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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飄飄下大雪的時候,各個營帳里都生了火盆,由夏天的潮濕蚊蟲多,到冬天的寒冷入骨,這仗從初夏開始一直打到冬天過年前。
醫生帳篷里一片歡笑聲,若花把熱氣騰騰剛煮好的湯藥倒在一個一個的藥碗里,妙姐兒和如音就幫著一一地分發到各個帳篷里去。
如音在說這天氣冷:“近的帳篷走過去就可以喝,溫暖正好,遠一點兒的帳篷送過去就覺得有些涼。”看一看王妃,如音更是含笑:“王妃昨天是把湯藥放在自己的斗篷里送過去的,倒是冷得慢一點兒。”
若花明白如音下面要說什么,也跟著笑罵:“那起子爛了舌頭的傷兵,喝著王妃親手送去的藥,還要在那里嘴里胡沁。”
看到湯藥是王妃用斗篷護著溫度送來的,幾個傷兵就在背后又開上心了:“明兒我一準能好,這藥里香噴噴的。”不就是在說染了王妃身上的香氣。
沈玉妙在一旁聽著只是嘻嘻笑,哪里有香氣,冬天太冷了,雖然后面給養能跟得上,可是為了節約木炭,也不愿意再讓自己總是有特權一樣,自從天冷就沒有洗過澡,也沒有洗過頭發。洗一次澡光是燒熱水要用多少柴火才是,火盆里也要多用不少木炭。
再想一想朱宣說的話,妙姐兒更是想笑了,朱宣怕這樣的天氣妙姐兒洗澡會生病,這樣的冷的天氣,要是傷寒就不得了。
朱宣一通好哄:“妙姐兒什么時候都是香氣襲人的。”逗得妙姐兒只是笑個不停,頭發里肯定是有味的,表哥睜著眼睛說假話,而且說得動聽之極。虧那些傷兵還這樣的嘴貧。
到了中午,朱宣讓人來請了:“王爺請王妃回去用飯。”朱壽一進來也是呵著手向火,而且跺著腳:“營外的雪都到膝蓋了。”這樣的大雪在這里的冬天是常有的,朱壽是習以為常的樣子
跟著朱壽出來的妙姐兒從醫生帳內出來就一身白雪,現在看到流血斷肢也不覺得怎么害怕,幫起忙來有模有樣的妙姐兒是回營來吃午飯,朱宣剛剛讓人來喊的她。
看到這樣的大雪,真的是清冷的,一出帳來就覺得風雪如刀一樣,以前聽人說過寒冷的地方可以凍壞人,沈玉妙是沒有去過,此時在這草原上冬天,充分明白這種感覺。想一想要是在以前不管是在京里還是在封地上,早就紅梅暖閣里賞風雪……
一陣北風吹來,把一簇雪花吹到妙姐兒臉上,立時臉上是薄薄的一涼,然后雪貼著臉上的溫度融化了。
這才醒過神來的妙姐兒把披風裹緊一下,往朱宣的大帳里走,在軍中的冬天雖然是冷,可是不出門打仗的沈王妃左動動右動動,出了朱宣有火盆的大帳就來到醫生的有火盆的帳篷里,而且忙個不停,所以沒有感受到守營士兵的那種寒冷。
進了大帳里,幾個幕僚對著王妃微笑一下,都沒有站起來,帳篷里彌漫著羊肉湯的香氣,軍中一到天冷,幾乎天天都是羊肉牛肉湯,里面放著大白菜,冷天吃起來是可以御寒。
朱宣在內帳里看到妙姐兒進來,臉上就有一絲微笑:“過來吧,多久都沒有陪表哥吃過飯了。”小丫頭事情也多得很,晚上回來還津津有味地述說,哪些士兵好了,一頓能吃多少飯。虧她記得住這些名字。
書案上除了羊肉白菜湯,大饅頭以外,還有兩樣京里的醬菜,這是后面押運糧草時給沈王妃專門送來的,也是沈王妃的特權之一。
“這醬菜你吃得倒快,沒有幾天,一瓶子沒有了。也不怕咸到,”朱宣伸出手來為妙姐兒拂一拂頭上還有沒有抖去的雪花,看著妙姐兒聽到自己的話就只是“咕咕”地笑,把饅頭從自己紅唇上移開,這才笑嘻嘻地一張笑靨:“我拿去分給士兵們吃了,天天都是羊肉湯,昨天那個賀老六他受傷昏迷的時候就念叨著京里的醬菜。”
朱宣這才把自己面前的饅頭拿起來,看著笑瞇瞇的妙姐兒道:“我就知道,不然怎么會下去那么快。”南平王倒是不知道哪一個是賀老六,反正是個傷兵。
