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這件事情的關竅想明白的郭子民,只是有后怕。如果我不去對南平王說,那么從此將被他排在距離之外。這樣的達官貴人,偏有這些心思;再想到,如果我不對南平王說,或許會被南平王認為我也懷有異心,女兒接受小王爺們更是不妥當。
此時想想幸虧去提醒南平王,不然的話……郭子民只覺得惴惴不安上來,回想一下自己宮中當值十數年,為人算是正直,原來不升官是不明白諸多竅門,以前也想過,只是這一次又明白一些。
惴惴一直思慮到回家,進門就是女兒在院子里手里拎著一把刀舞得起勁,郭子民看過也覺得得意,這是祖上家傳的功夫,幾代傳下來,先是走江湖賣把式,然后有一位中了武狀元,子孫一直下武科,到郭子民得以進宮當值,每每祭祖先時,郭子民都覺得可以告慰先人。
看著院子里雪花被女兒刀風引起,郭子民忽然失笑了,南平王如此謹慎,小王爺們來這里一定是知道的,不知道他有沒有查過自己祖先八代,三代以前走過江湖,會不會覺得薄了他南平王府的面子。
嘿嘿,郭子民只是一笑,南平王府以前是侯府,侯府以前又是什么呢?聽說也是武功出身,指不定三代以前的三代,也賣過把式也不一定。心寬體胖的郭將軍沒有心思去打聽南平王府的這一些事情,頗覺得自己不象南平王那樣過于謹慎,他是王爺我不過是一個將軍,命的值錢程度不一樣。
郭子民看著女兒只是想起來,以后南平王府還去不去,小王爺來找還讓不讓水靈出去,朱宣的一次試探讓郭將軍心中不安,這樣的貴人不是好親近的,有父如此,子又能差到哪里去?
最終也沒有想明白的郭子民決定回房去歇一會兒去,管他南平王想什么,多疑什么,為兒子擔心什么,我……睡覺去。
雪一直就下,象是京里年年如此,一到冬天好大雪,妙姐兒睡在錦帳內,聽著女兒外間坐著與管事的媽媽說話操持辦年,只是微笑。
身邊小床上又是一個女兒,妙姐兒想想朱宣有些激動地對自己說的話:“端慧出嫁了,再給福慧打嫁妝。”這心思就是妙姐兒也是有的。
“媽,”房外的端慧郡主自己托著一個盤子進來,卻是一枚好看的透雕玉簪子,鳳首玲瓏剔透,一看是一塊好玉,端慧自己托進來給母親看,有幾分不好意思坐在母親床前跟她商議:“這個好,我想還是留給福慧吧。”
臥于錦帳內的妙姐兒也欣慰:“你喜歡就拿去吧,現在只忙你一個呢,等福慧大了再給她辦不遲。”
“那,好吧。”端慧郡主這才命丫頭們進來收起來:“送到我房里去。”再就坐下來看一看福慧:“她又睡了,怎么倒跟胖倌兒似的,睡得呼呼香。”
妙姐兒微微笑:“小孩子都是如此,端慧小時候也是這樣。”端慧郡主為母親掖一掖被子,眼睛明亮:“是嗎?我小的時候總比福慧要乖的多吧?”
