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日子一天冷似一天,香茹每日學習功課日子過得平靜自然,天天有寫不完的膳方和文章。廚房那里時不時的遞口信要香茹寫膳方,有時給錢有時不給,香茹能賺就賺,她不介意這些,要是偶爾聽到哪位廚子家里有紅白喜事,她還會拿些錢出來封紅白包。
而有老人病的衛公公香茹也是盡心照顧,但正如他自己所說,這病太醫都沒辦法斷根,香茹能做的也盡是配合衛公公吃的yào開些食療方子,盡量控制病情,別發作得太厲害。
就這么來來往往間,香茹和廚子們的關系打理得非常融洽,經這些廚子的嘴,香茹對京城街面上的事有了更多的了解,甚至對城市街道都有了一定的概念。
邵太醫對香茹的行為知道得很清楚,但他睜只眼閉只眼,他覺得這些都是香茹練習膳方的機會,他做的只是偶爾敲打一下衛公公,讓他去提醒那些廚子們懂事一點,別忘了宮規。而這些自然都是背著香茹進行的,香茹并不知道邵太醫為她做了什么。
日子一天天地過,關于明年上課的事香茹陸續地從各位太醫們的口中知道了些詳情,回去就轉告給姐妹們,比如說課堂已經定下。授課老師已經定下,課程已經定下等等細碎東西。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喜事,由小夏醫婆負責的蕭同妃如期臨盆生了位小公主,次日就被降旨升了半級,去掉了那個“同”字,升為正三品的蕭妃。
蕭妃高興,發下賞賜,小夏醫婆因此得了好幾匹上等貢品的綾羅綢緞,她領賞回來給眾人欣賞一番后就給了姐姐大夏醫婆,在她冬至回家時帶出去,擱宮里她用不上,也沒那條件保管,到底是賞賜的高級貨,nòng壞了怪可惜的。
秋末時,宮廷食醫們都陸續完成了給官廷內眷和王公貴胄們開的食療yào膳方,今年有香茹分擔一部分工作,邵太醫的工作量輕松了一些。但這些東西交上去后,食醫們也僅僅是歇了半月,就又開始準備明年chūn季的各種膳方了。
進入冬季后大夏醫婆離宮的日子就開始倒數,今年與她一塊回家的醫婆只有兩個,其余七八人都是老宮女。跟著發生變化的還有醫婆和醫徒們的情緒,醫婆們自然是數自己還有多久即可回家,而醫徒們們則隱隱擔心自己是否也有衣錦還鄉的一天。
這是每年入冬后這個院子里的人都有的一個心態變化,大家對此都視為尋常,香茹不是心理醫生,她也幫不上什么忙,她知道醫徒們這種心態的來由,就像高考生一樣,只要沒拿到最后的錄取書,心就總是懸著的。
臨近年末,太醫院和女醫館都漸漸忙碌起來,沒誰愿意帶著病過年,因此身體稍有不舒服就喚大夫,就連不怎么出外差的食醫們都多了很多出差的工作。
每個食醫都有各自負責的病人,宮里宮外的都有,一忙起來就連軸轉,剛從內廷回來還沒歇個腳,就又有外差找上mén來。
在這樣頻繁的傳召下,香茹的課程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有時上午來上課,講到一半,邵太醫受傳喚進宮去看病,就要把她交給瘍醫教導文章。好不容易等他回來,師生兩個還沒就先前的學習進行個完整的交接,又有小太監子遞了帖子說外面某某家有請,邵太醫又要收拾yào箱出宮,并直接給香茹布置功課提前放學。
這種狀態從進入臘月后就一直存在,邵太醫能好好地在太醫院呆上完整一天的次數數都數得過來,香茹有時候都想建議說不如給她提前放假好了,省得大家都累,反正文化課明年初有專mén的老師來教。