想想妙姐兒的話,天天都是羊肉湯,朱宣含笑看著妙姐兒吃得仍然是很香,在家里的時候吃菜上頓和下頓是不會重樣的,在軍中只能天天羊肉湯了,這孩子挑食的毛病一下子就好了。
“昨天俘虜的人,也給他治傷來著,”妙姐兒現在對吃飯也是管飽管暖就行,不象以前是真挑剔,不過也是慣出來的,隨時有個小廚房就候著她,幾時吃幾時做,是個人都能慣出來。
再喝一口熱氣騰騰的羊肉湯,妙姐兒才道:“說他們沒有這么好的湯好,給他羊肉湯喝,他一下子三大碗,想想冬天沒有熱湯喝,在草原上住著該有多冷。”
朱宣也是早就知道了,對妙姐兒道:“這仗最多打到過年以后,他們糧草要跟不上了。”左賢王在朝中的影響力也是不如達瑪生前,打這久的仗光糧草就要消耗不少,吐蕃人打仗一向只是想賺錢,賠錢的時候朝中議論就很大。
不過讓朱宣眼下有些不放心的就是各營的士氣都很浮躁,贏多輸少,后備給養能跟得上,將軍們也是放開手,一旦打起來可以不用看建制,昨天朱喜一下子奔出去五百多里安營扎寨一下子呆了幾天,被朱宣喊回來罵了一通:“不要命了,那么遠,把你圍上了,你能撐幾天。”
“表哥,”妙姐兒手里捧著碗,對朱宣說著過年:“過年要是不打仗,咱們包餃子吧,有人要吃湯圓,我也會包呢。”妙姐兒在家里的時候就經常自己動手做玫瑰或是桂花甜醬,然后包湯圓給朱宣吃。
京里長大的朱宣算是北人,在南疆稱王,對南邊兒的飲食也愛吃。聽到妙姐兒這樣說,朱宣笑意加深,道:“好,過年咱們也好好過。”
妙姐兒把碗里剩余的羊肉湯喝完,擦擦嘴對朱宣道:“不過這餃子想來也是羊肉白菜餡的。”朱宣哈哈大笑起來:“有得吃你還不知足。”
“知足呢,”妙姐兒站起來欠了身子在朱宣臉上親一下:“跟表哥在一起就知足。”然后就往外走了:“我晚上再回來陪表哥吃飯。”伸手揭開帳簾,回身再甜甜一笑,沈王妃又有事情去了。
朱宣笑一笑,看著猶在擺動的帳簾,也站起來往外面來,幕僚們都是在外面吃的飯,所以大帳內才一股羊肉白菜的味道,給南平王威嚴的大帳里平添了幾分家居感受。
“再去看看去,各位將軍是不是都回來了?”朱宣又吩咐親隨們,讓他們去看一看這些亂打的將軍們都在哪里。
丁正巖看著親隨們出去,這才接過王爺的話:“王爺不用擔心,朱喜將軍,蘇南將軍,霍老將軍都回來了,張琳將軍,廖安將軍,周亦玉將軍處都有人來。現在只有錢德將軍和匡文超將軍們沒有回信。”王爺從昨天就開始憂心,讓人出去打探,讓他們不要跑得太遠。
在書案后坐下來,大帳里只有朱宣和幾個幕僚在,一下子顯得空曠許多,朱宣只說一句話:“回來就好,有消息也好。”就是沒有消息的人讓人擔心,這樣的雪天,馬蹄印一會兒就被雪蓋住,一旦被人圍住,也是別人的好餃子餡。
走出營帳來,南平王看一下天上的大雪仍然在飄,朱壽出去找錢德和匡文超,到現在也沒有回來,也沒有消息過來,朱宣一樣是擔心。
正在午飯時候剛過,軍中的空氣里都彌漫著一股羊肉湯的氣味,想想妙姐兒這孩子說的:“包餃子也是羊肉白菜餡。”朱宣唇邊又有笑意,等打完仗,好好帶著妙姐兒回去吃她喜歡吃的,妙姐兒還是喜歡去那個波斯人的小酒店,說那里去習慣了覺得親切的很。
晚上這頓飯也沒有吃成,到下午的時候,在醫生帳篷里就可以聽到又傳來的喊殺聲,不管是沈王妃還是若花、如音,都已經聽習慣。
外面開始亂的時候,士兵列隊準備迎敵,一有敵情先做好傷病員,糧草輜重撤退的準備。隔不了幾天就是一仗,不是別人打過來,就是這里打過去,時時都有傷病的人。
幫著醫生在收拾包裹,如果要走的話,拿起來就走。妙姐兒和若花、如音都是一醒過來身上就東西都帶齊,說一聲走跟著就走。
來回報信的烏珍比傳令的兵回來的還要早:“王爺讓后軍先撤呢。”大家聽了只是手里的速度加快,一點兒慌亂都沒有,有條不紊地撤出營寨,已經想不起來這是第幾次。