人人都夸福慧郡主真是乖,這么小的孩子吃飽了就是睡,只有餓了尿了才會哭,福慧郡主哭起來有如小貓咪。端慧郡主對母親道:“父親說福慧哭都招人痛的,端慧小時候也是這樣哭的吧?”很是希冀地看著母親的端慧郡主只是看著母親。
“你呀,比她哭的還好聽呢。”妙姐兒打趣女兒一句,這樣緊張做什么。沒有聽出來的端慧郡主得到滿意的回答,伏身愛嬌地在母親面頰上親一口道:“媽你睡吧,我讓人給你煮湯呢,一會兒好了送來給你。”
妙姐兒對著女兒出去的身影只是微笑,端慧比以前乖得多,聽話得多,年紀越長就越好些,遇到康寧郡主以后又好些,現在福慧來了,端慧已經象是一個標準小大人。做母親的很是欣慰。
房內又是一睡一天,果然是上了年紀,先幾天時有頭暈,平時用腦也最多,勞心不勞力的人,歇了幾天又好些,想想幸好以前勤謹,知道是臘月里臨盆,辦年的事情籌劃的也早,端慧再幫一把手,這就不差什么。
微閉上眼睛沉沉要睡的時候,外面又有輕輕的腳步聲,是胖倌兒過來了,以前走路“蹬、蹬、蹬”,現在就是輕手輕腳地多,進來看著母親象是睡了,胖倌兒把自己的胖腦袋伸過去看一看,福慧的奶媽丫頭們只是輕聲地笑,胖倌兒看上這么兩眼,把手里一個木頭玩偶放在福慧身邊,這才走出去。
從知道要有的時候,胖倌兒就一直整理自己最喜歡玩的東西,一天來看三次,來一次給一樣,只是福慧現在還不會玩罷了。
妙姐兒微瞇著眼睛看到,唇邊一絲笑容,這就覺得依然是困乏的,慢慢睡過去,只到聽著福慧在哭,這才睜開眼睛看一看,命人喂過以后送到自己身邊來,對著女兒說上一會兒話,這才接著睡。
臨近過年的時候,人人都是比較忙,朱宣早出晚歸,回來第一件事情就是來看這母女兩個人,妙姐兒每每睡飽,睜著明亮不減少年時的眼眸對朱宣就抿著嘴兒一笑:“表哥,我夜里又要找你說話了。”
“有你陪著說話也成,”朱宣解衣服睡下來先裝睡著:“那我先打個盹兒,免得夜里被妙姐兒打攪到不行。”
妙姐兒就笑著用手推:“讓我起來走動走動,我夜里就能睡得著了。”不老實的手就被朱宣握在手里,朱宣對著妙姐兒略起豐腴的面龐狀似凝視,不緊不慢地取笑妙姐兒:“不許起來,女人坐月子就是要養著,表哥要把妙姐兒養得象胖倌兒一樣,讓你以后天天跟在表哥抹眼淚兒去。”
夫妻兩個人同時想起來郭水靈那個胖姑娘,一同露出笑容來,妙姐兒笑容嫣然,拖長聲音提醒朱宣:“表哥,我可以嫁過人了。就胖些也沒什么。”
對著朱宣壞壞的一聲笑:“是嗎?”妙姐兒這就貼過來,小小聲地打探著:“宮里都見到哪些人,夫人們是老了,身邊的人有年青漂亮你沒有見過的嗎?”
“這個,讓我好好想一想,”南平王仰望錦帳之頂,深思回想狀:“竟然是一個比一個漂亮……”話說到這里,一只又白又嫩的手掌伸到朱宣眼眸前扇上幾扇,然后是妙姐兒嬌嗔的聲音:“說話要仔細才是,書房里想來鋪陳好了,暖籠熏香候著表哥呢,這就開始胡說了。”
福慧晚上是跟著奶媽在睡,不是這個房間里,可是朱宣還是壓低聲音笑上幾聲,把妙姐兒摟在懷里一陣揉搓:“這身子豐腴不少,這樣表哥才喜歡,胖就胖吧,就是妙姐兒說的,不是嫁人了。”
妙姐兒很是配合一句:“嫁人了就可以隨便胖的,”夫妻兩個人一起笑起來,已經進門,再沒有出去的理兒,所以隨心所欲地胖吧。當然,當然不是,妙姐兒還是要計較一些:“等我出了月子天天騎馬去,打獵也帶上我去,我雖然不能開射中的弓,卻可以吃射中的肉。”
“好,”朱宣答應下來:“等你出了月子,天天帶你騎馬打獵去。”在妙姐兒腰間再摸兩把,聽著妙姐兒吃吃笑,朱宣道:“這一會兒有肉,下個月就摸不到了。”
兩個人在房里說這些肉麻的話,就可以說一晚上。主題就是妙姐兒今天胖了多少,以后會不會瘦,或者是繼續往下胖……
