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產”（一）

春竹端了一只小竹椅過來，用一塊薄墊子墊了，對我道，“娘娘有身子呢，別盡站著了，坐下慢慢瞧罷。”

我搖搖頭，“蘭花兒都只是為了聞香，離得太近倒不好，嗯，去那河邊的樹蔭下坐著吧，”說著，就扶著她的手，慢慢向胭脂河邊走去，一個小宮女忙就將竹椅搬了跟著過來。

到河邊才坐下，我突然發現這里竟然就是當年我故意落水的地方，心里一酸之時，就想到柳靖遠曾經說過，那次，是他將我抱上來的，他還說，我們真是有緣分，就光是從水里撈起我，他就撈了兩次呢。

慧柳靖遠，柳靖遠，分別一個多月了，也不知道他的傷如何了？

想到他當時描敘的，我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飄向不遠處那座連接御花園和東六宮的橋上，突然，我的身子就僵住了，就見橋上，一個英挺熟悉的身影正向著我這邊默然凝望，他的姿勢僵硬，已不知站了多久了。

柳靖遠，他……他回來了。

殖我騰的站起身子，才要抬腳時，又慢慢的停住，眼前的一切，身邊的宮人太監侍衛，無一不提醒著，我是皇后，我和他之間乃是天塹之隔！

想了想，我到底還是命人去傳他，宮人一路小跑著上了橋，他卻并沒有立刻就來，反而有些猶豫的樣子，停了片刻，才一步一步緩慢沉重的向我走來。

我眼里忍不住泛起了淚光，忙借著掠鬢邊的碎發時用袖角拭去，轉頭時，他已經站到我的面前，一個多月不見，他整個人都清瘦了許多，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他隨即就恭敬的躬身拱手，“小人給皇后娘娘請安。”

熟悉的氣息撲面逼來，我的呼吸頓時一窘，忙深吸了口氣，佯裝鎮定的對他道，“柳總管免禮，柳總管，你幾時回的京城，嗯，你身上的傷好了么？”

柳靖遠卻不抬頭，“回皇后娘娘的話，小人回京已有半個月，身上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

“你回京已半個月了？”我脫口而出，“你身上的傷明明那么重，怎么這樣早就回來了？”

或許是我言語里的急切觸動了他，他的身子明顯的僵直，停了片刻后，他才道，“小人心系皇宮安危，傷勢稍好，就回來了。”

我也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咬了咬牙，我放緩了語氣，“既是如此，你也不該怎么早就進宮當值，皇上前兒還對本宮說過，柳總管和墨姑娘救本宮有功，定是要大賞的，嗯，柳總管，前些時你曾說過，你母親要你回家完婚，本宮就下懿旨為你賜婚如何？”

這話一出來，我看見柳靖遠的身子猛的一顫，我心里一跳，頓時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在我已經擾亂了他的心神后，我此時的這番話，分明是拿刀子在他的心上扎了。

果然，他的身子仿佛僵硬了，許久，就聽他一字一句的道，“多謝皇后娘娘關懷，小人已經給家母去信，請母親拒了那門親了。”

我絞著帕子，一時也不知道再說些什么好，想了片刻后，才道，“既然如此，嗯，本宮會奏過皇上，給你在京城安置一所宅子，再派人將你母親接來，老人家年紀大了，總和兒子這樣連年分離的總是不好。”

柳靖遠這次答得飛快，“小人謝娘娘洪恩賞賜。”

此次的語氣急促，十足十一個財迷的樣子，可是我知道，他這一切都是做成我身邊的宮人看的，男人的心里無非財色，他拒了女人，若再拒了房宅，就會讓人覺得不對了。

心里止不住就苦笑起來，我突然想到，皇后又有了身孕的喜訊，應該也傳到他的耳朵里了吧，他有沒有懷疑過我肚子里的這個孩子是他的呢，而若此時我還在宮外，我會不會因為有了這個孩子而選擇跟他走？

至于他，若知道我懷了他的骨肉，想來他定會歡喜，并且，再不會讓我回宮來的罷！

手無意識的撫上小腹，我到底還是輕輕的嘆了出來，可是突然的，他的頭就抬了起來，目光有意無意的對著我的小腹一掃，隨即閃開，就聽他道，“皇后娘娘還有什么吩咐嗎？”

我知道我不宜和他多說什么，就擺一擺手，“沒了，你去罷。”