但凡來攻營,總是三次里面有一次要撤出去。營外大雪漫漫,,雪都是齊膝深,馬是烏珍在帶著,三個柔弱女子也幫著擔架或是車輛扶一把,這樣的雪真是難走,對方攻過來也真是不容易。
妙姐兒回頭看時,又是一片人潮喊殺聲,再往前面看一看,有一片小樹林,是準備撤到那里去。
走在后軍最前面的是徐從安,一直護衛后軍的就是徐先生,糧草輜重都在最后面,傷病的人在中間。
還沒有到小樹林,樹林中一片雪乎乎的人殺了過來,這里埋伏的有人,想來是事先看好了地形。
身上一片雪,手里雪亮的馬刀,猛然看去如果是眼神不好的人,真的是分不清楚哪里是雪哪里是馬刀。
后軍就此停頓在這里,烏珍和后面趕上來的朱祿只護著王妃,有幾次眼看著雪亮的鋼刀就在眼前,都被護衛王妃的人奮力格了回去。
然后敵軍突然一陣亂,朱祿立即大聲道:“王爺來了。”妙姐兒順著朱祿的喊聲看過去,身上在這種時候總是有血跡的朱宣帶著人沖過來,這樣的雪剛才走在雪地里幫著扶一把車子,覺得腳下都是難走的。
看著朱宣帶人過來,卻是疾風一樣,手中的銀槍一槍挑一個,沒用多大的功夫就到了妙姐兒面前,看到妙姐兒安然無事的坐在糧草車上,這才回身繼續殺敵。
北風卷著飛雪在地上肆漫著,沈玉妙在這亂軍混戰中看著朱宣在廝殺中的身影,唇邊含笑目不轉睛地看著朱宣,自己深愛他,是早就發覺的,在此時此地,更覺得愛得不能自拔……
天地之間飛雪彌漫,沈王妃什么也看不到,只覺得亙古以來就有這樣的一個身影,擋在自己身前為自己遮風擋雨……
直到結束戰斗,朱宣騎著馬趕到妙姐兒這里來,看著這個孩子癡癡的看著自己。這樣的大雪寒冷天氣,在這野外,南平王額頭上冒出汗水,是剛才拼殺的汗水。而心里則是溫暖貼心無比。
此時的妙姐兒看著格外地漂亮動人,坐在那里只是一身戰甲,看著卻象是羽衣飛舞的雪中精靈一樣。
兩個人在這雪地里眼神對視了,朱宣帶馬過來,含笑低聲道:“傻孩子,是凍傻了不成?”就這么看著表哥,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看的,象是看了很久。
妙姐兒嫣然含笑,雙手習慣性的去弄衣帶,卻只摸到冰涼的戰甲上面,這才醒了醒神,也是含笑低聲回朱宣的話:“多謝表哥。”這才順便看到朱宣手里還拎著的長槍,槍尖下滴滴地往雪地里滴著血,每一滴血滴在雪地上,就象是開了一朵紅色的鮮花。
身后來人才驚醒夫妻兩個人在這戰場上的愛慕,一共來了三個騎兵,分別是周亦玉,朱喜,蘇南那里來的。
“蘇將軍就這股兵象是急著要回家去過年,沒命的打,讓王爺中軍小心才是。”這騎兵報信來晚了,可是傳達一個消息,就是蘇南那里也正在拼殺。
朱喜和周亦玉都是求援的:“周將軍殺退敵兵,抓了一個吐蕃將軍,可是會吐蕃的翻譯死了兩個,還有一個受了重傷,請王爺請一個翻譯過去,象是這將軍知道很重要的事情。再就是請王爺派一個醫生過去,不要醫術很好的,只要能幫一把手幫忙包扎、止血抓藥的就行。”一仗下來,倒是傷了不少人。
朱喜那里也是一樣,也是只要會包扎的醫生就行了。朱宣聽完,妙姐兒從糧草車上跳下來,一下子站到及膝的雪地里去,對朱宣請命道:“表哥,我們可以去。”若花和如音也都走過來,烏珍也哇啦一句:“我去翻話。”
“等一下,表哥和你一起去。”朱宣又等了一下,霍將軍處也有兵來,幾處營寨同時被偷襲了,還有兩位將軍到現在蹤影全無。
站在雪地里就地整頓一下,王小虎這才過來回話:“王爺,破的地方修補好了,請王爺回營。”這些人真的是很厲害,拋繩子也很準,先是火箭燒一會兒,然后就是繩子拋過來一拉,營寨就要破幾處。
朱宣已經覺得自己有一點兒思路,對王小虎道:“我去周亦玉、朱喜和蘇南那里看一看,我覺得有點兒不對,要么就是他們把錢德和匡文超圍在哪里了,怕我們去救援,這樣沒命地攻打,是我們要過年,他們又不過年。”