離過年還有幾天,京門風雪依就,瑞雪兆豐年,豐年亦是好大雪,此時天寒地凍,卻是明春小麥的一床好棉被。
守門的士兵雖然是筆直站立,站上一班崗,眉毛上都有凝雪,眼神兒還警惕地看著城門進出的人流,有進城采辦年貨,也有提前進京來走親戚的和正常出入的人。
兩輛普通的馬車慢慢進城來,車旁跟著的是兩個人騎在馬上,馬車夫象是對京里是熟門熟路,趕著馬車穿過小巷,最后停在一處小院門口。
院門口楊廣明帶著一個跟的人候在門口,看到馬車停下來這就迎上來,第一輛馬車內扶下來的年邁蒼蒼的章嚴之,看上去顫顫巍巍,卻是如此地高壽。章嚴之站在這小小京里四合院門前,看著這院比自己離京前下人的院子也不如,再看看一旁的長孫楊廣明,身上是黑的綢袍子,襯的年青的面容上也有幾分過于穩重。
“我回來了,”章嚴之對著孫子氣喘吁吁說上一句,在西北這十幾年里,全憑著一口氣,老夫撐到回京的這一天了。扶著孫子的手往院門里進,門內又走出來章紫和兩個人,卻是跟章紫的。
后面一輛馬車上下來的是隨著章嚴之去西北的一個姨娘,還有楊廣明的母親楊氏,看著老太爺在院子里停下腳步看一看,小小的天井只得一株梅花,另外有水井還有井欄,三間正房一明兩暗,另外還有兩間廂房,因是要過年,又要接祖父,窗戶上新貼的窗花兒平添幾分喜氣。
“呵呵,這里好,”對著這樣簡陋的房子,章嚴之聲音蒼老的先是夸上一聲。楊廣明低下頭來心中慚愧,祖父對自己幼年時條件優渥,可是自己接祖父返京,只能是這樣小院子,和妹妹章紫一左一右地扶著祖父踏過院子里掃過雪的石子路往正房里去,就這小院子也是妹妹的私房出了一部分。
正房里雖然擺設不多,也還生著一個大火盆,房里并不算太冷,房內有桌有幾有椅,章嚴之在中間坐下來,看看孫子孫女,再看看隨后進來侍立兩旁的姨娘和兒媳婦楊氏,先是樂呵呵說一句:“好,京里這雪依然如故。”
楊廣明只得一個跟的人,兩個車夫是家里的舊仆人,不辭辛勞一直相伴,后面跟馬車的兩個騎馬的人卻是妹夫小蔡大人的家人,是妹妹章紫今天一早打發去往長亭接祖父的。這一會兒把祖父安置在房里,楊廣明先出來手里托著賞錢把蔡家的這兩個人打發了,讓他們回去對妹夫道生受,這才重新往房里來。
走到房門外就聽到里面的說話聲,卻是一看到京門就樂呵的章嚴之在問章紫:“孫女婿幾時來,今天不是朔望日,應該是不上朝的日子才是,我路上只是想你和明兒兩個呢。”
章紫支吾著回答過去:“要過年呢事情多,家里天天有客人,等過幾天閑了他就來了。”這個理由聽得章嚴之也是沉默了,人雖然老了,腦子依然還有思緒能力,章嚴之倒也沒有這就不高興,只是隨即道:“過年總是忙的。”
快步進來的楊廣明趕快進來,妹夫小蔡大人今天既不上朝也沒有事情,小蔡大人家里不在京中,父親是章嚴之的門生,所以這親事原先是巴著上來的,章家倒了以后,小蔡大人家里倒沒有不認這門親事,老蔡大人在京外倒也還好,只是妹夫小蔡大人年青,就時時覺得不舒服,“中午外面訂了一桌席面送來,還是祖父在京里常去的那一家,”楊廣明把妹夫不來的話題岔開,對著祖父笑容滿面:“祖父坐一會兒,倒是里間房里去坐著更是暖和些。”
章嚴之翹一翹白胡子,對孫子佯裝生氣道:“我坐一會兒的是,怕一會兒有客來我要會,又要起來出來的,不是麻煩,我就這里坐一會兒。”
“好,那祖父就坐一會兒吧,孫兒只是怕這雪大呢,又家家辦年,只怕今天都一時不得來才是。”楊廣明只得順著祖父,想祖父在京里的門生是不少,在朝上見到裝作不認識自己的人也有,隨口問一聲兒:“世兄現今在京里了,老大人幾時接來?”這樣的人也有,只是今天有沒有人來看祖父,楊廣明心里只是沒有底兒。
