希望自己一輩子待在滄山別院里當個小廝?”
“我爹說,有飯吃有暖被窩睡,就要謝天謝地了,在別院里當小廝很好啊!”
“你就沒想到別地方去?”那個表情十足是個拐孩子的壞人臉,若是有點見識的人見了,肯定防備退避三舍,只是,這小廝年紀小見識少,根本不懂得防備。
“我爹說我笨,管事們愿意讓我幫著跑腿,要感謝他們。”小廝乖乖的回答。
龍從文聽他一口一個我爹說,頗覺無趣,天曉得,他這輩子最怕的就是他爹那張臉,少有表情,老是板著臉,活像他欠了百二八萬的。
他爹是冷情,他娘則是太熱情,動不動就哭成淚人兒。
對爹親的冷臉他還能勉強應對,娘親的淚眼攻勢就真的叫人受不了。幸好寶親王到滄山別院只帶了他爹隨行,而將他娘留在寧州別院。
他揮揮手像趕小蟲子般的趕走小廝,小廝邊走邊回頭,對著龍從文的臉想象光滑的熟雞蛋,走著走著,終于因為距離看不清龍從文的五官,他赫然將想象對上了,不由驚呼一聲。
“怎么了?”
“沒,沒事,沒事!”小廝嘴里應著,忙回頭飛快的跑走,娘呀!原來沒有臉這么可怕,難怪龍少爺要天天換張臉,沒有臉太可怕了!
龍從文低頭再次細看京里傳來的信,心里暗笑著,寶親王妃想觀禮啊?從未出過遠門的嬌貴千金女,受得住一路奔波嗎?
緣來大客棧的雙院正房東次間里,熱鬧異常,朱平玨和杜真兩個拿幾個山賊的事在打賭,胡惟及秋冀陽一旁觀望,小小半依在側妃懷里,看著他們興高采烈的討論著,那幾個嘴硬的山賊誰會先開口乖乖招供。
寶親王喝著茶端詳著幾個孩子。見月牙的眼睛不時在朱平玨及秋冀陽身上游移,口中逸出一聲輕嘆,小小邊揉著眼睛,邊抬起臉看他。
他見女兒滿眼惺忪,心底不由好笑,這孩子雖然長大了,與小時候卻是相差不大。他眼一轉,就看到秋冀陽目不轉睛的看著小小,見他專注在女兒身上,根本沒發現月牙在注意他,寶親王輕笑一聲。
他正想讓大家散了,外頭有人腳步急促的跑過來。
就聽到外頭有人輕聲斥責著,然后小廝低語著,接著徐嬤嬤便拿著一封信柬進來。
“親王,這是京里傳來的急件。”
寶親王拆開一看,嘴角嘲諷的揚起,柳依依見他心情由好轉壞,擔心的看著他。
“沒事。”他安撫道。“蘇千靈今日意外的帶著朱明珠去了別莊,娘親說后日要啟程往寧州觀禮。”
“所以……”
“所以她決定明天要帶著朱明珠先到別莊去,后天要跟著他們一同往寧州去。”
眾人一聽,適才熱鬧的氣氛全都散了,朱平玨領著小輩的告退,寶親王也不留他們,讓他們全退下了。
柳依依跟著寶親王回房內室,摒里所有侍候的人,自己親自侍候他。
朱平玨將小小送回房,正想送月牙回房,月牙卻道她要與小小一起睡,朱平玨訝異的挑起眉,沒有多言,便與秋冀陽回了秋冀陽的房。
“你又要睡到我房里?”
“怎么,我是大師兄,我要睡你那里,你有意見?”
秋冀陽知他放不下月牙,也不與他爭執,由著他賴在自己房里。
胡惟和杜真兩個眼可尖了,早在月牙開口之前,他們便已先告退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