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起始就風流的南平王,這一次回京里變了一個樣子,不能不讓別人大表意外,最先發現朱宣異樣的當然是他在京里的一群浪蕩朋友。
端午節的前一天,只有鄱陽侯的幾個兄弟把花魁吹得天下地上少有,朱宣也和大家見一面,席間就說以后少找我。這樣才出去一次。
自此以后,一直老老實實呆在家里,不往這些地方去的南平王當然是讓人在心里揣摩再揣摩,這就一起上門來要酒喝了。
“先時找你不出來,還以為你有事情,這都十幾天過去了,節也過了,你總是不出來,不能不讓人在心里想著你。”說話的人又是一個浪蕩人。
朱宣好笑:“你那一臉的神思,那是在想我嗎?一定是想你情妹妹,喝你的酒。”臉上的神思昏昏的表情,還要說是在想我。
“你要是肯出來,我個個讓給你,”聽話的人也不客氣,對朱宣道:“你是要紅春樓的香巧兒,還是要陳夫人,另外再擺三天酒請你。”
身邊呵呵的笑聲不斷,大家一起笑罵:“這個斷了腸子的人,這樣無情無義,我們一會兒就告訴香巧兒去,讓她在氣里記恨你,也在燈影菩薩面前咒你去。”
鬼扯來鬼扯去,也沒有一個人追問出來南平王到底是為了什么原因改得這么徹底,已經有人斷言:“大家伙兒一起來請你,你還拿架子,一起不理你,用不了幾天,你就要找我們才是。”
朱宣只是聽著,然后道:“你們看著,哪一個記不住來找我的,先罰他才是。”話說得如此之硬,就要得罪一片人。
都有了酒,賴著不走的這些人坐在這里找原因,究其原因難免要說到妙姐兒身上:“從你接了你的小媳婦兒來,我就知道你以后是個怕老婆的主兒,”一下子追溯到十年以前。
這樣的話來一次京里要有人提一次,和以前聽到這樣的話一樣,朱宣不屑一顧,依然同以前一樣:“我怕她,我怕她什么?”表哥冷冷臉兒,兒子老婆一起獻殷勤才是,這話才不對你們這些人說呢,老子樂自己的。
“找個年紀小的老婆,當然是應該怕的,你看這京里,找小老婆的沒有不怕的。”這話又引起一片笑聲:“嫂夫人在里面聽呢,一會兒給你一盞醋汁子,讓你好好醒醒酒才是。”
也有說話自覺得是溫和的人:“我來評個理兒,因愛成懼,咱們也不能怪他怕小老婆,他這小老婆是他自己一手教出來,他要是不喜歡那才是怪事。”
哄笑聲中,朱宣一下子聽進去了,妙姐兒自從接到身邊來,樣樣是按著自己的喜好來約束她。明亮的午后陽光有星星點點透過廳外廊下的花樹照進廳里來,在廳里的地點兒染上點點斑斑……
朱宣看一眼地上的點點斑斑光影兒,人幾乎癡了,要說表哥對妙姐兒一心一意,始作俑者是自己才是。
妙姐兒從頭到腳都是按表哥喜歡的來,自己一心一意地疼愛這個孩子是遲早的事情……南平王這一會兒神思飛出九天之外,想起來妙姐兒剛接到身邊何等的嬌憨,惹怒自己以后又是嬌柔的落淚,鬧病兒鬧脾氣兒,表哥時時都要放在心上,南平王自己找到了原因,原來要怪也怪自己,怪不到別人身上。
“換大杯來你們喝,我進去換件衣服。”朱宣推言以后站起來,再在這喧鬧聲中聽著眾人現在是在互相調侃,朱宣只想一個人靜上一會兒。
走過身后的大屏風往里去,先看到是一身繡花的羅衫的妙姐兒在屏風后面走來走去,小臉兒上氣呼呼的,好奇來聽壁腳的沈王妃被這些編派自己“小老婆”長,“小老婆”短的話給弄得氣呼呼的,一個人在后面踱步兒也散不了心。
朱宣大吃一驚,妙姐兒此時在這里,剛才的話一定都聽了去,表哥心里想著你正在纏綿,你要是這一會兒沖出去責問那些人,表哥沒有教訓人的心情,就是丟人丟大了,以后更要聽人說怕小老婆才是。