火盆上的茶吊子開了,姨娘和楊氏把熱茶泡上來,章嚴之喝上一口又是呵呵笑上一聲:“這茶也還是那個味兒。”再對孫女兒章紫探問道:“夫妻也算和氣吧,這親事可是當年你一生下來就許的,應該是錯不了。”就是老蔡大人,對老師章嚴之一直都有接濟,只是小蔡大人是這樣心腸,章嚴之沒有親眼見到,所以不明就里。還自以為這親事是得意的,我雖然敗落了,孫女婿中了科舉留在京里,親事依然沒有變化。
“這一次說進京,你公公又幫著不少程儀銀子呢,不枉我當年栽培他的一番心思。”章嚴之回想一下也是覺得滿意的,章紫當然只能說:“好著呢,我們和氣著呢。”見祖父只是不許關房門,說房里火盆熱,要開門去一去炭氣才好。
只是一個大火盆熱也熱不到哪里去,風雪從開著的門外不住吹進來,就是年青的章紫也覺得身上冷,看一看祖父雖然是笑呵呵和自己在說話,只是眼睛不時往門外看,章紫在心里嘆口氣,明白這是祖父希望有人知道他今天回京,能來看看他。
可是今天有沒有人來呢?哪怕是來一個家人說一聲:“老大人回京,我們家老爺夫人家里忙呢,先來問候一聲兒,閑了再來。”就有這樣一句話估計祖父也能寬些心懷,章紫看一看楊廣明,祖父的舊門生都是哥哥去上門走動,今天有沒有人來楊廣明應該清楚。
“我去看一看這席面怎么還不送來,別是走錯了門?”楊廣明收到妹妹的眼光,對祖父和母親回一聲兒,這就撩起衣袍出門去。章嚴之坐在房里還在不住地往外面看,一面與孫女兒說話。
一間小院正房門大開,可以看到院門,門外突然有了聲音,章嚴之眼睛頓時亮了,連聲催促章紫:“去看看是誰來了,這么大的雪來看我,可別怠慢了他。”
章紫只得出來,心里想著這要是不是,祖父一定會難過得不行,不想還剛出房門在廊下,就看到外面一個一身官服的人進了來,章紫一下子就愣子,看看他低頭避迎面之雪,一時之間沒有認出來是誰?
身后傳來章嚴之顫巍巍的聲音,章嚴之盼學生來看是望眼欲穿,心里也明白大部分人是不會來,可是有名的那幾個,以前常來往有過照顧的那幾個應該來才是,一看這人身形,雖然十數年沒有見也猜出來了,扶著姨娘的手往房門口來,顫聲道:“是袁杰來了吧?”
院里這位官員在飛雪中抬起頭來,果然是刑部的袁大人。看到老師蒼老成這樣,眼中有了淚水,走到廊下就跪下來行禮:“學生袁杰迎接來遲,望老師恕罪才是。”章紫心里一陣感動,看一看祖父,眼中也濕潤了。
站在房門口不顧吹冷風的章嚴之還在擺一擺譜兒:“我老了,無官無職了,所以你這一會子才來也是有的。”看著袁杰只是對著自己仰著臉笑,臉上只是淚水,章嚴之這才回嗔為喜:“你起來,這外面太冷,你進來房里暖和暖和才是。”
房中有了客人,這才把房門關上,得以保留那火盆余溫在房內多一時,袁杰身后是跟來四個家人,手中俱各有禮物,袁杰是知道老師愛體面,送銀子倒是次要的,要一大堆東西讓他看著才是舒服,老年人講古禮兒大多如此。
因此上袁杰送來的四份禮物,過年的衣料衣物,年下用的時新東西,一枝人參若干鹿茸,還有一只上好的鼻煙壺。
房中的人俱各感動了,官敗人各散,這一次進京非比以前,猶其是章紫的母親楊氏,剛才聽著公公問孫女婿,女兒支支吾吾的,作母親的還沒有老眼昏花是看得清楚,家里再忙,難道長輩們進京也不來探問露個臉兒,這不合情理要么就是沒有禮貌。
此時看一看坐在章嚴之下首正在笑臉兒對著公公說話的袁杰,這位袁大人倒是一直不忘師恩,年年都有饋贈去西北,今天又飛雪來看,而且一身官服以示鄭重。房里站的多為女眷,都偷偷抹一下淚水。
“你啊,我們還欠你一筆錢呢,”章嚴之笑呵呵,指的是章楠報卓異后進京被人舉報然后認的一筆認罪銀子,這一筆幾萬兩,是袁杰認了一半,另外一半也是袁杰出面找諸位同門一一分派下來。