可每次看到邵太醫精心為她挑選要她仔細閱讀學習的文章時,這些話香茹就又說不出口了。
時間進入臘月中,眼看年關在即,年假在望,馬上就可以從這忙碌的工作中解脫出來,太醫院里緊張了月余的氣氛終于有了一個緩解,放假在即,太醫們的心頭好似輕松了許多,不再抱怨忙得連喝茶的時間都沒有。
臘月二十日那天,午后,天氣晴朗,溫度回升,香茹用手絹墊在游廊欄桿上,臉朝院子坐著,一邊曬太陽一邊倚著廊柱打瞌睡。院子里沒什么人走動,出外差的太醫有的還沒回來,回來的太醫都在屋里歇腳和整理診籍,不出外差的瘍醫和獸醫才不在外面吹風,寧可在溫暖的屋子里看書聊天。
角mén處走進來一個穿正五品官服的中年男人,欣長身段,白面長須,氣質平和,除了官服不同,此男人跟別的太醫沒什么兩樣。
腳步不緊不慢地踱到食醫上房這邊,一眼就看到坐在mén口游廊上打瞌睡的香茹,男人略停腳步,淡淡一笑,邁上臺階來到香茹身后,拍拍她的肩喚醒她。
香茹被人打擾mímí糊糊醒過來,還以為是邵太醫找她,一邊問安一邊轉身,可一抬眼看到的卻是陌生的官服和陌生的人,驚嚇之下,香茹差點尖叫,好在她及時捂住自己嘴巴,想起這里是太醫院,不是別的什么公共地方,就立刻冷靜了下來。
男人把香茹的慌張驚嚇冷靜鎮定都看在眼里,心里有絲贊賞,覺得這丫頭素質的確不錯,是個好苗子,就是太年輕,處事不知道利害。
“這位大人中午來此有何貴干?是要找哪位太醫么?婢子進去給您傳喚。”來者是客,香茹鎮定下來后立刻開口。
“是啊,我來找邵太醫。”
“邵太醫剛出差回來,正在屋里歇息,大人請隨我進去吧。”
“不了,就幾句話,不打擾里面其他太醫休息,你替我請邵太醫出來說話吧。”
“呃,那婢子應該怎么回話呢?”
“就說向少繁請老師出來說話。”
“啊,向御醫?”香茹愕然無語,邵太醫的正牌學生來了,這個一直只聽說過從來沒見過的師兄大人。
“請向大人稍候,婢子這就去請邵太醫出來。”香茹可不敢自稱是向御醫的師妹,始終行奴婢禮,隨即匆匆進屋回報邵太醫。
才回來不久的邵太醫正喝茶歇息,一聽香茹報告說是向御醫來了,趕緊出來見面。
“哎呀子簡,這大冷的天你怎地來了,來了怎么也不到里面坐坐。”邵太醫嘴上埋怨臉上卻笑。
“學生請老師安。”見著邵太醫,向少繁恭恭敬敬執了學生禮,這才上前拉了邵太醫的手走了幾步,到游廊上坐下。
香茹見狀就要退下,但向少繁卻制止住,沒讓香茹走,反倒屏退一旁值守的小太監,空出了一個單獨說話的小空間。
“學生知道入冬后老師公務繁忙,不敢到家中叨嘮,這才揀了午休時間過來。”
“子簡特意過來是有事?”邵太醫看看香茹,又看看向少繁,見著久違學生的高興心情漸漸平復,等待下文。
“其實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想請教老師是否知道有此事。”向少繁邊說邊瞟了一眼香茹,香茹頓時一陣莫名地心慌。
“哦?怎么說?”邵太醫臉sè更沉三分。
向少繁從懷中掏出一張紙,抖開來遞予邵太醫,“這是學生偶然從家中下人手上得到的膳方,從紙張上認出是出自宮中之物,但這筆跡稚嫩,筆力不足,像是初學寫字不久,所以特地來請老師看看,是否認得。”
邵太醫一看到膳方上的字跡就認出是香茹寫的東西,教了她半年,對她的筆跡邵太醫早已熟悉,不發一語地招手喚了香茹到自己身邊,把方子給她看。
“吶,你寫的東西落到你師兄手上了。”
“呃……京城真小……”香茹看著自己開的膳方憋出這么句話來。
“子簡,這方子怎么到你手上的?”