手里攬上妙姐兒的肩頭,朱宣把妙姐兒帶離這里,這才含笑看著這孩子一臉的小脾氣兒,而且先告訴自己:“表哥,再說下去,我真的一人給一杯醋汁子。”
朱宣息事寧人,摟著妙姐兒往房里去:“好孩子,哪有這樣招待客人的,表哥吃了幾杯酒,一身汗氣,來幫著表哥換衣服才是。”這才把妙姐兒弄進內宅里。
走進自己房里,花架子上鮮花嫵媚,廊下拐角處又是一架金銀花,這一會兒被午后的陽光弄得金多銀少,妙姐兒看到這樣安謐的景象,心里的氣這才消了不少。
取過朱宣的一件淡青色衣衫幫著朱宣換過衣服,又取了一把新的楠木折扇給朱宣拿在手上,妙姐兒還是嘟著嘴兒不高興,但是把自己高高嘟起的嘴往朱宣眼睛下面再湊一點兒。
朱宣只能笑一笑安撫妙姐兒,先抖開折扇來給妙姐兒扇一扇,看著她額頭上沁出來的細碎汗珠兒:“這房里涼快,倒是別再出去的好。”
“我,氣的有些難過呢。”妙姐兒只是嘟著嘴:“一說話就是小老婆,我怎么礙著這些人了。表哥,你評評這個理兒才是。”說自己是小老婆,小媳婦兒,是一直背后就有,只有今天聽起來格外的不舒服。
“好孩子,”南平王要是高興的時候,先就是這么一句:“好孩子,”然后帶笑對妙姐兒道:“那是一群混人,向來胡說的話多。妙姐兒和他們一般見識倒是不好了。”
妙姐兒小臉兒這才有了一點兒笑意,剛才嘟著嘴,臉兒也繃著,聽過朱宣這樣的話大眼睛在朱宣身上又轉幾下,那是一群混人,表哥以前也在其中,嘻,這樣一想,不由得自己竊笑一下。
“等京里再住幾天,帶你西山去住涼快幾天去。”朱宣換過衣服,又坐在這里打著扇子說幾句話,覺得熱是好多了,也是一樣能想起來西山的涼爽園子來。
夫妻兩個人坐在房里喁喁細語沒有幾句,外面就來了朱壽,站在窗戶根兒下面回話:“王爺,客人們請你去,問王爺您這老大一會兒的,換好衣服沒有。”
這本來是以前一群浪蕩鬼經常干的事情,此時朱宣聽起來,催得這樣緊,對著妙姐兒覺得尷尬,看著剛哄好有笑容的芙蓉笑靨上,撇著小嘴兒要哭不哭的樣子。
朱宣把妙姐兒又摟了一下親了一口,低聲道:“下午表哥不出去,送了這些人就回來陪你,你在房里好生歇一會兒,別亂跑才是。”
說完了這些話,這才拍拍妙姐兒的肩頭,示意她站起來,朱宣一只著扇子,自往前面去了。
房里的沈玉妙又氣呼呼一會兒,突然沒了脾氣,坐在錦榻上用絲帕捂著小嘴只是笑得渾身顫抖。
表哥真的變了樣子,才把這些人這些話招出來,有心再去前面聽一聽,看外面濃蔭下幾點日頭,從房里看出來也是明亮得耀眼,外面真的是熱。
那就不出去了,只有房里歇一會兒吧,就是不聽也可以想得到,外面正在說什么話,一定是又在說:“換個衣服半天,又被小老婆纏上了吧……”左右不過是這些話,再出去晚一會兒,三催四催不到,只怕還要說:“小老婆不肯放人……”
“這群爛了舌頭的,”沈王妃在房里低聲笑罵一聲,喚過瑞雪進來吩咐她:“昨兒說的冰塊,王爺前面和人喝酒呢,那里送兩盆去,再冰上水果和茶水也送過去。”看著瑞雪出去,妙姐兒只是笑,有心送幾杯冰醋汁子過去,又怕表哥當著眾人難堪,還是給你們水果和茶水吧,就是這樣的殷勤,也還是躲不過小老婆長,小老婆短才是。
就是朱宣有一次也笑謔過:“誰叫你小呢,真的是小。”朱宣的世交親友相好的朋友們,都是少年成親,夫妻都是四十歲開外的人,只有妙姐兒這一朵花,鮮靈靈的小上十幾歲,也不能怪別人說她小。
朱宣再回到廳上時,當然又被嘲笑,本來就是找上門來笑話南平王的,換件衣服只要不是立馬就出來,都要招來一片笑謔,何況去了這么久,分明是躲酒的,當然重頭找理由笑話起。