能來一個門生,趕著來看自己,章嚴之格外高興,就此和袁杰把這筆帳要了結:“年年與你通信,你總是說不用還,今天老夫與你親口道一聲謝,這銀子算是我受了你的。”章紫看著袁大人面帶笑容道:“學生理當孝敬老師。”章紫覺得眼睛又濕了,背過身子用手里的帕子擦一擦眼窩,祖父還當是以前,他這一聲謝如今并不值錢。難得袁叔父還是這樣恭敬,和以前在京里的時候是一樣的。
章楠認罪的幾萬兩銀子,就是迫使袁杰投入南平王麾下的一個關鍵點,老師回京,袁杰是一早對南平王說過,而且實話實說,要來看看。在師兄章楠和侄女兒章紫設下美人計,袁杰一旦知道,也是早早通知南平王,可是老師進京來看,從沒有答應過南平王,做一個負心人。袁杰是來看得不避人也覺得自己應該來。
師徒兩個人在房中說話,章嚴之精神頭兒特別的好,對著袁杰一一地問過來:“你是必來的,我路上想著第一個要見你才是,還有風老三,劉老四,今天也應該來看看我才是……”
袁杰笑容可掬回話道:“風老三,劉老四都不在京里,現今西山都有了園子,要是在京里是一定必來的。”章紫只是含笑,說的這兩位都在京里,一早兒還看到風叔父出門想是要會要緊的客去,聽著袁叔父說得如此流利,章紫只是含笑。
“我也想著必是不知道我回來,要是知道我回來一定要來看看的。”章嚴之呵呵笑著和袁杰說話,覺得面子上很是光彩。楊廣明這才從外面進來,領著兩桌子席面進來,進來就對袁杰親熱地行禮道:“我說怎么還有一桌子席面,卻是袁叔父訂的。”
袁杰站起來還禮:“世兄訂的是世兄的,我訂的是我的。”房中相與歡笑中,外面又進來一個青衣小帽的家人,卻是人人不認識的,一進來就呈上一張拜貼來:“我是風老爺家里的,聽說老大人今兒還京,我們老爺去豐臺走親戚去了,等回來得了會兒再來拜老大人吧。”
這一個本添喜事的事情,卻讓房內一陣尷尬,章嚴之雖然老,還沒有完全糊涂,滿是皺紋的面容一下子拉下來,看一看這個家人,再看看楊廣明,再看看袁杰只是不說話,看得那家人一陣心虛,把拜貼丟下來說一聲:“告辭。”就走了。
直到家人走出院門,章嚴之才重有笑容,對袁杰和楊廣明道:“呵,送來席面正好就吃,老夫是不客氣的。”姨娘和楊氏扶著章嚴之安席坐下來,章紫對楊廣明使一個眼色,一同走出房門來,把剛才的事情悄聲說一下:“袁叔父說西山,你說在豐臺,這是你找來的人吧,這假話說漏了。”
楊廣明只得嘆息一聲:“我……沒有想到今兒還會有人來,不想袁叔父如此有情。”楊廣明回京里來,第一個密切關注的就是袁杰,袁杰與南平王走動日近,京里官場上也是早有風聲,楊廣明打心里不舒服的,所以章嚴之進京,楊廣明獨沒有通知袁杰。
對著一院子白雪,楊廣明心想自己還是年青少歷練,看不好的人反倒禮物在手,熱情上門,還幫著圓謊,通知的人,覺得會來的,一個也沒有。
重新進房里去,章嚴之也掩飾過來,不再提風老三和劉老四,管這些混帳黃子哪里去,至此,章老大人心里有如明鏡了,這些人都不會來了,會來的早就來了。有如袁杰,不是一樣大張旗鼓地送席面而來,章嚴之決定珍惜眼前的這些溫情。
席面依然舊滋味,酒也還是老陳酒,只是人越來越老,是經不得陳。章嚴之一向身體不好不用酒多時,今天高興也吃了小半杯,只是讓袁杰和楊廣明吃酒:“吃,你們吃,我看著喜歡。”坐一桌子人吃飯,這是多少年前的盛景了,章老大人光是看著心里就是舒服的。
飯后袁杰就告辭了,一來是有事情,家家要辦年才是,二來官場上也有事情,三來也要讓老師休息才是,看到自己來,老師不是一般的高興,就是旁邊的老師家人眼中俱有感激,袁杰覺得自己只是坐著,大家都會一直陪著。
“想來你是忙人,快去吧,”章嚴之象以前一樣勉勵幾句,覺得找回自己做吏部尚書時的感覺:“遇事情多多揣摩,以皇上的意思為準才是。”一般的家人都低下頭來,老大人還擺這種派頭,也只有這位不忘老師的袁大人還能滿面笑容地答應下來,行禮離去。