“說起來也是偶然,那名下人沒拿住,被風吹跑了,正好吹到我的腳邊,就這么讓我撿到了,等那人尋來時,我藏了起來沒給,不然可能沒好事。”
“怎么說?”邵太醫有絲驚訝,而香茹卻緊張得心中直擂大鼓。
“那名下人是家仆中有名的碎嘴子,最喜歡嚼些露àn七八糟的事,你剛告訴他的事,轉身他就能加油添醋說給十個人聽。他求到了這宮中開的膳方,誰知道他會把這事宣揚到什么地步去,幸好這方子被風吹跑讓我撿著了,不然還真麻煩了。”
聽完向少繁的說明,邵太醫小松口氣,香茹卻愈發緊張,因為她不知道向御醫接下來還要說些什么,若是不讓她再這么干了想來也是應該的。
“香茹經廚子們的關系給宮外的人開膳方的事我是知道的,衛公公這事不瞞我,我也多次交待他敲打那些廚子,在外面別露àn宣傳,時刻把宮規記在心里,沒想到還是有了這事,幸好幸好,沒出大錯。”邵太醫這話又叫香茹嚇了一跳。
“擱在一般的醫徒,給病人開些簡單的膳方作為練習本來就是必修功課,可是香茹身份不同,她做這事時必須小心謹慎,不可在外面留下馬腳,尤其千萬不能用宮中之物來給外面的人寫方子。現在我知道了這事,外面的事自有我去清理,那些廚子們的關系很好查,我會把這事nòng干凈。”
“嗯,就交給你了。也是我大意了,沒能及時提醒香茹注意紙張的問題。”
“對不起,老師,都是我的錯,給您和向御醫惹麻煩了。”香茹誠懇道歉,不說不知道,一說香茹頭皮都發麻了。
要是讓人拿著這膳方告發宮女與外聘的男廚子來往密切,她豈有不死的道理?
“好在事情還未被人揭發,補救還來得及。我得到方子的當天就已經做了安排,后續的事都在掌控之中。香茹,你可以繼續給外面的人寫方子,但不要再用宮中物品,這樣才不怕被人發現。”向少繁和顏悅sè道。
“是,向大人教訓得是,香茹記下了。”
“嗯,全部的筆墨紙硯都要換掉,明天我就從家里帶些給你,你用那個寫就是了。”邵太醫道。
“這倒不必麻煩老師了,我來預備就好了,就當是我送給小師妹的見面禮罷。”向少繁笑道,剛才的緊張氣氛在他這一笑中隨即云消雨散不復存在。
“那也好,說來你倆這還是一次見面呢。香茹,快謝謝師兄,你這師兄最喜歡收集文房四寶,他說送你的一定是好東西。”
“謝謝師兄。”香茹立馬打蛇隨棍上。
“別,叫我什么都行,千萬別叫師兄,我當得起,你師傅謝醫婆可當不起,你這一叫不要緊,輩分可就全露àn了。”向少繁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
“啊?”香茹不解。
旁邊邵太醫略一沉yín,啞然失笑起來,“是呢,子簡不說,我都忘了。子簡的大外甥好像就是你師傅謝醫婆的未婚夫,你果然不能喊他師兄。”
“啥米?!”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一下就蓋掉了方才的那件事,香茹張著嘴巴大笑,“未婚夫?天吶,我完全不知道,謝醫婆她們從來沒講過。”
一層關系,她是謝醫婆的徒弟,也就是謝醫婆的晚輩。
二層關系,她是邵太醫的學生,是御醫向少繁的師妹,與向少繁平輩。
三層關系,向少繁的外甥是謝醫婆的未婚夫,是她的長輩。
四層關系,她是向少繁的師妹,是他外甥和謝醫婆的長輩。
于是矛盾出現,輩分混露àn,這聲師兄當真叫不得。
不過,香茹倒是想起件事來,貌似中秋那天,小夏醫婆講了句什么話,好像什么和什么是親戚之類的,惹得謝醫婆滿面飛紅追著小夏醫婆滿屋子跑。
看來,講的就是這事吧,未婚夫。
那么,既是向家的親戚,又和謝家是姻親,這位未婚夫先生家想必同屬大戶人家嘍?十成十的把握都是醫yào行當里的,同行間知根知底,好處一起得,風險共同擔。
不過話說回頭,這京城之中的醫yào行當到底有幾家大戶啊?
入mé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