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名陽內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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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_)中秋快樂的分割線(__)
尉遲昑四更天就起來開始準備,沐浴更衣俱都弄得停妥以后,披散著頭發坐在殿內等候皇后娘娘帶人前來。她盯著面前鏡中的自己,如此仔細一看才發現,自己真的跟母妃長得極其相似,狹長的眉眼、秀挺的鼻子、不點而紅的柔唇。但不同的是,母妃的眉梢眼底透著都是嫵媚,而自己的眼底俱是冰冷,讓整個人顯得冰冷而疏離。
這是外面傳來通報聲:“皇后娘娘駕到。”
屋內呼啦啦跪了滿地,尉遲昑的神色猛地一變,掩去了眼底的恨意,顯得羞怯而憂郁。提著火紅的嫁衣站起,剛要俯身行禮,就覺得香風撲面,一雙手架住自己的雙臂便扶了起來。
“今兒個是大喜的日子,新娘子最大,沒那么多禮數,看把嫁衣弄褶了就不好了。”皇后眉開眼笑地扶著尉遲昑坐回桌前,右手拿起托盤內的纏著紅線的金梳,左手攏起她長發。贊道:“瞧這頭發,滑得跟緞子似的,這么厚密濃黑,一看就是個有福之人。”
“一梳梳上頭,夫妻到白頭;二梳梳到尾,和和又美美……”皇后抬手邊梳頭邊說著吉祥話,共梳九下后便遞給身后的女官。
女官們手腳麻利地給尉遲昑梳頭,細密的篦子一遍遍地梳通厚密的長發,用力扯著發根一道道地盤起那層巒疊翠般的發髻。發根被扯得生疼,連帶著臉上的皮膚似乎都被繃緊了似的,她忍不住緊蹙眉心。
“殿下且忍耐些,這大婚的發髻,必須要扯得緊方才好呢!”身后有那伶俐的女官,見她如此表情便輕聲解釋道。
“我省得。”尉遲昑用力攥緊雙拳。
皇后聽到聲響朝這邊看來,不由得一陣失神,還以為自己看到了文氏剛入宮時候的模樣,只不過文氏穿得是粉色的婚服入宮,而不是大紅的嫁衣。那些時日,皇帝喜歡她真是喜歡得緊,時時刻刻都不愿分開似的,連初一、十五宿在自己宮內,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不過她隨即又笑了起來,無論當初多么得寵、多么風光,但是在這后宮之內,唯有能夠活的安穩長久的,才是最后的贏家。那種風光太盛之人,都好似在年華最美的時候。耗盡了一輩子的美好,便也似煙花般容易消散。無論如何,自己能夠笑到最后,這才是最重要的。
她走進尉遲昑,抬手撫上她年輕而細致嫩滑的面龐,道:“昑兒,我不是你的母妃,但是你終歸叫本宮一聲母后,你今個兒大婚,本宮便也如所有做母親的一般,又是歡喜又是擔憂,歡喜的是孩子終于長大成家了,擔憂的卻是。你們這般皇家的女兒,嫁的也都是人中英豪,若是像你兩個皇姐那般就嫁在家門前,你父皇和我還能多加看顧,但你要嫁去的是王室、是草原,能不能得到幸福,能不能抓住丈夫的心,就全要靠你自己。今日母后便要囑咐你幾句,做后宮的女人。要懂得在正確的時候站在正確的位置,只有這樣,才能保證自己的屹立不倒。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母后相信你定然能做得更好。”
皇后前面的一番話,讓尉遲昕的心稍稍柔軟了一些,但是聽到最后,她又死死地捏緊了拳頭,什么叫定然能做得更好,跟誰比更好?她這是在示威嗎?只因為她比母妃走得更遠、更穩。這番看上如貼心母親般的囑記,卻讓人聽在心里冷得如三九天的凌晨時分,半點暖和氣兒都沒有。
指甲似乎已經嵌入了手掌,疼痛讓她的笑容顯得更加甜美和真心,從皇后那幽深看不出情緒的眸子里,尉遲昕看到自己笑得像是摻著蜜糖的毒藥:“母后的囑咐,兒臣謹記于心。”當然要謹記于心,讓自己永遠記得在這座皇城中受到的傷害和欺辱,有朝一日自己定要樁樁件件的都討還回來。