“末將點五千人給王爺。”王小虎趕快讓自己的副手去點兵。朱宣不肯帶,對王小虎道:“我的親隨五百人就行了,朱喜和周亦玉,蘇南那里不過半個時辰就到了,你這里也要小心,如果是怕我們救援,還會有敵兵過來。”
王小虎只能看著王爺王妃帶著只有五百人走了,身后的副手只能吐吐舌頭,王將軍又沒有阻攔成王爺,半個時辰的路,敵軍剛退不久,路上要是遇上那就是一場苦戰了。一向護衛王爺的中軍是個好差事,也是個苦差事,最讓將軍們頭疼的不是打仗就是攔不住王爺。
“看什么看,快去做事去。”王小虎對著只是看著自己的副手們瞪起眼睛,老子不就是沒有本事攔王爺嗎?這個……王爺一向是膽大,在我前面的中軍將軍們不也是攔不住。
雪地里朱宣帶著妙姐兒等一行人先往周亦玉那里去,一路上在思考是錢德被圍,還是匡文超被困。到了周亦玉那里才看到朱喜也在。
進營門前先問了一下,才知道從自己中軍退后的吐蕃人直接到了周亦玉這里,真是不要命的打法,不知道疲累一樣的輪著打。
朱喜索性把自己的人都往后移動,一隊方便去幫蘇南,一隊自己帶著來幫周亦玉。看到王爺進來,周亦玉點齊軍官們一起圍在帳中議事。
“錢德應該是沿著這條線去的,如果一路敗退那就只有退向伊丹的營地。伊丹一向是和噶爾東扎營在一起,所以錢德應該還在草原上移動才是。剛才來攻打我們的人就是噶爾東。”周亦玉手指在地圖上對王爺道。
現在只有一個人讓人擔心了,朱宣眼睛在地圖上移動:“匡文超呢,如果他被人圍起來只能往左賢王那里退……”到現在也沒有消息。
“把那個吐蕃將軍帶來,再請王妃過來。”朱宣讓周亦玉把俘獲的吐蕃將軍帶來,再去醫生帳內請妙姐兒過來。妙姐兒是一到地方,就和若花、如音去給醫生幫忙,至少簡單的草藥現在已經看得懂會抓。
這位俘獲的吐蕃將軍證實朱宣的猜想,一隊漢人被圍起來,象是人數也不多了。妙姐兒翻譯完以后,看著表哥沉下臉來,此時無人可派,蘇南處有霍將軍處都有戰事。
離匡文超最近的地方只有周亦玉這里。周亦玉近前一步道:“王爺,我隨你去。”也只能這樣了,朱宣點點頭再看看朱喜:“你也來。”
有了這近三萬人,朱宣覺得救得出來,一旁是兩道關懷的眼光看過來,周亦玉和朱喜都去,人應該是不少了。
當著這么多的軍官們說話,妙姐兒覺得有幾分不好意思,可還是說了出來:“表哥,我也去。那里一定也需要人幫忙包扎,我們再帶著傷藥去,也許會……”說到這里臉一紅,低聲道:“需要翻譯。”
沈王妃無事為了和烏珍說話,一口吐蕃話說得流利之極;在軍中找事情做,可以認得出來簡單的治傷草藥,覺得自己去應該是可以幫忙的人。
“好。”朱宣點頭,妙姐兒去是很能中上用場的。當下點齊周亦玉和朱喜帶的人,傷兵全部有兵護送,能打的兵是整個營寨拔營而起,一起去找匡文超。
只要能救,南平王不會拋下一個人。整軍剛剛待發,又有軍情來報:“張琳將軍處也都有敵兵來襲。”
“這些人都在這里,匡將軍那里就暫時沒有事情。”南平王傳下軍令來:“令各處的將軍全殲來犯的敵人,我們去救匡將軍就容易得多。”然后一帶馬:“走。”大雪紛飛北風肆虐中,南平王帶著這一隊人往匡文超可能在的地方移動。
大雪地里雖然有蹄印,過個半天就要會被雪埋住,還沒有走半天,又有人來尋周亦玉,臉上的汗不知道是跑馬跑出來的,還是急出來:“許大人……”
周亦玉抬手就是一馬鞭子,打在士兵的盔甲上就是一聲響,然后才厲聲道:“許大人怎么了?”士兵這個時候才說出來:“許大人押運糧草過來,路上遇到吐蕃兵,被圍起來了。”
“你去”朱宣當機立斷地對周亦玉道:“給你一萬人,糧草最重要,這一片都是吐蕃兵,不知道哪里就會出來一股,人少了不中用。”余下還有不到兩萬人,朱宣覺得也還可以將就。
漫漫大雪中,就是辯認方向也困難,全仗著有經驗豐富的向導和老兵,第二天夜晚時在一處樹林里安歇時,身后是篝火一片,朱宣和朱喜朱祿站在一起低聲在說話。