看著他強做鎮定的轉過身子，一步一步離了我的眼前，我的手輕輕撫著小腹，心里浮起一股無盡的悲哀，這個秘密，我到底該不該告訴他呢？

經了這一遭，我心里更是煩亂，也無心在賞花了，命小宮女剪了兩枝，我起身道，“回去吧。”

只是為防我召見柳靖遠的事讓人生閑話，回到瓊花殿后，我索性開了兩份單子命小喜子送去內務府，大肆賞賜柳靖遠和墨染兩個，晚上慕如風過來時，我又將召見柳靖遠的事主動對他說了，道，“他和墨兒為救臣妾，差點丟了性命，臣妾想懇請皇上好生的賞賜他們，給他們賜個宅邸什么的，如此，一來，他們心里感恩，定會更加的忠心孝主，二來，也能讓天下的臣民們都知道，但凡盡忠職守，皇上心里都是記著的呢。”

慕如風端起一碗茶輕抿一口，笑著點頭，“這值得什么，就依你吧。”

我謝了恩，就又說了些別的事，因我有了身孕，按宮訓不能侍寢，慕如風略坐了坐后，就起駕去了王夫人那里。

內務府辦事很快，柳靖遠和墨染齊到紫薇宮來謝恩的時候，我親熱的拉著墨染說話，借機將石非凡的信塞給了她，她心里會意，感激的向我笑。

而柳靖遠已經比之前御花園里的時候平靜多了，他從頭到尾恭敬而又得體，我心里因有了準備，倒也應付自如，再沒有什么失態的地方了。

經過了這件事，日子就變得如死水一般的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已經生了個燁兒，眾妃覺得我現在的這一胎有沒有都沒有什么區別了的緣故，這一次的身孕除了精神胃口一直都差，并沒有出什么意外。

眨眼間，已是第二年春暮，青綾擔憂的看著我的肚子，“娘娘，您這一胎養得很不好呢，下個月都要臨盆了，這身子竟然還這樣的小。”

我蔫蔫的躺在貴妃榻上，輕輕摸一摸肚子，“也是呢，這一胎不知道為什么，從頭到尾都吐，整日的沒能讓我好好吃過一頓飯的，和懷燁兒時完全不像。”

青綾點頭，“太子殿下落草時，下巴上的肉都嘟嘟的，那時養的好。”

“這個只怕要比哥哥調皮了，還在肚子里就這樣磨人，”雖然遭了不少罪，我心里卻是喜大過嗔的，唯一期盼的就只有兩件事了，一件，是他“她”能順利生產，這些日子肚子里經常隱隱的抽痛，我心里清楚，他“她”的臨盆日子其實已經不遠了，彼此只盼著太醫們不要對這孩子的“早產”有懷疑，二來，因著這次的身子實在小，我很是擔心這孩子的安危，別是有什么問題罷？

好在姜懷安每次把脈后，都肯定的回稟說，這孩子雖然身量小，可是孕息卻正常，應該不會有問題。

窗外的薔薇香氣濃烈，熏得我的頭漲漲的疼，讓春竹去關了窗子，我靠在貴妃榻上打著盹兒，燁兒和煊兒兩個自我有孕后，青綾和玉惜就很少帶他們到前面來煩我，春日安靜，我的困意愈發的沉。

正睡得香時，卻聽外面春竹呵斥宮人的聲音道，“皇后娘娘正睡呢，憑她是誰，這會子都不見。”

“可是，貴妃娘娘說是奉了太后娘娘的懿旨來瞧我們娘娘的，這……，”是碧水灣里當值的喜鵲的聲音。

“春竹，”我慵懶的翻了個身。

春竹立刻腳下無聲的飛奔進來，“皇后娘娘。”

“怎么了？”我星眸半睜的問。

“皇后娘娘，貴妃娘娘來求見皇后娘娘，奴婢見娘娘睡著，就讓喜鵲去回了，可是喜鵲說，貴妃娘娘是奉的太后娘娘的懿旨，”春竹來到我身邊，邊替我拎起垂掛到地上的薄被，邊輕聲回道。

“奉的太后的懿旨，怎么太后的病好了嗎？”我指一指錦墊，命春竹取來替我枕上。

春竹作為我的貼身使喚人，自然知道我和太后間的詬病，她輕聲笑道，“大約是見娘娘都懷了第二胎了，她侄女兒的肚子卻半點動靜也沒有，心里知道以后的風都在娘娘這邊了，就讓她侄女兒來示好了。”

我看了看她，“她要是如你想的這樣，本宮和她也就鬧不到今天這般地步了，”懶懶的伸一伸藥，“你親自去，將她接到這里來。”

