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快近七月,天氣更炎熱,在這樣天氣里,只要能呆在家里不出門的人都不會出門,往西山去的官道上,卻在這烈日之下,飛馳著幾騎快馬。
馬上的人都是身穿官服,可以看出來是京里的官員,身上汗濕官服,也是快馬加鞭一刻也不遲疑地趕路。
進了西山的樹蔭地兒,就是家家消夏的庭院,到了這里似乎才覺得有一點兒涼爽氣。這幾騎一一的辯認著,最后在一家朱紅色大門的園子門前停下來,門上投了貼子:“奉圣命,從宮里來給南平王爺送東西的。”
守門的人接過貼子立即滿面含笑:“大人們請跟我來吧。”立即就往里帶路,這一行幾個人走進朱紅色的大門,里面就是林蔭夾道,至少是四匹馬可以并騎的路從照影壁后面一直通向正廳。
在正廳下的廊下,還有幾位官員在低聲談笑,廊下也有不少鳥兒,幾個小廝在正廳這里侍候,大家相見了,都是認識的,互相拱著手一笑:“大人哪里來?”然后小廝們接過貼子,有人就進去呈給王爺,有人就送上茶來,井水里湃過的涼茶,喝一口人先涼爽了一半。
候著等南平王的時候,看這園子參天大樹也有不少,想來是蓋這園子的時候早就有的,一起蓋了進來,有花籬斑駁,上面纏繞著不少花卉,花籬下的小道上,石塊里青苔濃綠,站在這里外面的暑熱立時就隔得遠遠的,幾位等候的大人只是心里感嘆,十年寒窗苦的人是掙不到這樣的富足的,只有這樣的世家才能有這樣的氣派。
并沒有久等,小廝就出來了,笑容滿面地道:“王爺就出來。”廊下說話的大人們立即就停止了說話聲,看著做事的小廝們也是垂手垂腳地走路,象是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南平王還沒有出來,這里已經是肅穆。
又停了一時,才聽到里面有腳步聲,青衣絲履地朱宣從里面這才走出來,官員們眼前都是一亮,頭發穩絲兒不亂用金簪子攏在束發頭冠里的南平王,多時不見,依然是儀表堂堂,儒雅過人。
這位年屆中年,文武雙全的王爺看上去比年青的時候象是更加氣勢壓人,走過來先是淡淡一笑:“列位久候了,請坐吧。”然后才對幾位從京里的官員們面南對皇上行了禮,這才接過來官員們送來的東西,打開來看一看,面上仍然是淡淡一笑拿在手上道:“坐吧,”自己也在黑漆椅子上坐下來。
在西山里避暑一月有余,京里的消息象是一點兒也不打探,其實只要看一看平時來往的車轎,就知道南平王依然是插手六部,依然是圣眷有加,只是這位王爺卻是很能頂得住,就象是京里說他什么,他壓根兒不知道一樣。
“這正有事情要請教袁大人,不想你就來了。”朱宣看著面前來送東西的這位大人,還是那位琉璃蛋兒袁杰。
袁杰趕快站起來躬身道:“不敢,下官聽從王爺教誨才是。”南平王功勛加身,風吹浪打穩穩站住腳根;袁杰是刑部里當差,繼續當他的圓滑官兒,就在京里也是少來往來,今天聽到朱宣當著幾位大人的面這樣說,心里先打起了鼓兒。
“申揚王那里報上官兒,說是成績卓異,后來又有信兒說這里面也有假,這案子是在你手里,我接了申揚王的信兒,不得不替他問一聲兒。”朱宣不動聲色,手里也是一碗井水里湃過的涼茶,漫不經心地問出來。
袁杰來的時候就知道南平王一定會問這件事情,報的卓異的這幾個官兒,其中有一個就是自己老師章嚴之的長子章楠,后來又有人告章楠在任上貪贓枉法,也是剛到的京里,立即就滿京里風雨。此時袁杰臉上陪著小心,心里早有對策,南平王是不會坐視老師章嚴之的人在京里的。
這個案子恰好是在袁杰手里,袁杰為了繼續自己的琉璃蛋兒名聲,已經有折子上書交到同僚手里,這樣袁杰也好多方為章楠奔走開脫,在自己手里反而不好弄,定了罪是自己辜負師恩,要讓一干人看不起,不定罪則更得罪老師得罪的人。
當下袁杰躬身回朱宣的話:“這案子里的官員叫章楠,是我師兄,下官已經請了圣命,準備交到張大人手里去。”申揚王先是保舉這幾個人卓異,調到京里來,何必又托南平王過問,這些王爺郡王們之間另有內幕才是。