“這勢頭不對,我們一路行來,一隊吐蕃兵也沒有,這條路這么容易過來,匡文超也不是個傻蛋,難道不知道向我們靠攏,”朱宣在第二天走了一天,怎么想怎么不對。
朱喜和朱祿一邊一個手里執著地圖打開,朱宣在地圖上又指點一下,心里一個想法陡然而起:“如果我們身后有人,等我們趕到匡文超那里,我們也被圍上了。”
看一眼朱喜也是有這樣的擔心在眼中,朱宣繼續道:“周亦玉那里抓到的那個吐蕃將軍說出來,左賢王與北平王相抗衡的軍隊,可能會調過來,他們今年的矛頭就是沖著我來。”這樣一想,朱宣再沉思一下,讓人喊來烏珍。
天黑下來的時候,樹林里除了篝火有光亮,再就是黑暗得有如隱藏怪獸的樹林。朱宣站在樹林外交待烏珍:“你騎術好,快馬回去把這信送給徐從安或是送給你能找到的哪一位將軍都行。讓他們快來。”
如果我身后是有人在合圍,那么將軍們那里就不會有太多人。朱宣早已經想過,語氣溫和地對烏珍道:“王妃的白馬給你,再點五百人給你,不管出了什么事情,只管往前走。”
答應下來的烏珍卻是不肯騎白馬:“王妃習慣,我有馬。”朱宣心里寬慰,可還是不同意:“王妃有我,這營里最快的馬就是我的馬和王妃的白馬,你這一去身上有重任,記住,一定要把信送到。”
看著五百人護送著烏珍離去,朱宣心里只是沒有底氣,走到扎好的營帳里來,這營帳也不是在安樂地方的大帳了,只是普通的營帳,妙姐兒坐在里面正在等著自己,看到朱宣進來,妙姐兒先是一笑:“表哥。”然后就不再說話。
滿腹心事的朱宣走過來握住妙姐兒的小手放在唇邊哈了哈暖氣,兩天握著馬疆在雪地奔走,雖然手上也有護具,可妙姐兒的小手上已經起了一塊凍傷,紅紅的硬硬的一塊在白晰的手上看起來觸目驚心。
第二天起來,不見了白馬的妙姐兒問也沒有問,朱祿把烏珍的馬牽到王妃面前來,看著她上了馬,跟在王爺身后,大軍依然是象前開拔。
茫茫雪地上,南平王帶著手下這一隊兵按著匡文超可能出現的路線,在左賢王的駐地附近尋找自己丟失的人。
到了下午又是一個驚人的消息,朱宣帶著軍官們正在看路線:“匡將軍如果是被人封住退路,應該就在前面不遠,不會超過一百里。”
剛說到這里,朱祿半抱著一個血跡斑斑的人過來,還強撐著眼睛在回話:“我們遇到大隊的敵兵……烏珍姑娘不見了……后面跟著有敵兵……”然后就暈了過去,這個時候也有探子來報:“大隊的敵兵過來。”
前面是左賢王的營寨,身后是大隊的敵兵,眼前不能再等,朱宣立即命令上馬:“找到匡將軍,和他會合。”
再命朱喜:“分一隊人在這里迎敵,我們去找匡將軍。”等到出發的時候,朱喜依然在朱宣身邊,對王爺解釋道:“奴才要跟著王爺,護衛王爺,后面分出一半的人,帶隊的是我的副手,王爺只管放心,找到匡將軍再回頭來跟他們會合。”
半個時辰以后,已經聽不到身后的殺聲陣陣,而前面出現了一座營寨,周圍并沒有看到任何敵兵,一面大旗高高的挑起來,上面是一個“匡”字。
找到匡文超的營寨,朱宣心里一點兒也不輕松,這四周看著沒有敵情,匡文超還在這雪地里呆著,只能說明敵人真的是準備打援兵,事實活生生的再一次證實南平王的猜想。不管眼前有多糟,還是先進營寨再說吧。
這樣的一隊人只時只有幾千人,看一看匡文超的營寨,朱宣心里更沉了,這營里不會超過兩千人,還在這里能活著沒有被人一鍋端,這樣一個活生生的大圈套,已經鉆進來。就算是南平王知道這是個圈套也會來救,不過如果是早一點兒知道,或許會點齊軍馬過來。
“王爺親自來了,快開營門。”朱祿當先一馬打馬到營下喊話,營上的人似乎是愣了一下,朱祿在外面就開始罵:“混蛋,王爺到了,快開營門”
營門這才打開,朱宣當先進了營門,就看到四面有人都走出來看:“果然是王爺來了,”
“是王爺親自來了,王爺來救我們來了。”再看看身后的軍馬,只有幾千人,不過還是給這一股瀕臨絕境的人們帶來一絲希望。