“來這里？”春竹有些反應不過來的樣子，“皇后娘娘，您不是不喜歡讓人到這里來嗎？”

在她的印象里，這座瓊花殿除了敬安老王妃和二皇子生母管貴嬪外，就只有我的母親以及龔夫人能進來的了。

我點點頭，“她既然是奉的太后的懿旨過來，就不能輕慢了她，我也懶得動，就讓她來這里無妨。”

春竹心不甘情不愿的出去迎接了，我喚了小宮女進來為我洗臉梳頭，又取了兩個錦墊讓我坐得舒服了，就邊喝著雪蛤湯，邊等著傅貴妃。

傅貴妃一進門就大禮而拜，我心里冷笑，卻叫春竹趕緊扶起來，邊命給她賜座，邊道，“妹妹快別多禮，本宮這身子一天比一天重的，也起不了身，不然本宮該親自去宮門口迎接妹妹才是。”

說到這兒，我又道，“母后身子可好些了么？”

傅貴妃一臉燦爛的笑意，似我們之前沒有過絲毫的詬病，道，“太后知道娘娘又有了喜訊，心里歡喜，飯也吃得多些了，這些日子調養下來，如今已經能下地走動，前兒還說呢，娘娘這一胎生下來后，她再接去慈寧宮親自照顧著去。”

我心里一跳，忙道，“母后身子不好，當日照看燁兒時，本宮就已經被皇上斥責過，還為此將本宮禁足一月，本宮無論如何也不敢再勞煩母后了，這孩子本宮就自己帶吧。”

“喲，皇后娘娘這話見外了，那時慈寧宮內只有太后一個人，如今不還有嬪妾呢么，太后身子差，有時難免就心煩意燥的，有個孫子孫女兒的在跟前陪著，太后只瞧著孫子孫女兒嬌嬌嫩嫩的樣子，心里就要歡喜的，也利于太后鳳體早日痊愈不是，”傅貴妃假做不以為意的說。

我瞇眼看著傅貴妃，吃不準她這番過來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算太后要搶了我的孩子去控制，這會子也太早了不是？

就見傅貴妃又笑道，“再說了，宮中有祖訓的，不管是皇子還是皇女，一落草就要交給奶娘帶到專門的地方撫養的，與其如此，不若太后親自帶的放心些，娘娘您說是不是？”

我低了頭，“既是祖訓，也就罷了，我們做子孫的，還是不要忤逆祖宗規矩的好。”

“啊呀，都說皇后娘娘最是賢良的，今日嬪妾真的服了，其實太后娘娘也是這個意思，說皇后娘娘總將太子和二皇子留在身邊，實在有違祖宗的規矩，皇后娘娘又懷孕辛苦，如此，兩頭照顧不到，這才命嬪妾過來，將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接出去呢，”說到這里，傅貴妃笑得嫣然至極！

我這時才知道，自己是中了她的圈套了，她先讓我誤以為她們針對的是我肚子里的這一個，待我自己說出祖宗的規矩來，立刻就將矛頭指向燁兒和煊兒，她們真正的目標，自然不是煊兒，是燁兒呵！

我的心頓時急砰砰的跳了起來，一時竟找不到話來回對，一急之下，我的額頭上盡是細密的汗意，傅貴妃見我張口結舌的說不出話，她笑吟吟的站起身子，“嬪妾這就去帶太子殿下和二皇子離開，皇后娘娘歇著罷，嬪妾告退了。”

說著話，她行了個禮就轉身要走，我急忙喝道，“站住。”

傅貴妃的背脊一挺，慢慢的轉過身來，眼里盡是戲謔的笑，“皇后娘娘要違抗太后的懿旨，忤逆祖宗定下的規矩么？”

腹中抽疼又起，我在嘴里絲絲的吸著涼氣，直將十根手指在袖子里緊緊的捏成了拳，緊了又松，松了又緊，“太子和二皇子留在紫薇宮是皇上的旨意，就算是太后覺得不妥，妹妹也該先去回稟了皇上，再來接人吧。”

說到這里，我的心已漸漸安定下來，忍著肚子里的痛意，我掀開腿上的小薄被，我扶著春竹的手起身，慢慢的來到她的跟前，“其實，無論是祖宗的規矩，還是太后娘娘的懿旨，本宮都不敢違抗，妹妹大可不必巴巴的來討本宮的話，只須去皇上跟前請個旨，不用妹妹來接，本宮自己就派人送他們出紫薇宮了，妹妹，你請回吧。”