對于這樣的回話,朱宣只是淡淡一絲笑容:“袁大人太謹慎,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是你的師兄,你親自辦這案子才更能讓他說出真情來,何必急急交出去。”琉璃蛋兒是圓滑,可是對自己的老師一向是情深意重,就是遠在西北,也是年年都有錢物東西寄去,這在京里也是瞞不了人,雖然袁杰是有心想瞞著。
“若犯律條理當刑法,下官雖然竊以為還是按律法行事的人,只是怕一時人情擾亂定罪,不如交出去請別的大人按律審問,下官也可以免受人情之困擾,而章楠大人如果有罪在身,也可以按律法定罪,是以下官揣度再三,于昨天上了折子移到張大人手上。”袁杰一直就是躬身站著,在南平王面前總是不能錯這么一點兒/
朱宣面上只是隨意問的樣子,聽完了才道:“原來如此,袁大人嚴明剛直,也是為表率才是。”袁杰說一聲:“不敢。”兩個人這一場對話就算結束,袁杰聽著南平王在和別的人說話,心里只是轉悠心思,我這位師兄想回到京里是難上加難了。
在西北先是在北平王手下過日子,老師章嚴之年紀老邁,早就告老在家,倒是過上幾天閑散日子。只有章楠一個人在官場上苦苦支撐,想著有一天還能回到京里來。為了躲北平王,才去了申揚王那里,不想剛冒了一個頭,京里南平王又要打壓。
聽著朱宣在和官員們只是閑話,就知道這些候在這里見南平王的官員們只是幾天一來的例行問候罷了,并沒有大事,只著他們說起來北平王:“象是明天要到京里,原本要上個月到京,路上說是有一位姬妾熱著了,耽擱幾天這才晚了。”
然后大家會意一起微笑,有一位道:“這一次北平王妃也居然夫唱婦隨,沒有先進京里來。”朱宣聽過心里明白,哪里一位姬妾熱到了,北平王一行帶著淮王妃江秀雅,是江秀雅在路上熱著了。
淮王是早兩天進了京,江秀雅不知道是路上熱著了,還是不想早進京,反正昨天有信來,也是說明兒到京里,后天就來拜,淮王在京中,江秀雅是沒有理由再借住在別人家里才是。而且淮王一到京里就來西山拜過南平王,隨意談了下處早就找好,候著江秀雅進京。而且妙姐兒也準備好了賞封,明天準備接春蘭。
袁杰跟在里面也說幾句,師兄章楠還在昭獄里待查,這些官員們大老遠的從京里也要來巴結南平王,這樣高下一比,讓袁杰心里更是不舒服,不過琉璃蛋兒臉上沒有帶出來,心里只是盤算著如何為章楠開脫才是,別人在同朱宣說話,袁杰就在心里想著開脫。
又坐了一會兒,袁杰就和自己帶來的人一起告辭,朱宣只是站起來并沒有送到廳口,看著朱壽引著他們出去,南平王自坐下來和幾個官員還在說著京里官場上的事情。
袁杰在門口上了馬,一眼也沒有看身后跟著的幾個人,都是同僚,今天又有參南平王的折子,皇上看過以后只是微笑,然后就命袁杰送到西山來給南平王自己好好看看,讓他好好反省才是。
這幾位同僚一起跟來,其實是一起來巴結的。平白如果這樣上門來,南平王總是推說天熱不耐煩不愿意見客,其實哼,不是他想見的客罷了。
幾個人上了馬,在廳上坐一會兒,又喝了幾杯井水里湃過的涼茶,這里行來,還是周圍園林一片好風光,人人不舍得走快,揚鞭在馬上只是談笑兩邊風景哪一家最好,有紅杏或是別的花探出墻來,就再指著大家看一看,又有人笑道:“恨不得在這里有個墻頭馬上才好。”
幾聲快馬奔馳聲傳來,道路上才出現兩乘快馬,就飛一樣的馬速從身邊奔過,惹得官員們看了一看,才道:“象是往南平王府去的將軍。”
馬上這樣熱天還是頂著盔甲,身上也有佩劍,身后一騎更象是個小軍官在跟著。袁杰這才趁機道:“天色不早了,咱們也要快點兒回去才是。”
從京里出來,本來是想南平王府里討頓酒喝,袁杰執意不肯,在路邊野店里吃了一頓,這個點兒再不回京里去,城門就要關上。幾位跟來的官員們這才猶是嘻笑著,打馬往京里回去。
與官員們擦身而過的兩匹快馬在南平王府的園子門前停下來。
馬上人跳下馬來,走到門前只是大口喘氣,道:“匡文超將軍帳下張二毛,劉少舉求見王爺。”這兩個人都是一身的盔甲裝束,這樣熱的天氣里當然是順著面頰往下流汗,大口喘著氣,不是熱的就是趕路累的。
張二毛和劉少舉?還坐在廳上和來說話的官員們正在閑聊的朱宣也弄不明白這兩個來做什么?