后半場酒南平王喝得有點兒提心吊膽,以前沒有這么擔心過,妙姐兒管家還是上一次回家的時候開始的,以前二門無事不許出來,現在管家,剛才又在后面聽。眼前這些人說話一向是口無遮攔,妙姐兒這孩子可別一會兒弄點兒什么笑話出來才好。
喝到半下午的時候,院子里的花在日頭下也蔫了幾分,人也喝得離蔫了不遠,一個個一身酒氣,約好了:“看你能改幾天……”然后這才離開。
有要去相好的那里的,有要去煙花之地看女人的,還有回家換過衣服約了繼續出來的。朱壽跟在王爺身后,只有王爺是在家里呆著的,說是有了酒,去書房里醒醒酒去,不想回房里熏到妙姐兒的朱宣身后跟著朱壽日頭底下沿著濃蔭下面往書房里去。
小廝們看著王爺這樣過來,趕快打水的打水,送冰的送冰,朱壽再吩咐:“泡醺醺的茶來給王爺醒酒。”
一時聽到里面王爺吩咐下來:“喊世子過來。”老子今天有性,再陪著兒子玩一會兒。朱宣酒后先是想起來自己以前到處玩,再想起來兒子在賭場上吃這樣的虧,真丟老子的人。老子知道賭場不好,至少不去送銀子,少年時候去不去,還提它作什么,中年的南平王只想著教訓兒子,當然是想不起來自己以前的事情。
世子朱睿聽到父親一聲喊,這一次來得比較快,而且不象上次那樣擔心,至少明白幾分,那骰子要帶在身上才是。
進來先聞到淡淡的酒氣,明窗打開,窗紗早就放下來,只有朱宣在的地方,是不熏香,可是小廝們為了王爺醒酒,在外間點了幾支香。
洗過臉又重新換過衣服的朱宣身上酒氣淡淡不去,瞇著眼睛歪在竹榻上看著兒子從外面進來,真是一個好小子,不要說太夫人老侯爺說象,就是朱宣自己心里,也覺得長子象足了自己。
“過來,”朱宣輕輕用手里的折扇敲敲桌子,對朱睿道:“老子想你捶腿呢,也不白使喚你。讓你小子哄幾個錢走。”
朱壽面帶笑容送過圍棋擺開來,王爺這樣的年紀還陪著世子玩這樣小孩子和女眷們才玩的游戲,世子爺才是王爺諸子中的心肝加寶貝才是。
小桌子上的一袋金瓜子,今天世子朱睿又是只看看,輸到最后臉上遮蓋不住的笑嘻嘻笑容,父親喝多了酒,也是贏不了他,世子覺得父親真厲害。甚至心里有一個想法出來:要是父親幫著去賭場……只想到這里,下面覺得太離譜,就沒有再想下去。
老老實實地坐在父親身邊的世子朱睿,開始給父親捶腿,低下頭來嘴角還是笑,來一次輸一次,不能不笑。
這個時候房外朱壽回話了:“王妃過來了。”朱宣面不改色,淡淡地道:“讓她進來。”妙姐兒在房里也是歪著聽著廊下鳥叫歇一會兒,時時讓人聽著前面的動靜,說表哥去了書房,然后喊了世子去。
要說妙姐兒是自從兒子去賭場輸錢開始,就吩咐小王爺身邊的人,要是王爺找,一定要來說一聲兒。這樣的闖禍事情,只能瞞得住表哥一時,是瞞不過表哥一世。再說表哥那些朋友,以前也是見過,今天又聽了一個真切,說實在一點兒吃喝嫖賭樣樣全來,去賭場的人只要聽一聽,應該就可以聽到自己的兩個兒子去當了一回冤大頭。
沈王妃不得不時時盯著,打了兒子們,兒子們小身子骨兒,經不起表哥一頓打,妙姐兒自己是柔弱的,以已推人,總覺得兒子們還小,還是小時候;再其次打了兒子們,父親母親都會傷心才是,與孝道不合……
找了一條又一條的理由,妙姐兒用來掩蓋自己疼兒子的一片心思,要是明著問一問妙姐兒心里覺得應不應該打,沈玉妙肯定哼一聲:打幾下子才好。
于是在世子到了朱宣房里不久,妙姐長也扶著丫頭不顧大日頭底下,也趕著來到書房,還想著象上一次那樣,在院子門口悄悄地問一聲兒就走,不想朱宣這幾天里也在想這件事情。
老子要教訓兒子呢,要是在封地上,叫過來就是掌,在京里父母親眼皮子底下,當然要考慮考慮別讓父母親擔心。
還有妙姐兒這孩子,知道了也不對表哥說,沒準兒背地里想著辦法給兒子們補上這個錢才是。想想表哥教訓兒子,小丫頭一準是護著,朱宣想過以后,決定妙姐兒護著,母子一起教訓。