幾個軍官走出來,匡文超卻不在這里。朱宣站在營中就開始發火:“匡將軍呢,活要見人,死要見尸,讓匡文超出來”
為首的一個軍官臉上閃過一絲猙獰和猶豫,正在想編個什么話出來回,一道寒光一閃,已經架在他項下,朱宣臉上也是獰笑:“老子現在就要見到匡文超,”
王爺劍一出鞘,反應很快的朱喜朱祿和護衛們一起弓箭上弦,朱宣冷笑道:“軍中嘩變老子見的多了,這一會兒老子要活人,死的匡文超不要。”
一滴鮮血在劍上出現,朱宣把劍逼近一點兒,割破那為首軍官的皮膚:“張二毛,你跟老子玩花樣還早著呢,匡文超要是死了,你也別想活。”
“王爺,王爺,匡將軍還活著呢。”張二毛覺得脖子上一痛,嘩變是為了活命,眼前看著要送命,面對著殺氣騰騰的朱宣,和殺氣騰騰的這一群人,張二毛就腿一軟,就快要跪下來:“我們斷糧了,敵兵又多……”
朱宣橫眉怒目,剛找到這一隊走散了的兵,就遇上軍中嘩變。怒視著張二毛,再怒視著他身上的軍官,軍官們紛紛跪了下來,朱宣這才冷冷哼一聲:“把我們帶的干糧分給他們。”
這個時候,被人剛剛放出來的匡文超跌跌撞撞地過來,一來就跪到在朱宣腳下:“末將無能。”朱宣抓起來,劈臉就是一個巴掌罵了一句:“這也是我帶出來的人。”然后厲聲道:“軍官進帳去,在那里說話。”
事情遠比朱宣想的要糟得多,不過壞的地方他在路上才全想到,看著臉腫了半邊的匡文超羞愧的敘述著:“……一起把我們趕到這里來,就地圍住,他們要沖進營里來,早就可以沖進來了。我派了幾撥人回去傳信都沒有消息。
營里昨天就斷糧了……”要活命的人,貪生怕死的幾個將軍互相鼓動,就把匡文超給關押起來,決定如果敵人來攻營,準備投降。
“左賢王一直也有勸降的書信過來。”匡文超講完,朱宣冷冷地道:“把信拿來給我看。”信到了手里,朱宣上下一掃,就把信扯成幾斷,在案上重重就是一掌。
張二毛大著膽子說一句話道:“王爺不是末將們怕死,末將家里還有老娘還有家人,王爺您不信,出營去看一看,您能進來也是放進來的,這一會兒指不定外面圍上多少人,他們的人數至少是超過五萬,左賢王從北邊戰場上也調回來不少人,如果都在這里,至少是超過六萬人。”
就是王爺來救,隨身只帶來五千人,這好夠干什么的。朱宣知道張二毛說的是實情,看著這個鼓動嘩變的人,如果是換個地方,此時一劍就殺了他,不用再羅嗦。
看著張二毛,朱宣只是冷笑,此時需要人,嘩變不是一個人能作到的,殺了張二毛讓別人也會寒心,我要讓這個人死在戰場上,至少死得有用才是。
“張將軍,”南平王冷冷地道:“死在眼前會怕死,也是人之常情,我記得你張將軍在軍中也有六年,大小戰役參加過不少,也是有名聲的。”
張二毛眼睛一紅,聽著王爺繼續冷冷道:“這一次我可以原諒你,你們斷糧派不出去求援,生死面前,人人都是一樣。我親自來救你們,大軍就在后面。將軍們?”朱宣環視一下帳內的十幾名大小軍官:“人人努力殺敵,等待援兵才是”
“是”雖然營外敵兵眾多,可是王爺親自來救,還是能鼓舞士氣。至少大軍不能不救王爺?至少王爺不會手下有大軍可調,還把自己送到生死線上來。
看著這暫時鼓舞的士氣,南平王的心里只是焦躁,還不能讓人看出來,烏珍去搬援兵,有沒有逃出去還不知道。
護送烏珍的五百人遇到是十倍的兵力,烏珍只是騎術好,有好馬,戰場上的經驗也是不多。如果沒有援兵,或果是烏珍逃不出去,南平王心里不得不憂心,帶來的干糧加上匡文超的人一起用,最多只能支持到后天……
大部分的糧草在分出去阻敵的那一隊人里,如果他們能早一點兒趕到也還可以多支持幾天,可是想一想敵兵這么多,光是人海也攔著他們前進不得。
第二天營外的敵兵陡然多了起來,光是肉眼看過去就不止十倍。站在營門的南平王面色嚴峻,眼角還在瞄一下士兵們的士氣,剛剛鼓舞起來的士氣被今天多出來的不少人又打下去不少。