軍中的將軍們為了王爺這場冤枉謠言,陸續有不少來京里的,可是都是朱宣知道的,朱宣對于這兩個人,只還記得是匡文超手下陣前嘩變的將軍,一個比一個官階低……想到這里,朱宣不耐煩的對門上的人道:“沒看到我在說話,讓他們去書房里候著。”然后繼續和人說閑話兒。
坐到近日落西沉,這些官員們這才離去,大多是住在城外或是在西山有地方住的才有條件這樣來獻殷勤,朱宣這才往書房里來,一面思量這兩個混蛋私自從軍中跑來見我作什么?陣前嘩變的帳還沒有算呢,總不是跑來挨窩心腳的。
撤離軍中朱宣不知道,當然就是私自跑出來的。張二毛和劉少舉在書房外的廊下等得正著急,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不安定,京里說王爺在叛逃的跡象,又說放走左賢王是私相授與……聽到這些話,最為難熬的不是朱宣,就是那一天意圖嘩變的軍官們。
朱宣是先呈了軍功隨后就進京里來,軍功要核實再發下來也要有一段時間。參與嘩變的軍官們雖然不求軍功,可是軍功核下來的時候也就是罪名核下來的時候。大家心里不安,王爺說過不再追究嘩變的事情,是真還是假還不知道?幾個人合計一下,張二毛和劉少舉這兩個當時是為首的,就私自離開軍中來找王爺請罪來了。
看著日色西沉,一輪紅日掛在書房外的樹梢頭上,這樣的美景兩個人也沒有心思去賞,只是盯著書房門口只是看著,直到看到朱宣的身影出現,兩個人一起大步過去在朱宣面前跪了下來:“王爺,末將是來請罪來了。”
朱宣冷著臉兒看著面前在夕陽余輝中跪著的兩位將軍,身上的汗在這里是消了不少,可是一路上風塵仆仆還是能看得出來。聽到這樣一句話,當然朱宣是立即就明白不少,疑惑去除火氣上來,朱宣沉下臉來道:“進來說吧。”
身后跟著兩位低著頭的將軍一起走進書房里,朱宣負手一進來就先問道:“為什么私自從軍中離開?”這是逃兵逃將的罪名。
張二毛和劉少舉重新跪下來,把事情說一遍:“王爺,軍中正在嚴查,末將們心里不安,腦袋掉了不過碗大的疤,可是這冤死的罪名可是不好過。說王爺有私自叛逃的心,為私情放走左賢王,決計不是末將這些人說的。”
“還有哪些人知道你們一起來?”朱宣負手背站著,書房里已經掌上燈來,碩長的身子在書房地上是一個長長的人影兒,南平王慢慢問出來這一句。
張二毛剛張開口兒要回答,劉少舉卻甚是機靈,趕快搶在前面道:“這是末將兩個人的主意從軍中跑出來,與別人不相干。”
“哦?”朱宣聽得有趣,這倒是個機靈人,旁敲是敲不出來。這才轉過身來,看著劉少舉眼睛是一絲淡淡笑意,問道:“與哪些人不相干,我就聽聽這些別人是誰?”
劉少舉張口結舌頭,與哪些人不相干呢,與那些同意我們來京的人不相干。朱宣負手慢慢走到跪著的劉少舉面前,在他面前微彎了腰,眼睛里還是一絲淡淡笑意,語氣溫和地問道:“還有哪些人是不相干的人?”