喊世子來以前就先吩咐下來:“王妃要是過來,讓她進來。”妙姐兒又一頭撞上來了。剛問上一句:“王爺這會兒高興不高興?”朱壽就在窗戶根下面回了朱宣話,然后迎上來:“王爺請王妃進去。”
妙姐兒先愣一下,我才剛到院子門口站住,只得扶著瑞雪走過來,丫頭們止步在廊下,沈王妃一個人走進來,面上含笑眼睛找著父子兩個人,就看到世子朱睿乖巧在坐在表哥身邊,正在給父親捶腿,看到母親進來,只抬起臉來笑上一笑,繼續低下頭來給父親捶著。
朱宣是從聽到妙姐兒過來,臉上就是似笑非笑,不是表哥料事如神,心軟的小丫頭一定是要當慈母才是,不是怕表哥生氣,應該是怕表哥打兒子才是。
“我來看看表哥,說酒散了,回房去歇著倒好。”妙姐兒一看兒子正在上演孝順,然后手拈著帕子,笑意盈盈站著先說一句:“不想兒子正在孝順呢,看來我的心不如睿兒的心了。”再看小桌子,放著圍棋盤和圍棋子兒,骰子已經是讓世子收到懷里去,準備下次再來。
朱宣繼續似笑非笑道:“我喝多了,想著他淘氣不如過來孝敬我才是,妙姐兒也來孝敬表哥了,”看一看兒子,朱宣道:“既如此,你去吧,再在我這里多呆一會兒,只怕你祖母那里又要來人了。”
微微有些臉紅的妙姐兒覺得表哥這話聽著有幾分刺耳,看著兒子站起來行了禮,這才退出去,窗外小廝們又回話了:“太夫人那里劉媽媽來了。”妙姐兒只能低下頭來笑一聲,自己和母親都太緊張,再這樣下去,表哥一定要問是有什么事情,可是不來看一眼心里又不放心。
“表哥,”妙姐兒看著朱宣站起來,身上衣服歪得凌亂,走過來幫著整理,一面笑著說一句:“不是怕兒子小呢,有不懂事的地方會惹表哥生氣。”然后撇清自己:“我是真心來看表哥的,請你房里去呢。”
朱宣也沒有心情再和妙姐兒計較了,看著她幫著自己理好衣服,攜著她的手往外走,外面依然是日頭高照,朱宣邊走邊淡淡道:“這樣大毒日頭底下,又來看我作什么,你這樣走一回,我倒要擔心才是。”
夫妻兩個人也是沿著樹蔭下走回去,府里向來是種多了花樹,曬到的地方倒是不多。就是這樣,在這天氣里,一走起來在樹下是不覺得有汗,進了房里一陣陰涼下來,這才覺得身上是微微的汗珠。
妙姐兒讓人送上醒酒湯來,先對著朱宣嫣然一笑:“表哥,我也去換換衣服去。”見過高陽公主和陶秀珠就是這一身衣服圖方便,就沒有換下來。
如果不是酒得身子有幾分發懶,朱宣也想進去看看妙姐兒換衣服,在書房里兒子捶一會兒更是想睡。
南平王只是笑著在竹榻上歪下來,等著妙姐兒換過衣服來時,對她說不許護著兒子的話。瑞雪送進醒酒湯來給王爺:“這是王妃讓人作好了,候著王爺回來好用。”
然后又是一個封好的香箋送進來:“高陽公主府上剛剛讓人送進來的。”走出房來的妙姐兒嚇了一跳,偏就自己這一會兒不在,偏生送過來,又到了表哥面前。
信箋里封的是應該兩千兩的銀票才是,是自己中午送走高陽和陶秀珠時,問高陽公主借的兩千兩銀子,準備給兒子們的。
朱宣冷眼看著妙姐兒有些慌亂的走過來拿起信箋就往里間去,遮蓋一句道:“我先陪表哥,一會兒再看。”朱宣也猜出來大約是什么東西,這幾天里就圍著兒子們這一點兒事情轉了。
沉下臉來的朱宣先示意瑞雪出去,看著她打起竹簾出去,妙姐兒也在房里放好東西走出來,先是一個大大的笑容,可以掩飾心虛,也希望朱宣不要問:“我親手做的醒酒湯,表哥多用些才是。”
“是啊,不錯。”朱宣覺得這湯是真的不錯,這孩子這一會兒讓人不高興。慢慢地把手里的醒酒湯喝完,看著倚在小桌子上給自己打扇子的妙姐兒笑瞇瞇地看著自己,朱宣直接就慢慢問一句:“問公主借了多少錢?”