此時長發已經盤好,又有人上來用紅綢圍在頜下,開臉、胭脂水粉都調勻,化好之后身旁的嬤嬤不禁贊道:“殿下真是天生麗質,定然是最漂亮的新娘子。”
下人將紅綢拿走,胭脂水粉都收拾起來,皇后再次上前,拈起身旁托盤內的件件金器,逐一戴在她的頭上道:“戴上鳳頭釵,兒女站成排;金櫛插上頭,世代做王侯……”
如此折騰了許久,才將所有的頭飾俱戴上了頭,尉遲昑只覺得頭上沉重不已。轉頭都要緩緩的來,沒法自在活動。
“這幾個梳頭的便都給你帶去,待婚車出了城門,便將這些個取下裝好,等到了齊國準備行禮,再重新裝戴起來。另外幾個嬤嬤都是宮里的老人兒,一應禮節全都懂得,一路上也好給你有個提點,免得你年輕不知事,壞了什么規矩就不好了。”皇后看著眼前的尉遲昑,總是與心底那個恨極的女子重合,讓她分不出究竟是誰,而那大紅的嫁衣和滿頭鳳釵金櫛,又深深地刺傷著她的眼睛。她忽然覺得很慶幸,幸好她是遠遠的嫁了,若是嫁在京城,要讓自己時常見到這張形似神更似的面孔,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事情來。
“娘娘、殿下,時辰差不多了,咱們該準備去前宮行禮了。”一個女官上前提醒道。
“母后,兒臣即將遠嫁,臨行前便只求您一事,萬望您能恩允。”尉遲昑忽然一提裙擺。直挺挺地跪在皇后面前。
“這怎么話說的,趕緊起來,什么事兒用得著行如此大禮。”皇后急忙要扶。
周圍的女官和嬤嬤也急忙上前來扶,尉遲昑卻堅持跪在地上道:“母后將云珊姑姑賜給兒臣,隨兒臣一道去了齊國吧。”
皇后一怔,沒想到她提的竟是此事,自從文氏的事件過后,因為云珊最后將尉遲昕放了出宮,所以罪不至死,而順康帝一直未提,便一直關在天牢內無人理會。轉念一想。云珊此人本是無關緊要之人,若是要殺,尉遲晞也定然不肯,還不若叫尉遲昑帶了去,自己既省心又做了個順水人情。
念一及此,她便笑道:“還當做是什么大事,即便你不說,本宮也已經叫人放了他出來,她畢竟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怎么說也應該讓她看著你出嫁不是,既然你舍不得她,便給你帶去罷了。云珊是個老成穩重的,也是宮里的老人兒,你母妃親自調教的,有她看顧著你,本宮也放心。”
她這邊一說,便有心腹悄悄溜出屋子,尉遲昑看得個滿眼,知道皇后這話多半不實,此刻才有人急忙去放人。但是不管怎么說,只要能把云珊姑姑帶走,就已經達到了目的,這許許多多的賬,總有一天要算起來的。
“多謝母后大恩。”尉遲昑俯身下拜,而后被人七手八腳的拉扯起來,將身上衣服擺帶俱都弄好,便由皇后拎起蓋頭,端端正正地蓋在頭上。又有人來給她手中塞進一柄玉如意,囑她拿好,一個嬤嬤跪在地上給她穿好紅緞金絲繡鞋。
外面有人進來報:“稟娘娘,晞親王殿下已經在殿外候著了。”尉遲昑這才知道,是由尉遲晞將自己背出房門的。
新娘子出了閨房后腳不能落地,按禮制應該由兄弟從門口背上花轎,而在宮內的大婚更加繁瑣一些,要由人將她背出閨房,坐上肩輿到了大殿前,再背到禮堂。放在那紅毯之上,禮畢后再背上花車。
兩個全福媳婦扶著她的雙手,將她領到寢宮門口,從蓋頭下的空檔里,她看到一角黃袍,隨后便被人領著伏在他的背上。那個當年陪著她捉迷藏的男孩兒,如今也已經有了寬厚的肩膀,但卻不能給自己帶來任何依靠。
她抬手圈住尉遲晞的脖子,感覺到他的手抄起自己的腿彎,而后便雙腳離地,走出了殿門。不知胸前的什么飾物硌得自己隱隱作痛,他應該也能感受到吧,但她不想伸手挪開。這跟他們現在的關系似乎有些相似,不管心里如何親厚或是記掛,但彼此之間多了那么個生硬的物件,只要靠近便都會作痛,所以只能遠遠地看著,怨著。
這從屋門到殿門的路為何還沒有走完,尉遲昑正自奇怪的時候,便聽到嬤嬤、女官們的驚呼:“千歲,肩輿在門口候著呢,您這是去哪里?”