跪著的劉少舉真的是機靈,趕快往后面跪著退幾步,這才重新陪笑道:“末將不想挨王爺的窩心腳,與張將軍出來只是末將兩個人的意思。”
朱宣差點兒沒有笑出來,哪里跑出來這樣一個躲挨打的人,將軍們現在都有眼色,看著朱宣要揍人的時候都跑得遠遠的。
“張二毛”朱宣厲聲喝一聲,張二毛跪在地上也是大聲回答一聲:“有”聽著朱宣厲聲再吩咐一句:“幾時從軍中出來,出來前都見了什么人”
張二毛一下了就傻了眼,看著朱宣嚴厲的瞪著自己,不得不回答出來:“……只見了這些人,可是末將拿腦袋擔保,決對不是他們中傷的王爺。”
京里的謠言讓軍中的將軍們也是人心皇皇,朱宣這才在椅子上坐了,看著地上跪著的兩位將軍,張二毛就跪在不遠處,那個劉少舉跪得那么遠,讓朱宣看著不能不問一句:“你近些。”我又不是洪水猛獸。
劉少舉一句話沒有憋住也迸出來了:“匡將軍臨走時交待,王爺要是發脾氣,躲遠一點兒才是,末將留著身子戰場上好殺敵,傷在王爺手下掙不到軍功。”
這一句說出來,就是張二毛也瞪著眼睛轉過頭來看著劉少舉:“你幾時見的匡將軍?”劉少舉嘿嘿笑道:“走的前一天晚上,匡將軍還幫了五十兩盤纏銀子,答應軍中點卯為我們應下來。老張你只管放心,咱們算是請假來的。”
書房里一時無話,張二毛跪在地上心里難受,軍中嘩變是自己親手把匡將軍拿下來的,大捷回來以后,匡將軍看到自己從來也是淡淡的,象是有芥蒂的樣子,不想心里沒有芥蒂只是裝著那樣。
朱宣也找不到什么話好說,有點兒事情先私自跑出來兩個將軍,還好匡文超機靈幫他們應卯,不然的話,這又是一場謠言,到象是自己心虛一樣。
想想張二毛剛才報出來的名字,都是那場嘩變中參與的軍官們,看來軍中不明就里人心慌亂的人倒是不少。想到這里,朱宣接著劉少舉剛才的話嚴厲地問一句:“你們是來問軍功的還是來請罪的?問軍功問到京里來就該治罪才是,來請罪寫個公文送來就行,人跑來做什么”
兩個將軍一下子就愣了,王爺話里的意思當然是能聽得明白。本來這一次大捷想著軍功是沒有了,只要別算嘩變的帳就行。聽到這樣一句話,張二毛趕快陪笑接上一句:“末將們是來請罪的,也替兄弟們一起來請罪,另外請王爺相信我們,這樣的謠言決計不是我們造出來的。”然后覷著朱宣的臉色小心地問一句:“請問王爺,末將這一次是什么軍功?”
“滾”朱宣沒好氣地罵一句,外面喊進朱壽來:“安排兩間房子給他們,明天一早打發他們走,本王一眼也不想看到你們。”
罵得兩個將軍們不敢再問,跟著朱壽出去,走到院子里,還回頭看看書房里,隔著竹簾因為有燭光可以看到王爺一個人還是坐著不動,象是還在生氣的樣子。
朱宣又坐了一會兒,看著妙姐兒身邊的瑞雪進來傳話:“王妃問王爺,客也散了,幾時進去用晚飯,說王爺在生氣呢,讓王爺少生些氣兒才好。”
“告訴王妃我就回去,并沒有在生氣。”朱宣只是覺得想笑,我犯得著跟這兩個混蛋生氣嗎?只想踢兩腳,就是沒踢成,劉少舉沒有踢成,那老老實實原地跪著不動的張二毛也沒有心情踢了。
瑞雪再走出去,朱宣這才站起來,象書案上取過一本公文來,是呈報上去的軍功的副本,翻開幾頁來,上面寫著張二毛,劉少舉及嘩變的軍官名字,只是功減一等罷了。男兒漢于當時弱勢之時,不為頭上名聲著想,嘩變待降,朱宣想想那個張二毛,家里有老母,是獨苗一根,當時只想著保一條命,就是這樣也不行,軍功是有,功減一等。
外面朱壽重新進來回話:“安排他們住下來了,明兒一早按王爺的話打發他們回去。”朱宣嗯一聲兒,把手里的軍功折子遞給朱壽:“給他們看這一頁就行,明兒一早一個人賞五十兩銀子,讓他們趕快回軍中去,再讓我看到這樣私自跑出來的,就是一頓馬鞭不客氣。”
朱宣是一眼也不想再看這兩個人,私自跑出來這又是一筆帳。南平王才管他們心里如何不安,怎么想,軍紀最重要。
這里交待過朱壽,朱宣才從書房里出來往房里去,路上看著兩邊花樹,思量著再種些什么才好,前面就要到房里,看到有燈籠出來,妙姐兒自己出來接了。
“說表哥在同剛來的將軍們在生氣。”妙姐兒一身薄薄的霞衣,燦然迎出來,才不信朱宣讓瑞雪回來說的話,兩位將軍身披盔甲在書房院子里迎著朱宣就跪下來,被當然從外面偶然走過的毅將軍和顧冰晶看到了,回來對妙姐兒學話:“父親又生氣了,象是要打人的樣子。”
妙姐兒聽了不能不讓人去看一下,隔著竹簾子又看到將軍們跪在書房里,妙姐兒這才讓瑞雪再去看看,問問王爺幾時回房里來吃飯才是。
朱宣摟住妙姐兒的肩膀,看著膝下幾個孩子都在,一起往房里走這才道:“哪里在生氣,不過就是看著他們不高興罷了。”要是生氣早就教訓過兩個混蛋才對。
進來看到房里并沒有擺下飯桌,朱宣先看看妙姐兒,妙姐兒這才道:“母親說昨兒月色好,今兒也一定不錯,讓月亮上來去她那里吃飯,我們在等表哥。”
房外還只是夕陽西下,淡淡夜色剛剛上來,朱宣對孩子們道:“你們先去陪祖母,我和母親隨后就來。”看著孩子們一起出來,朱宣才把袖子里袖著的奏折,就是袁杰下午送來的那一本給妙姐兒看:“這是皇上命人下午送來的。”
房里也是新掌的燈,妙姐兒就是燭光看一遍,仍然是面容不變,只是說一句:“真是豈有此理。”
上面不僅是繼續說朱宣的事情,而且也沈王妃也帶進去,說她只是嬌縱慣了的人,一身嬌氣,巧言說服南平王,上殿去理事,這樣嬌滴滴的人兒哪里能參政?