沈玉妙停了一會兒才回答出來:“兩千兩。”然后身子往后面讓一讓,討好地道:“表哥別摔東西,挺嚇人的。”
只是沉著臉把手里的彩繪小碗兒放在小桌子上的朱宣哼一聲,吩咐一句:“再送一碗來。”笑逐顏開站起來的妙姐兒趕快自己吩咐了人:“再送醒酒湯來。”再回身來討好朱宣一句:“表哥,晚上我煮菜好好請你。”
“請我也沒有用,”朱宣還是沉著臉,小丫頭只是嬉皮笑臉地站著,看著自己不發脾氣,走近兩步來很是討好的打著自己手里的團扇:“表哥,我給你扇扇。”
瑞雪重新又送進醒酒湯來,出來就是含笑,王妃很是殷勤地站在給王爺打扇子,王爺倒又不高興上了,只是沉著臉,跟剛才進來的時候面色和緩又是兩個人。
“鄱陽侯在家里打兒子呢,昨天就打了個動不得。”郭服還是被家里大人發現了,朱宣看著亂獻殷勤百般討好的妙姐兒,這才告訴她這些話:“表哥,還沒有打兒子呢,你又護上了。”
妙姐兒趕快分辯我是個好人,笑著對朱宣道:“我是心疼表哥呢,表哥這么疼兒子,兩個兒子不懂事,外面亂玩去,我只想著表哥知道了,一定要生氣。咱們剛進京里來,正高興著呢,還不怕表哥你生氣。”
“你不止是怕我生氣吧,還擔心父母親擔心,還擔心你的兒子,”朱宣把妙姐兒沒有說干凈的話都一一說出來,然后看著妙姐兒眉頭也不動一下地聽得眉開眼笑:“只有表哥心疼我,最知道我的心。可憐我這幾天里擔心得不行,原來表哥早就知道了,也沒有告訴我一聲兒去。”
還沒有責備妙姐兒知道了不告訴表哥的朱宣,聽著妙姐兒倒先怪上了,剛把手舉起來,就看到妙姐兒機靈的往后退一步,笑嘻嘻的手里團扇擋了一下:“表哥,你先別打,人家也是一片心才是。”
然后繼續自己:“可憐我擔了這幾天的心……”可憐到最后,身子又移開一步,好好的央求了朱宣:“就讓我給兒子們一點兒錢吧,表哥要教訓只管教訓去,這錢就讓我給點兒吧。”
朱宣只是責備:“有事情不對表哥說,你到外面去借,就沖著你這樣護著,也要教訓兒子。”然后作勢往外面要喊人:“去讓人喊了兒子們來,老子這就想揍人了。”
想想外面借錢去,朱宣就來氣:“最應該打的就是你這個小丫頭,過來讓表哥打兩下。”夫妻兩個人一個沉著臉坐著,一個笑嘻嘻站著,只是互相看著。
兩個人對峙一會兒,都沒有了心思,妙姐兒走過來接了朱宣手里的空碗放下來,在朱宣腳邊的踏板上坐下來,仰起小臉兒道:“論理,也該請表哥打兩下才是,只是怕打過不起作用,以后再去,世子也大了,一樣外面跑去,咱們也不能時時跟著他后面教訓去。”
朱宣忍不住一笑,老子讓他難受一次,讓他外面還亂跑著玩去。膝旁是斜倚著的妙姐兒,自己搖著團扇嘆一口氣道:“我心里只是擔心,兒子們又惹事了,最擔心的是我呢。”
竹簾輕搖在微風上晃動幾下,朱宣想起來中午客人們說的話:“這是自己教出來的,當然是自己最喜歡。”
舉起手來放在妙姐兒頭上撫摸幾下,朱宣柔聲道:“那你這樣借著錢幫孩子們,難道就對?”聽過這話,妙姐兒轉過身來伏身在朱宣的膝上:“只是想著先不讓表哥知道才是。”自己說出來這樣的心思,自己先不好意思地抬起臉來笑一笑:“果然是該打的心思,不過表哥看在給你做了醒酒湯的份上,就別打了吧。”
“把公主的錢還給她吧,兒子們還是老子來收拾。”朱宣提起妙姐兒坐到自己膝上來,好好的交待她:“下次不許再這樣幫著兒子瞞著,外頭殺人放火去,你也怕表哥生氣,幫著瞞著不成。”
心滿意足的嗯一聲,妙姐兒把自己的小腦袋枕在朱宣的肩膀上,看著表哥的俊臉就在眼前,湊上去親一下,再問一聲兒:“可以給點兒錢嗎?”