“親王殿下,那邊不是去正殿的路,您這是去哪里啊?”
“這要是誤了時辰可怎么是好啊?”
尉遲昕卻在蓋頭下無聲的笑了,從小到大,所有人都覺得六哥懂事、穩重,只有她知道,他有一顆時不時地想要反叛的心。所以她并不著急,只安靜地伏在他的背上,一言不發。
忽然尉遲晞低沉的聲音傳入耳中:“我知道你看不到,但你只聽我說。這里是丹露池旁,咱們左手邊便是瀲滟閣,右手邊兒是路華林,還記得咱倆小時候,最喜歡在這林子里捉迷藏,母妃每回都要派十幾個下人跟著,生怕咱倆玩兒的瘋魔再掉進池中。再過去這邊是……”也許是背著人走了太遠,尉遲晞微微有些氣喘,但還是背著她在后宮轉,一一說著那些只屬于他們二人的回憶。
尉遲昑伏在他的肩上,感覺自己就好似回到了小時候,在外面瘋跑累了,便耍賴要他背自己回去,他每次都是笑著說:“你個小懶蟲!”卻不顧旁邊嬤嬤內官們的攔阻,蹲下身來,由著自己跳上他的背,一路說說笑笑地回宮。
整個兒后宮都轉遍之后,尉遲晞才背著她朝前宮走去,沉默了許久之后才說:“六哥本不欲讓你嫁的那么遠,想讓你能在我眼前兒,雖然你恨我、不想看見我,但至少我可以看顧著你,讓你不受欺負。但若這遠嫁是你自己個兒愿意的,我便也只能在心里盼望著你能幸福,那齊淵銘是個桀驁之人,雖然是個人物不假,但從他繼位便能看出那人心性的冷酷。嫁過去之后,把在家的這些小性兒收斂收斂,畢竟那邊不是家里,有人寵著由著。若是受了欺負,著人送個信兒回來,不管天南海北的,六哥定去接你回來。”
尉遲晞一路走一路說,尉遲昕伏在他肩上一路聽一路哭,反正今日不會揭蓋頭,她便也不顧臉上的妝,將這幾天的憋屈都痛痛快快的哭了出來。周圍此時已經熱鬧起來,不時聽到叩拜行禮的聲響,應該是走到了前宮,她猶豫了半晌剛想說話,忽然聽到了有人湊近低聲抱怨道:“剛才宮人來報我還將信將疑,殿下怎么就真一路把公主背來了,盯著時辰馬上要到了,可真是被你嚇死。”
“這不是來了嘛!”尉遲晞溫和地笑道,“恩,一腦門的冷汗,想來是嚇得不淺。能看見你失了分寸,到也是件稀罕事兒。”
“殿下,您可真是逗悶子都不挑時候,趕緊著背進去,圣上都已經到了。”秦亦一疊聲地催促道。
秦亦的突然出現,把尉遲昑到了嘴邊的話有頂了回去,她又捏緊了拳頭,讓那陣陣刺痛提醒自己,千萬不能做出傻事,千萬要忍耐。
腦子里想的卻是,第一次見面,那人便跪下行了那般大禮,可著實把自己唬了一跳,卻也覺得,這人的眼睛生的真好,亮亮的能照出人影兒來。隨后他便住在了宮里,照顧六哥的日常起居,自己也變得喜歡往六哥那處跑。旁人覺得是自己與六哥親厚,就連自己也是許久之后才察覺,原來想看到的并不是六哥,而是那雙黑亮中總是帶著笑意的眸子。
他住了不多時便得了父皇的恩旨出宮為官,見面的次數卻也沒有減少,自己最喜歡溜到演武場,看著他陪著六哥騎馬、射箭。自己總是笑他手無縛雞之力,卻從未好意思開口說,其實他凝神瞄準的時候,是多么的好看。而一箭中的之時,那滿眼滿臉的得意,又是多么的耀眼。自己總是在他滿臉歡喜的時候,撇著嘴潑幾句冷水,他也不惱,只笑著說:“公主說的是。”