還有這樣不長眼睛的人,朱宣和妙姐兒一起相視而笑。就朱宣而言,只是想著妙姐兒四平八穩,古來女人能參政,多是有地位的人或是到了一定的地位,優越環境都有,看著都應該是嬌氣的人才是。
這樣不長眼睛的人就會說看看這位沈王妃,怎么能上殿去參政,就妙姐兒而言,覺得可笑之極。有點兒眼力見兒沒有,讀過一點兒歷史的人都應該知道,劉邦死后,呂后參政雖然不敵匈奴,可是獨力參政好些年,呂后居于皇后太后之位久矣,難道就不是嬌氣的人,而是顛波流離不成?
女皇武則天居于宮斗之中,不能說沒有優越環境下的嬌氣吧?難道是憶苦思甜的過日子?如果說這個嬌氣只是針對妙姐兒有朱宣相伴,那也應該看到妙姐兒的長處才是,居然好意思說得出來妙姐兒是個嬌氣的人,如何能上殿去參政。
朱宣并沒有把一個戰火流離的環境丟給妙姐兒,指望著她力挽狂瀾,也沒有把一個弱勢生存的環境丟給妙姐兒,指望著她獨木支撐,不過只是希望妙姐兒能四平八穩地候著兒子長大,表哥經營多年,自然也有忠心耿耿的人,哪里就說到沈王妃嬌氣不能參政呢?
“給你看一看,”朱宣含笑對妙姐兒道:“謠言拿我無做為,現在把你也扯進去了。”妙姐兒把奏折放下來,對朱宣也是笑容道:“這些人胡說,想著什么就說什么,虧她想得起來,真是難為她眼睛只看到這一點兒上,這樣的牛角尖希望她在自己生活中好好鉆一鉆才是。”
朱宣打發孩子們走就是為了同妙姐兒說這個,此時重新收起來奏折,才對妙姐兒道:“我們去母親那里。”攜著妙姐兒的手走出來,外面這個時候才是一輪月輪上星空,妙姐兒手上昨天就圖好玩,自己打了一個小小的琉璃燈籠,今天依然在手里拿著,伴著朱宣慢慢走到太夫人那里去。
太夫人房里是一片笑聲,方氏和申氏這一次都沒有跟來。學哥兒還小,申氏留下來在京里,母子兩個人親香兩天;方氏則要準備給朱明房里挑人,喊了幾個人牙子送人進來看,也沒有時間來。
朱宣和妙姐兒走進院子里,先隔著竹簾子看到毅將軍正在那里手舞足蹈,不知道在扮什么逗祖母笑,世子朱睿也在一旁跟著蹦。
“看看,真是兄慈弟恭了。”朱宣對妙姐兒先說一句:“哥哥打架弟弟跟著,弟弟惹禍,做哥哥的也幫著瞞。”
妙姐兒想起來哥哥哄過祖母的銀子分給弟弟,沒錢的時候又是弟弟來……這一對兄弟倆個人年紀差得不多,淘氣正好是一個伴,倒比跟別人做伴又強些。
房里看到王爺王妃進來時,里面也安生下來,紅燭下朱睿和朱毅滿頭是汗,掩不去的笑意就在臉上,太夫人也是呵呵笑著,對妙姐兒道:“你生的這幾個孩子,個個都合我的意。”
母親這樣喜歡,做父母的當然是說不出什么,兒子們能斑衣戲彩,做父母的也省點兒事情。朱宣看著太夫人道:“母親疼愛的原因,才這么夸他們。”
太夫人站起來,一只手扶著世子朱睿,另一只手上扶著顧冰晶,帶著他們去吃飯,不忘了對著朱宣說一句:“你訓著,我當然疼著,這樣才有張有馳不是。”
聽到這樣用典,朱宣只能笑一笑,攜著妙姐兒的手跟在后面,妙姐兒拉著朱宣落后兩步,低聲取笑道:“表哥,母親說要有張有馳才是。”……
夜里的園子里,草叢中有此起彼伏的蟲鳴聲,風中傳來一聲輕輕的說話聲:“在這里了,”隨著這一聲話語,立即就是幾個燈籠照過來。
燈籠影兒下面照著一只長須鐵牙的……蛐蛐兒,然后再過來一只大手,這只大手指甲修得整齊,五指可以看出來剛健有力,把那只蛐蛐兒逮在手上,這只手是朱宣的。
妙姐兒和孩子們一起圍過來,把朱宣圍得緊緊的,一人一句:“抓住了?”這是妙姐兒,
“給我看一看,”這是端慧;世子朱睿只是殷勤地把手上的白底藍花的蛐蛐罐兒送上來看著父親把蛐蛐兒放進去;
毅將軍好不容易把頭擠過來,張著眼睛只是看:“放進去了沒有?”閔小王爺在外面拉著母親的衣衫:“母親,給我讓個空兒,”