“不許多給,”朱宣只交待這一句,這才突然一個人笑起來,懷里的沈玉妙只是跟在后面追問:“又有什么好笑的事情,說出來讓我也聽一聽。”此時朱宣的心里只是想著世子朱睿在自己面前輸得面如土色的表情……
從書房里出來的世子朱睿先遇上劉媽媽,跟著劉媽媽先去看了祖母,正在房里看著學哥兒的太夫人看到世子好好的進來,先就放下了心:“說你父親找你,祖母在擔心呢。”然后拉著世子的手問他:“又闖了什么禍,告訴祖母,好幫著你勸一回。”
“沒有,”朱睿摟著太夫人的胳臂,身子也擰上來撒嬌:“并沒有闖禍,就是闖了禍,也是有祖母在呢。
也在這里看著學哥兒的申氏看看自己兒子,再看看同太夫人坐在一起的世子朱睿,到底是年紀大一些的孩子,最是會哄太夫人開心,想想親戚間的妯娌們有時候來看看自己,也有閑話兒說出來,說小王爺們要把太夫人的私房都哄光了,別人什么也落不著的話。
申氏想到這里只是一笑,多少也要給我們一件半件的吧,生孩子多還有這樣的好處,可以多哄長輩們的錢。大嫂四個孩子都養在太夫人房里的時間多,還真的是沒有少花太夫人的錢才是。
在奶媽懷里的朱學揮著自己的小手,嘴里發出“呀呀”地聲音來,申氏接住那只手,也對著兒子“呀”兩聲,只是含笑,你幾時長大,也可以哄祖母的錢去。
坐在榻上的太夫人果然是又讓劉媽媽拿出一點兒錢來給朱睿:“我的兒,父親在家呢,要凡事聽話才是,父親不高興,我也不高興。好好的說我給你們錢用,想是你在外面又亂花了錢。”說到這里,太夫人自己好笑,對朱睿道:“千軍萬馬的事情,你父親都知道,你在外面做什么,他也會知道,你做了什么對祖母說,祖母帶著你去陪不是去,讓你母親背后少哭幾場才是。”
朱睿此時心里只想著怎么和父親在骰子上面見高低,接過祖母給的錢來,不過一次給個一、二十兩夠出去買玩兒的,或是自己喜歡的一本書或是筆墨紙硯,只有說請客才會多給。太夫人心里也擔心著孫子們跟著一幫世家子弟學成紈绔,給錢也是算著的。
“并沒有做什么,”朱睿對著祖母道:“祖母放心,我再不會讓祖母擔心,讓母親哭。”然后急著回去研究一下,自己今天怎么又輸了:“我在書房里孝敬父親呢,父親今天沒有生氣。我也給祖母捶捶吧。”
聽到是這樣說,太夫人就高興了:“你去吧,哪里要你捶,快去看你的書才是正經。”看著朱睿答應一聲跑走了,太夫人轉過臉來又看著學哥兒道:“倒是我們的學哥兒好孩子,從來祖母是高興的。”
一個小小的人兒,路還不會走,不過吃喝拉撒睡,當然是不會惹人生氣。
朱睿一溜跑回到自己院子里,全然不管身后跟的人在后面只是喊:“世子爺慢一點兒,”一進了院子,毅將軍就迎上來:“我告訴母親的,母親可去了沒有。”
“去了,謝謝你,朱毅。”世子朱睿今天覺得弟弟多此一舉,和父親在書房里擲骰子比輸贏,朱宣上一次說過一句:“不要告訴你母親去,也不要告訴別人。”南平王是下了心思把兒子好好忽悠一把,在家里都不行,哪里也不要去才是,也未必好意思出去。
毅將軍看著哥哥不象感激自己,可是又不象是不高興,只能問一聲兒:“父親教訓你了?”朱睿咧開嘴一笑:“沒有,就是說好好念書。”
然后對毅將軍招手:“這一會兒沒事了,再來玩一會兒,我覺得擲十把,至少會有七個五出來。”這就是朱宣在書房里對著兒子擲出來的。
毅將軍不信:“我就沒有擲出來過,昨天鄭小秋來看我,我還同他說你上次說的,擲十把有五個六,他也沒有擲出來過,他只擲一二三,賭場里的骰子人都說是假的。”就我們不信邪,趕去上當去,小小年紀的毅將軍這幾天里背后在打聽呢,也覺得自己不應該去送錢。
但是心里恨:“有一天我擲得好,小爺就去攪攪場子去。”兄弟兩個人關上門,小廝們都守在門外,趴在錦榻上玩了一會兒,外面朱壽來了。
朱壽是奉了王爺的命,白天也來看一看,不讓兩位小王爺白天玩這個,看過書練過拳有空余時間,要跟老子這里哄錢玩就玩一會兒吧。
而且朱壽來是有話說的:“王爺說,鄱陽侯家的世子外面逛賭場去,家里打了一頓,在養傷呢,讓小王爺們得空兒去看看去,但是不要學他。”
然后朱壽接著說自己要說的話:“賭場是不能去的,都是詐賭的,有一回我去過一次,那骰子擲的,一下子十六記大出來,輸得只是不服氣。”說到這里,毅將軍大聲道:“對對,就是出了鬼。”小爺也不服氣。
聽著朱壽下一句笑嘻嘻:“后來奴才也能這樣了,就知道里面的關竅了。”兩位小王爺一起來了精神:“壽大叔,你也行?擲一下給我們看看。”
朱壽往房外看一眼,裝作躊躇了:“只是這里沒有骰子。”世子朱睿把自己的身子移開,身后是剛才和毅將軍在玩的兩枚骰子拿出來,遞給朱壽,丙位小王爺一起目不轉睛地看著朱壽:“壽大叔,看你擲出來看看。”
繼書房里不服氣以后,世子朱睿又一次目瞪口呆,對著小桌子上的兩枚骰子上各是鮮紅的六點看了再看,再看朱壽:“這,是怎么弄出來的?”