對面的大旗,左賢王,伊丹,南詔公主,其木合,還有噶爾東,有兩面大旗昨天是沒有,應該今天剛剛趕到的,南平王憂心忡忡地站在營門上,臉上一如平常一樣面無表情。
這仗應該怎么打,朱宣自己心里都沒有底,可是主將的悲哀,就是心里再沒有底,臉上也要硬撐著才行。
在幫忙包扎的妙姐兒今天一早就起來給傷兵們熬煮傷藥,帶來的藥草倒還夠,可是糧食是不夠了,妙姐兒也知道,從昨天來到這里,每個人分派下來的糧食就只有平時的一半,這樣的話就可以多節約兩天。
朱宣在心里只能盼望著烏珍還活著,而且沖出去了。這糧食節約下來,人人包括妙姐兒都是半飽,就是希望多撐一天有活路,
“給,”把一碗熱氣騰騰的傷藥端給一個傷兵,看著他喝下去,沈王妃臉上才重新有了一絲笑容,看到這樣的笑容,傷兵在背后議論:“王爺帶著王妃在這里,一定會有人來救我們的。”有人送死還帶著自己的老婆來嗎?再說南平王一向是有一個百戰百勝的名聲。
背后也有沮喪的話:“敵兵這么多,看來我們是活不下去了。”這樣沮喪的情緒一傳染也是一大片,雖然軍官們聽到就要喝止,可是卻是阻止的情緒背地里傳播得就越快。
沈王妃也聽到這樣的話,只是裝作聽不到,和若花、如音只是面帶微笑,幫著傷兵送藥遞水,也只能用這樣的方式來盡自己的努力了。
有沒有想過到會死在這里,妙姐兒壓根兒就沒有想過,直到晚上朱宣問妙姐兒的時候,妙姐兒這才想起來應該是存在這樣的一件事情。
“表哥你吃,我不餓。”人人都不能吃得餓,南平王夫妻也是一樣,妙姐兒把自己的東西再分一半給朱宣,有幾分羞澀地笑一笑,仿佛是在羞澀自己不能給得更多一樣,一定要讓朱宣吃。
含情脈脈地看著朱宣的妙姐兒,眼前的朱宣不再是那個時時整潔英俊的表哥,也不是那個雪亮銀甲威武的王爺。
又是過了一天了,朱宣的眼睛里也有紅絲,白天要出戰,兩天里出營兩次,對方指名要的就是南平王,為了士氣,這不是平時人多的時候,朱宣自己可以不出去,隨便派一員將軍出去就行。
南平王在此時只能身先士卒,點名要我,就得出去。晚上臨睡前再巡營,裝作沒事人,身后隨時會有大軍過來的樣子和士兵們說幾句,最累的就是朱宣了,然后就是吃飯的時候,朱宣一樣是和士兵們人人平等。
看著妙姐兒含有情意的眼光,朱宣覺得也能解除幾分疲勞。夫妻兩個人推來推去,妙姐兒大發嬌嗔,堅決不肯吃,最后還是給了朱宣:“表哥明天還要打仗呢,你吃吧。”沈玉妙至此最為羞愧的是,自己也餓了,不然的話就可以全部都留給朱宣。
平時在家里,兩頓飯不吃都沒有關系,今天晚上回營帳前,妙姐兒還在想著撐一下,我不吃了,全部給朱宣,可是一看到那大餅和熱水,就覺得餓得很,只有分一半給朱宣。
斷糧還好不斷水,雪地里的雪煮一下就是水,可是木炭柴火也快沒有了,在這里冬天里可以凍死人,就是此時南平王的帳篷里也沒有火盆,火盆先給了傷兵。
朱宣拿起來妙姐兒的小手,上面的凍瘡又多了一個,妙姐兒一直動個不停所以冷又好一點兒,朱宣把自己的小妻子抱在懷里,緊緊抱著那柔軟的身子,心里的沮喪感更加的加重。有些話是可以交待妙姐兒了。
“妙姐兒,”朱宣先輕輕喊了一聲,嗓子這兩天里憂心也有幾分嘶啞。妙姐兒心疼的撫摸著朱宣滿是疲倦的面龐,柔聲道:“表哥。”
兩個人相擁在一起,沈玉妙全沒有死的概念,只是覺得陪在朱宣身邊很好,也不再覺得這天氣寒冷,反而希望自己能夠給朱宣一點兒溫度才好。
“今天表哥出戰,左賢王說明天準備攻營。”朱宣不得不說這些話,眼看著是生死關頭,士兵低迷的士氣,斷糧斷了別的必需品,妙姐兒跟在自己涉身犯險……朱宣看著妙姐兒也是帶在疲倦的面容,這孩子這兩天里也沒有閑著。
朱宣的大手在妙姐兒臉上撫摸一下,這才艱難地說出來:“表哥后悔帶你過來。”妙姐兒用自己的小手握著朱宣的大手,輕聲勸解道:“妙姐兒沒有拖你后腿。”