只有顧冰晶掩著口兒離開兩步笑個不停,從太夫人那里出來,記不起來是誰先提起來去捉蛐蛐兒的,朱伯父難得的自告奮勇一次:“你們都不行,”然后朱伯母笑瞇瞇:“當然要看表哥逮。”
如水的夏夜里,世子朱睿鄭重地把蛐蛐罐兒拿在手上,一只手托著底兒,一只手捂著口兒,放低了給弟妹們看,妙姐兒抱起閔小王爺來讓他好好看一看,閔小王爺看過以后,摟著母親脖子還不肯下來:“真不錯。只有一個,我們就沒有了。”
朱宣不肯再逮了,再逮下去第二天準保兒子們不會再怕做父親的,為了父親的威嚴,朱宣淡淡道:“有一個玩就行了,還是功課要緊。”
做母親的也是理當配合:“不許總玩著,”然后招呼孩子們:“可以去睡了。”閔小王爺一直就在母親懷里抱著,端慧郡主也拉拉父親的衣角,到了朱宣的懷里。后面跟著世子朱睿和毅將軍,走兩步再看看手里的蛐蛐罐兒,只有顧冰晶還是規矩地跟在妙姐兒身旁走著。
四個孩子的住房也是在父母親的廂房里,顧冰晶是另外一間。朱宣直到和妙姐兒進到房里,是妙姐兒為剛才的嬉戲給朱宣補上一句:”今天高興才玩這么一次。”
然后問朱宣:“新安排了兩間房子是住的誰?”
“軍中來了兩個將軍,”朱宣抱女兒抱了一身汗,手里拿著折扇自己在扇:“我這里沒有平息謠言,軍中先亂了。”
妙姐兒在錦榻上坐下來,自己動手把頭上的幾枚釵環拔下來,告訴朱宣自己聽說的:“謠言這么多,冰晶這孩子都聽到了,她背著人告訴我,都是哪些人參的,還有一個是她的親戚。”顧冰晶讓自己的丫頭在父親的書房里打聽一下,然后聽到全告訴妙姐兒,妙姐兒對著朱宣道:“這孩子關心著呢,看不出來這樣小的年紀,比兒子們要上心的多。”
“兒子們也關心,”朱宣夸自己的兒子:“世子讓那個朱小根,拉上跟毅將軍的朱顯,也是在京里打聽,前幾天跑到宮門上轉一圈,說是給十五皇子送東西,就這么去了。”
家里也是在亂打聽,妙姐兒自己卸去釵環,亮晶晶擺在小桌子上,淡淡想著方氏和申氏,還好這兩個人象是各有心事,沒有再來亂說什么。
“顧姑娘,你對她說一聲兒吧,”朱宣把折扇換到另一只手上,看著妙姐兒的一頭長披散下來,想想顧冰晶這也應該算是關心才是:“讓她不要多問,小孩子亂問,雖然是關心也是不好。”
朱宣早就心中有數,妙姐兒不過是說一聲兒:“我再對她說一下,可憐這孩子也是太關心。”這樣的一個環境里,扳倒我不象是扳倒大臣們那么容易,不過就是有一些人想弄點兒好處罷了……
在園子里住著的張二毛和劉少舉,此時則是欣喜若狂,對著朱壽一通亂謝,剛剛看過那個呈報軍功的折子副本,上面赫然有兩個人的名字。
對著桌子上的兩錠大銀,兩個人是堅決不肯要,口口聲聲對朱壽道:“王爺賞賜當然想要,這一次伸不出來手拿。”朱壽對著那兩錠銀子看看,再看看兩位高興的將軍們,出個主意:“你們要了,再轉送給我,我倒是愿意要。”
張二毛和劉少舉都是匡文超下面的將軍,雖然朱壽是個小廝,也是平時巴結不上,聽到朱壽這樣說,差一點兒說一聲好,再看看朱壽的一臉壞笑,張二毛先明白過來,笑罵道:“你這個混小子,你對王爺說,我們退了的,你想要,直接收了不是更痛快。”
朱壽這才一笑道:“我倒是想說,我怕我躲不過王爺的打去,不象劉將軍躲得快。”劉少舉被說得紅了臉,也跟著罵:“在外面你就看到這個。”
聽著朱壽這才道:“王爺賞的哪里能退,自我跟了王爺,這算是軍中頭一份了,逃將賞銀子。”兩個將軍們拿朱壽這張嘴無可奈何,只能道:“知道別人背后說你什么嗎?說話從來是鐵齒鋼牙,一個字都不松。”
有心還想再取笑兩句的朱壽這才算是嚴肅一點兒,開始問一下軍中的事情,這是王爺要聽的。
“軍中還好,先是京里來了人,說是查王爺那天戰場上叛逃的謠言是怎么出來的?然后又問當日跟著王爺在一起的人,問放走左賢王時說了什么?”