傅貴妃的臉色就不好看起來，她盯著我看了許久，才陰陰的笑了起來，“皇后娘娘此言極是，只是既然是祖宗的規矩，就算是皇上，也不能違背的，所以，皇后娘娘想用皇上來壓太后娘娘，可是要失望了呢。”

我微笑著迎上她的眸子，“妹妹這話說差了，本宮從來都沒有想過要用皇上去壓誰，也請妹妹替本宮帶句話給太后娘娘，太后鳳體有病不好，就該清清靜靜的好生養身子，后宮里的事，有本宮執掌鳳印掌管著呢，不勞她老人家費心惦記了。”

我這番話直將傅貴妃氣得發抖，她冷笑道，“皇后娘娘果然孝順至極，嬪妾不才，皇后娘娘方才的這番話，嬪妾會完完整整一字不少的稟報給太后娘娘的。”

我一擺手，“那么，妹妹請吧。”

傅貴妃就“哼”了一聲，她突然湊到我的面前來，從齒縫里輕聲擠出一句，“龔氏，我只看你能囂張到幾時？”

我定然看著這張近在咫尺的芙蓉一樣的臉，可是她臉上的恨意卻是那么的強烈，強烈到讓我心里發悸，是的，這宮內如今要說還有誰是能夠和我所抗衡的，也就是眼前這個女子了，她怎么著也是太后的嫡親侄女兒，亦算是慕如風的表妹，生恩不若養恩大，就算太后不是慕如風的生身之母，這份養育之恩慕如風也丟不下，更何況，慕如風之所以能夠順利登上皇位，全是傅家人的功勞呢。

有了這一層在，她的地位輕易撼動不得，目前她之所以落在我下面，一來，是慕容風之前顧忌著傅門太旺，二來，也是因為她還沒有生下皇子，如今傅門已經空有繁華，慕如風的顧忌消除，一但傅貴妃也生下皇子，她將是我鳳位上最尖銳的刺。

如此，我是不是應該對她使些手段出來呢？

這樣想時，肚子里又是一抽，這次尤其的痛，我忍不住的彎下腰呻吟出聲，傅貴妃正眼中帶火的瞪著我，見我并沒有反擊，倒突然彎下腰去，她顯然沒有料到這一層，一時，倒楞了。

春竹嚇了一跳，她忙扶著我，“娘娘，您怎么了？”

我額頭上已經沁出了細密的冷汗，輕輕搖頭，咬牙吩咐，“送貴妃出去。”

傅貴妃見我這樣，倒也不敢留了，她一甩袖子，說了聲，“不送，”轉身揚長而去。

春竹見我臉色不對，自然就顧不上她了，她一邊將我扶到貴妃榻上躺下，一邊慌不迭的命人去喚青綾，青綾急慌慌的進來時，一見我也嚇呆了，連聲問，“這是怎么說的，才不還好好兒的嗎？”

春竹老實，只知道搖頭，“青姐姐，我也不知道，娘娘本來好好兒的在睡覺，是貴妃娘娘來，把娘娘一頓好氣，娘娘就這樣了。”

“別是動了胎氣了吧？”青綾邊拿帕子拭著我的額頭，邊猜測著，見春竹還傻愣愣的站在邊上，她就罵道，“瞎眼的東西，還愣著干什么，快去傳太醫啊。”

不知道是不是這一胎沒有出什么意外的緣故，隨診的姜懷安并沒有住在紫薇宮中，等了許久，他才急匆匆的趕到，一為我把脈就嚇了一跳，脫口道，“不好，要生了。”

這句話一出來，青綾就嚇得懵了，“什么，要生了，不是……不是要到下個月才臨盆的嗎？這……這……？”

姜懷安一跺腳，“娘娘是動了胎氣了，還不叫人趕快去傳穩婆。”

青綾這才醒過神來，她忙一連聲的吩咐下去，有了上次我生燁兒時的經驗，這次的她，分明冷靜了許多。

穩婆們都還住在外園里，趕到時，我的羊水都已經破了，肚子疼得我氣都吸不上來，穩婆們邊為我灌著姜湯，邊安慰我道，“娘娘別怕，您是生產過的，這次胎位又順，雖然是早產，卻肯定要比上次好生的。”

親們，云霧生孩子了，看著這段情節，其實我自己心里虛的很，可是我說過要趕緊結局，所以我不能細細的寫了，不然扯枝拉葉的，不知道還要多出多少來呢，但是該有的情節絕不偷工減料，親們放心，好吧，有月票給一張煙的朋友皎皎去啊，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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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宮殺：鳳帷春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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