“是的,沒有。”朱宣唇邊有了笑意,就是要死,也要笑著去死吧。妻子依然平穩的情緒多少安撫了南平王紛亂的心情。
可是話還是要說的,朱宣溫柔地看著妙姐兒,一一地把眼前的局勢告訴妙姐兒,最后才道:“他們找表哥報仇,明天表哥決定戰死,”說到這里,看著妙姐兒依然是一往情深地看著自己,分外的依戀,并沒有一點兒害怕,妙姐兒道:“表哥,我陪著你。”
“好,”朱宣低下頭來在妙姐兒臉上親了親,再抬起頭來夫妻深情的對視:“表哥征戰多年,薄有名聲,就算是我去了,睿兒沒有幾年也就長大,家里有三個兒子,明天戰場上,表哥決定戰死,保全名節。”
南平王自從收到左賢王的戰書,心里就一直在盤算,對懷里嬌柔地小妻子說出來:“留些名節,兒子們好做人。”朱宣心里一陣痛心,妙姐兒還小,在表哥眼里還是個孩子,我明天戰死,妙姐兒也不能獨活。
沈玉妙心里完全聽明白了,依然是情深款款地握著朱宣的手,看著朱宣:“是,留些名節,兒子們好做人。”還有孩子們,表哥戰死沙場,就眼前來說,是最好的結局。
妙姐兒柔順如昔,讓朱宣更是難過,南平王對自己的妻子表露出后悔:“后悔讓你跟著我,后悔帶你到軍中來,后悔表哥以前沒有更疼你……”一連串的后悔說出來,朱宣不由得情動:“你現在騎上表哥的馬,敵兵雖然多,表哥也能殺出一條血路來,送你出去。”
明天死和今天夜里死有什么區別,不過是早死一會兒和晚死一會兒罷了,情動不已的南平王突然來了情緒,拉著妙姐兒站起來:“你騎上表哥的馬,表哥送你出去。”
匡文超的人雖然士氣低迷不可用,朱宣對自己帶來的人還是有信心,跟著自己又不是第一次遇險,怕死的人不要當兵,這是南平王練兵時最常說的一句話。
至于此時只想著用多少人的性命殺出一條血路來,再把自己的座騎給妙姐兒騎上送她一個人走,這也是人之常情,人在臨死的時候,只想救護自己的家人,一向愛兵如子的南平王也只是一個凡人罷了。
妙姐兒不肯走,拉著朱宣拖著他:“不,我不走,我決定不走。表哥,”妙姐兒一雙大眼睛一向是南平王最愛看的,不僅一次取笑過:“名字起錯了,應該叫睞姐兒,”明眸善睞,可以形容妙姐兒的一雙眼眸。
此時這眼眸中滿是柔柔深情,妙姐兒嗓音更是柔柔:“表哥,我要陪著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柔柔的深情和柔柔的嗓音都抵不過妙姐兒面容上的毅然:“我要陪著你”
朱宣停下腳步,凝視著深情滿滿的明眸,突然也下了決心,道:“好”重新把妙姐兒抱在懷里,南平王只是覺得感動,夫妻一共去死,南平王夫妻一起戰死沙場,就是想一想,這也算是給兒子們留下一個好名聲吧,妙姐兒也不肯拋下表哥獨活呢。
依偎在朱宣懷里的妙姐兒柔情似水地還在埋怨朱宣:“表哥你不在了,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朱宣一掃心中的沮喪,突然開心地笑了,看著懷里的小噘嘴,朱宣笑道:“地底下表哥再好好疼你,以前不疼你的地方都好好的補給你。”
“嗯,”妙姐兒對著朱宣也是甜甜地一笑,還想說什么,營外傳來更鼓聲,妙姐兒心里有很多話突然涌出來,想對朱宣說,可是看著朱宣疲倦的面容,不得不道:“表哥休息吧,你也很累了。”
在此時沈玉妙在心里覺得自己一點兒也不夸張,全營里最累的就是朱宣,還有人比他更累嗎?白天要出戰,晚上要巡營,此時還在陪著說情話。妙姐兒真的很想在這懷抱里說一夜,可是明天怎么辦?就算是決定去死,妙姐兒深深的看著朱宣:“表哥好好休息才是,不管你去哪兒,我都陪著你……”
一場生死離別,被南平王夫妻演繹成溫情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