聽起來是一片大亂,朱壽耐心地聽完,這才留下銀子來走出來,站在院子里自己想一下,然后失笑了,什么樣的事情沒有經過,哪一次打仗軍中沒有查過,今天是清風明月,明天或許還是。
第二天朱壽是早早的打發了張二毛和劉少舉離開,銀子也還是收了,怕朱壽那張嘴又要說出來不中聽的話。
清晨鳥聲低啁,這一片都是園子,也有不高的山丘,樹葉上有露水,林間有些許的白霧,兩位將軍離開的道路上,姍姍走來一個綠衣的少女,看到朱壽站在這里,先嚇了一跳,趕快道:“壽大叔這么早?”
這個稱呼是跟著小王爺們喊的,朱壽則是微笑:“綠版兒,你也很早。”綠版是跟顧冰晶的丫頭,綠版的哥哥就是在顧大人的書房里侍候的小廝,隔上個一天,綠版就會回顧家一次打聽一下消息來告訴顧冰晶。
朱壽從門房里又取了今天的信走,跟著綠版進去,這么早再不會有人,來巴結的官兒也不會這么早來。
綠版徑直往里面走,顧冰晶才剛剛起床,正在窗下對著鏡子梳妝,看到綠版進來,丟下手中的一枚簪子,看著綠版走到身邊來,是有了想聽的神色。
“姑娘又猜對了,”綠版讓別的丫頭出去,走到顧冰晶身后幫著她梳妝,悄聲道:“三舅老爺昨天又上了折子,說王爺以前的風流事跡……”
顧冰晶很不高興:“三舅老爺為了一個姨娘,都這些年了,還是在心里想著,這么喜歡她,又何必扼死她。”顧夫人的娘家是姓樓,一位族兄在朝中當御史,就是朱宣無意中得罪的政敵樓御史。
奪妾之恨?顧冰晶看不起的樣子,要是小妾好,怎么能被人上了手。一個早上的好心情,被這個消息弄得心情不好。
外面小丫頭走進來只是笑,手里捧著幾枝子花:“毅將軍送來的,問姑娘幾時出來摘花給王妃送去。”
然后門口就出現毅將軍,只是不好往里看:“起來晚了的人出來。”世子朱睿在拐角處靠在欄桿上笑,然后是毅將軍再繼續在門口喊:“不出來的人沒有飯吃。”
顧冰晶打發小丫頭出來回話:“姑娘說不要催。”紅著臉的顧冰晶對綠版道:“趕快梳妝吧,朱伯母這個時候未必就起來,毅將軍只是催。”
房里說的這朱伯母這個時候人是沒有起來,在錦帳里先看朱壽剛才送進來的信,朱宣是起早從外面進來,看著妙姐兒喊自己過去,想著這孩子是想自己了,擦過了汗又重新來躺下。
聞著朱宣身上蒸騰的汗氣兒,妙姐兒裝作懶洋洋問朱宣:“早上想起來周姐姐了,不知道今年軍中還在為她打賭嗎?”