朱壽這才把里面的關竅說出來:“小王爺這骰子是灌了水銀的,水銀流動手感有動有輕,做這骰子的時候是先用刀削下來一塊兒,里面灌了水銀后再裝上去,然后憑著手感來擲,要什么點子有什么點子。”
“你,”毅將軍對著哥哥目瞪口呆,這灌了水銀的骰子哪里來的?世子朱睿現在是變成張口結舌,父親在書房里同自己擲骰子,用的是灌了水銀的骰子。
朱睿不知道應該笑好還是哭喪著臉好,父親同兒子擲,也作斃不成?吩咐一聲自己去捶腿也是跑得快快的,父親就用這樣的骰子贏了自己兩次,哄著自己去孝順……
“真的有水銀嗎?”毅將軍還不信,朱壽回話道:“拿東西砸開就看到了。”毅將軍當不得這一聲兒,立即跑去拿來鐵鎮紙一定要砸開來看一看。
被世子朱睿攔下來:“別砸別砸,這是我的。”趕快收到懷里去,這是父親給的不能砸,再說還指望著用這個贏父親的錢呢,砸壞了哪里再去找兩枚去,朱睿舍不得。
但是再看看朱壽,朱睿和毅將軍都是滿面的笑容:“壽大叔,教教我們,我們從不敢去賭場,和朋友們玩,多贏幾次錢,請壽大叔喝酒。”
朱壽來就是奉了朱宣的話,趕快笑著道:“小王爺們賞酒喝當然好,只是有一樣,賭場是不能去,咱們是什么樣的家,小王爺們是什么樣的身份,到那里去當人說成是爛賭鬼,丟自己的體面不說,王妃知道又要哭一場了。”
“明白,當然,知道,”兩位小王爺滿口答應下來,磨著朱壽學這個,朱壽說好了:“明兒晚飯后,小王爺們功課作完,拳也練完,先生們說好,我就來,如果先生們說不好,奴才是不敢來的,王爺知道功課不成,反而學這個,奴才的皮先沒有了。”
此時朱壽說什么,世子和毅將軍兩個興趣被釣上來了,當然是都說好,全部都答應你。兄弟兩個人各懷鬼胎,世子朱睿在心里一大哭:輸的是不冤枉,冤枉在自己不會詐賭上面,人都說父親詭詐,跟兒子也來這一手。
毅將軍心里盤算,壽大叔會的如此嫻熟,只怕是父親也會,父親要是也會,當然去過賭場的事情可以揭過去。毅將軍不知道哥哥在書房里同父親賭過兩次,心里只是擔心著父親要是知道自己要掀賭場的桌子,就象是朱壽說的,有失體面,這不是件光彩的事情。
自此到晚上,兄弟兩個人都各自想心事,有一件事想想就會明白,就是朱壽會,父親也一定會,朱壽這奴才,用太夫人的說法就是:“王爺喜歡什么,朱壽就喜歡什么。”所以吃喝風流,樣樣都會,是最象朱宣的小廝。
毅將軍只是沉思:父親年青的時候也去賭場?輸了還是贏了,輸的時候砸不砸賭場?嗯,對于毅將軍來說,只想弄明白這件事情。
世子朱睿越想越覺得被自己的老子擺了一道,心里淚奔不止,兒子的一點兒小面子被老子傷到沒有一點兒自尊。
這才剛吃過晚飯,兄弟兩個人各有心事,一左一右的在竹榻上歪著。再互看一眼,毅將軍先說出來:“拿出來咱們再玩一會兒。”屋里藏著的也有,只是知道這兩枚是灌了水銀的,更覺得格外的有吸引力。
朱睿不肯拿出來:“要是讓壽大叔知道,說是就不肯教呢。”朱壽的話兩位小王爺還是記得住,背地里貪玩這個,就不教了。
院子里微風中,走來了沈王妃,妙姐兒又過來看兒子,問一問小王爺們在房里呢,就扶著瑞雪的手往房里來。
走上臺階的時候,聽到兩聲“母親”,兩個兒子嘻嘻哈哈迎出來,一左一右拉著母親的手看著人打起竹簾來走進去,拉著母親在竹榻上坐下來。
“今天有沒有淘氣?”妙姐兒看著膝旁兩個俊秀的孩子,看到孩子們心里就高興,手里不住的摩挲著:“毅將軍現在睡著還蹬哥哥嗎?”再問世子:“徐先生說你最近也算用功,要更用功才是,在父親面前,讓他說出不好來,母親和祖母都要傷心的。”
毅將軍先搶過話來吹捧自己:“我,好著呢,再也沒有出去過。就是明天要出去了,要去看郭服去。”
世子朱睿也跟著說自己:“我很疼弟弟呢,下午祖母給了錢,也分給弟弟。”提起這件事情來,毅將軍表示不滿:“只給我五兩銀子,哥哥太小氣。”
“剩的錢辦禮物下個月請人生日去,也有你的一份,”世子笑嘻嘻:“朱毅,你有錢了不是也只分給我這么多。因為你有個小媳婦兒要花錢不是?”