他的聲音清亮,聽起來像有溪水流過心田般,讓她總在心里暗想,若有一日,他能夠喚一聲昑兒,那肯定十分的好聽,卻又每每被自己的念頭羞的滿面通紅。
自己知道他有女人,那個叫桑布的蘿女,但卻從來未放在心上,哪個男人沒有幾個女人呢,那外族的夷女又做不了正室。但總聽到他對那女人的寵眷,卻又不得不心中醋意大發,總是想要發泄出來似的。那日在圍場,看到他維護桑布,看到他望向自己的眼底有著冰冷的疏離。自己在心里喊,不是的,不是這樣的,這并不是我的本意。但那從小就根深蒂固的驕傲和高貴,讓她無法開口解釋,只能選擇逃避。
誰也不能體會到,那么久不敢去見他的自己,究竟是如何煎熬的度日,每天吃飯睡覺想得都是如何讓他能喜歡自己,了解真正的自己,卻總是拿不出個可行的章程。
那日好不容易聽說母妃為了給六哥選妃,召他進宮,不顧事后會不會被母妃責罰,她還是偷偷溜進殿內,躲在簾幔后面偷聽,雖然看不到面孔,但是能聽一聽他的聲音也是好的。待聽到母妃那暗帶試探的言語,她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跳了出來,伸手死死地抓住胸前衣物,屏息凝神地等著他的回復,卻聽他說待冠禮之后要把桑布扶正,那個蠻夷賤女,怎么能當得起他的夫人。
再見面便已經是母妃過世,他死死的扣住自己的手腕,多少次夢見他拉起自己的手,沒想到現實中竟是如此境地。他眼中全是不滿和厭棄,揮手將自己摔到假山之上,連聽到女官說自己要回宮守靈他都沒有再投過來一絲的目光。
但自己卻還傻傻的喜歡著,在心里給他找無數的理由、借口,直到那日在茶樓……原本是在宮里想了多時,決定要找他說個清楚,這般拖拖拉拉、遮遮掩掩原本就不是她尉遲昑的性格,卻為了他寸斷了柔腸,既然事已至此,自己便要做個利落的了斷。若他也鐘情于自己,那便是最好,若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便也早早斷了自己的心思,也好過日日煎熬。
看著他出府,剛要邁出的腳步又退縮了,又不甘心便如此回去,只得遠遠地綴在他身后,看著他進茶樓飲茶,卻不料會在雅間內聽到如此言語。
原來在他心中,自己竟是這般的不堪,原來他也同世間那些污濁的男子一樣,看到的都是家族、權勢,原來自己不過是他茶余飯后與他人說起的一個笑柄罷了……
尉遲昑被嬤嬤扶著,完成了整個的叩拜儀式,當最后一拜起身,從此她便已經嫁為人婦。她知道秦亦此時就正站在大殿內,看著自己與別的男人行禮,整個過程她都沉浸在痛心的回憶中不能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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