“還在賭,昨天我在書房午休還聽到朱壽和幾個小廝在窗外說話,一個人又賭了十兩銀子,賭周亦玉今年也不生孩子。”周亦玉將軍的賭局是這幾年軍中永遠不絕的熱門話題。
妙姐兒瞇瞇笑:“表哥,我聲援周姐姐,也對許大人有信心,我們來賭吧,我賭周姐姐今年會有孩子。我贏了,你帶我出去逛去,表哥贏了,我給你再做雙鞋。”
臉上有沉吟之色的朱宣停了一會兒,這才一聲笑:“你就是個小壞蛋,先把今天早上的信拿出來給我看一眼,我才跟你賭。表哥的銀子不好騙。”然后又把世子也捎上來:“你兒子都沒本事騙。”
在竹簟上坐起來的妙姐兒清一清嗓子,表示這信是很重要的。從自己身子下面把信拿出來念給朱宣聽,念完了很是好奇:“那天戰場上說許大人押解糧草被圍,后來周姐姐去救,再后面的發展我倒是忘了聽了。”
“我們先是一起要過奈何橋,然后大軍回程,你生病了,到駐扎下來的地方,你才病好,然后我們回來了。”朱宣聽過不覺得奇怪:“周將軍能生來個什么?”
沈玉妙板起臉,聽著不舒服:“表哥這是什么話,當然是生個孩子下來,看這信上寫的,都懷孕幾個月了,我要送點兒東西過去,周姐姐哪里知道有身子的人要吃什么。”說著就下地上來準備去寫信。
跟在后面的朱宣覺得多此一舉:“你比周夫人還要懂呢。”妙姐兒在地上站住腳,回過頭來大言不慚地道:“是啊,我生了四個呢。”周夫人才生了一個。
往房外找一找:“天都亮了,我的四個寶貝孩子哪里去了?”院外靜悄悄的,看不到一個孩子的身影。
“粘知了去了,”朱宣在竹榻上坐下來:“小孩子能玩什么,一早要了面團都跑去樹林里粘知了,”
妙姐兒哦地一聲,又繼續走兩步準備去寫信,然后再停下來,狐疑地對朱宣問道:“表哥不是沒出院子,是怎么知道的?”
“端慧一早跑來問我怎么粘,還是我讓人備的竹竿這些東西給他們。”朱宣毫不臉紅的回答妙姐兒:“這個賭和妙姐兒打一回,兒子們一定不如表哥小時候粘得多。”
走到書案前的妙姐兒鋪開信箋,漫不經心回一句:“說的也是,兒子們再怎么樣,也不如表哥奸滑才是。”
朱宣再給自己標榜一下:“不是表哥奸滑,總是有點兒眼色吧,世子昨天要幫我捶捶來著,我就沒答應,現在老子不是對手了,他想哄錢走也沒有那么容易。”
“兒子真可憐,”沈玉妙也不知道自己嘴里回答的是什么,反正是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說,心思全放在給周亦玉的那封信上,周姐姐有孕了,生個什么下來?妙姐兒也這么想,再一想才恢復正常思緒,當然是個孩子。
信寫完,幾個孩子們一起進來,先聽到外面的笑聲和跑步聲,然后進來就嘰嘰喳喳個不停,端慧手里拎著小竹籃子給父親看:“一共十五個,嗯,一個人十五兩銀子。”
“京里有這樣的價兒嗎?”朱宣大吃一驚的樣子,看著女兒小臉兒上的汗珠往下落,拿出絲巾來給端慧擦擦汗,再低頭看看小竹籃子里,用手撥一撥:“這是蟬蛻,也算知了,”一兩銀子一個,是端慧同父親談好的價兒,端慧弄來幾個就找父親要多少錢。
端慧郡主不慌不忙地對父親道:“玩這個一會兒少淘氣多少,”妙姐兒聽這句話先笑起來,要銀子的理由充足的很。
“這蟬蛻說是中藥呢,也給父親了。這活的,給母親解悶。”端慧郡主再認真數一遍,還是笑嘻嘻:“十五個呢,比父親以前捉的多吧。”
朱宣哼一聲:“比父親以前捉的多吧?去祖母那里問問去才是。”坐在對面的妙姐兒笑著打趣一句道:“論起來淘氣,你們都不如父親。”
房里吵吵著要銀子,丫頭們又送進來貼子,一張是淮王處送來的,春蘭今天帶著孩子來拜妙姐兒;一張是北平王處送來的,是一早城門一開就要進京,江秀雅先讓人送信來,說明天再來。
給江秀雅和北平王妃送去的東西都是現成就安排好的,讓人就趕快送過去,再把給周亦玉的信讓人送到書房去送走。又來了一個京里的家人,是朱明派來的:“昨兒晚上,二夫人的娘家人到了,二爺說打發他們今天來看太夫人,老侯爺陪著過來。”
在這個方氏要給朱明納妾的當口兒上,方氏的娘家人來了,妙姐兒微微一笑,這算是聲援呢,還算是來指點?
朱宣、妙姐兒及一家人都沒有想到,這是方氏讓母親送人來的,把青桃的妹妹青杏兒給送來了。
外面找去當然是不知道底細,不如自己熟悉的人。家里人當然是管不到這些,各房過各房的,是體會不到方氏的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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