妙姐兒摟著兩個兒子:“世子又胡說了,毅將軍出門一次買回來的東西,不是也給你;還有你朱毅,前天去說了個什么,哄了祖母不少錢。哪一天母親不高興,全告訴你父親去。”
“母親,”兩個人一起拉著手笑,毅將軍欠起腳在母親面頰上親一口:“我買了東西來也有母親的一份,”世子大幾歲不再這樣做,拉著妙姐兒的手只是搖晃:“父親生氣,母親也不會高興,依我說,還是別說了吧。”
沈玉妙忍不住笑,不在京里兩年,回來一聽,小孩子們會犯的錯,兒子們犯了一個遍,當然最首當其沖的,就是會哄祖母的錢。
太夫人是愿打愿挨,拿出錢來還要對著妙姐兒炫耀一下:“今天毅將軍來說了個笑話,得賞他,有好聽的笑話,第一個來說給祖母聽。”妙姐兒用手擰一下毅將軍的小臉兒,不是什么新鮮笑話,只要說一聲我第一個來說給祖母聽,就這么哄祖母去了。
看著兩個兒子,讓他們坐好:“只是晃著我,母親頭暈了。”兩位小王爺都坐好,臉上是笑容嘻嘻看著母親要說什么。
妙姐兒先沒有說話,袖子里取出來一疊銀票來:“錢,母親幫你們補上,以后再聽到你們去……”
先伸出手來接銀子的毅將軍趕快道:“再也不會去,再去只管告訴父親去。”然后接到手里數一數,興高采列:“謝謝母親。”給了一千兩,除了補輸了的銀子還有余。
朱睿也接過來:“再也不去了,母親要是知道了,只管打就是。”接過來也數一數,比毅將軍的要多出幾百兩,也是高高興興的收起來。
沈玉妙只是好笑,表哥下午才說出來,在書房里把睿兒贏得慘,沒有想到朱宣會用這種方法來教訓兒子的妙姐兒,聽過以后覺得比打兩下子還要傷兒子的小顏面。也虧了表哥能想出來這種辦法來。
只是不說破的妙姐兒和兒子們又說了一會兒話,不過是百般交待自己的慈母心腸,家里已經有一位嚴父,妙姐兒只能又是慈母,她作這種角色也最合適。
看著兩個兒子千保證萬保證,妙姐兒再看看沙漏,這才交待一聲:“早睡,”在丫頭們簇擁下從世子院子里走出來,看一看天上的繁星,自己似乎以后不用再為擔心兒子惹表哥生氣,總是憂心忡忡,表哥管兒子,也有他的分寸。
朱宣直言不諱:“要是不在父母親面前,早就打過了。”踩著星光回房的妙姐兒微微含笑,和朱宣在一起日久,表哥要是嘴硬起來,從來是不讓人。
過了水上石橋,借著月光看一回水里倒影,思量著這月下游魚可數,明天還要再放些魚苗進來,白天有小魚兒可看,針一樣大小粗細,在日頭影子下面仔細分辨出來,也是有趣之極。
有聲音傳過來,是在橋下的柳樹下面,挑燈籠的豐年先喝問一聲:“誰在這里?”柳樹后轉出來的是朱壽和一個白凈的丫頭,妙姐兒認識是方氏院子里后進的丫頭小錦兒。
這個朱壽,站在石橋上的妙姐兒都不知道應該如何發落朱壽才是,此時月色清清風兒悠悠,不要讓他掃了自己的興才是:“回房去吧,我在這里賞月亮呢。”
從戰場上走過一回,妙姐兒更加體貼朱宣,對于朱壽的憎惡之心早就沒有了,跟著表哥出生入死,難怪表哥也是另眼看待,看著天上明月月邊明星突然微笑的妙姐兒心想,回去對表哥說一聲兒,表哥的人,讓表哥自己去處置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