袁杰告辭以后,章嚴之才把孫子單獨叫到里間去,。只有爺孫兩個人,章嚴之收了剛才慈祥的面容,聲音依然蒼老顫巍,卻是嚴峻的:“自你到京里,會過哪些人,哪些人回應過你,”
楊廣明覺得自己不堪重負,此話有如最后加上一根稻草,楊廣明在祖父面前跪了下來。章嚴之厲聲道:“講讓我聽聽,是哪些王八羔子,現在看著老夫倒臺不在京里,全然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一下子驟然動怒,章老大人一下子臉漲得通紅,覺得氣血上涌。
“祖父,孫子接你到家里來是頤養天年,以前的事情,你就別再問了。”楊廣明艱難地才說出來,要脅人的書信還可以起到作用,以前的師恩全然無用,只是平白多聽幾句風涼話罷了。看著年邁的祖父,平日里心心念念地只是回京里來,楊廣明不知道該如何說才是。
章嚴之也冷靜下來,停上一會兒喝上兩口熱茶,這才一一地問出來:“是怎么留在京里的;南平王是怎么對待?晉王又是如何?還有諸位門生,又平素往來多少……”
聽著孫子一一俱實地回答過,章嚴之沉思一下道:“把我給你的信拿來。”楊廣明猶豫一下,還是走出來取信。房外看到母親妹妹和祖父姨娘擔心的面容,楊廣明只是低低頭就走過去取了信再進去。
章嚴之用瘦而枯的手一一地檢視過來,這就抬眼看一看垂首的楊廣明,沉思道:“有些信,你既然用了,不會現在全沒有結果才是?”沒有看到那些信,章嚴之就以為是孫子用了,他并沒有想到是另外一種結果。
“有一些信,”楊廣明重新跪下來,事到如此是瞞不下去,只得對著祖父實說:“是南平王取了去。”
章嚴之大驚失色,身子一陣搖晃,楊廣明趕快站起來扶著祖父重新坐安穩,在他身邊低聲為難地道:“不給他看,這京里留不下來。”總不能真的去皇帝面前告御狀,皇帝又認識我是誰,又不是他眼前得用的人。
嗓子眼里一陣格格痰喘的章嚴之好一陣兒才順過氣來,再說話已經是有氣無力:“罷了,罷了,這還回京來做什么,你這個……”手指著扶著自己的孫子,看著他凝視自己,眼中有關切也有懇求,章嚴之原來的話說不下去,只得一聲道:“你這個傻子。”
扶著祖父重新坐安穩,楊廣明重新轉到章嚴之面前跪下來:“請祖父聽孫兒一言,孫兒此番留在京中,只為重振家業,要說報仇,官場之上這樣事情多的是,眼前咱們沒有這樣能力,別說報仇,就是祖父向日照顧有加的門生,如今走在街上也是裝作看不見。依孫兒看,”
楊廣明看一看祖父的眼中有了難過,自己心里也難過,只得繼續道:“重整家業是最為重要的,孫兒背著祖父私自去會了南平王,愿與他世代交好,”說到這里看一看坐在床上的祖父面容抖動,只是說不出話來。
“不這樣,京中就站不住腳,”楊廣明眼中有淚,泣道:“求祖父寬些心情,原諒孫兒自作主張,南平王倒也罷了,在政見上一向與祖父不合。只恨那些受過咱們家多少恩惠的人,落井下石,不理不睬,孫兒要出的是這口氣,要讓他們看一看,我們家不是倒下去就起不來的。”
孫子楊廣明的一番話徹底打翻了章大人進京時一路上的綺思,讓章老大人心里很是翻騰。房中這祖孫倆個人,一個人跪在床前,一個人坐在床前,都有如石雕木刻一樣,過上好一會兒,章嚴之才一聲嘆息道:“我老了,還能活幾年,以后是你過日子,你覺得好就這么辦吧。”
“是,”楊廣明見祖父不用怎么勸就轉過來,心里很是高興,仍是跪在地上道:“祖父以前的舊門生不來看祖父,請祖父不要往心里去,這是孫兒沒有用,等孫兒出人頭地,自然他們就來了,就是袁叔父,”
說到這里,楊廣明猶豫一下,不知道應不應該說,今天的打擊實在是太多,孫子和南平王握手言歡,把一些要緊的信也讓南平王取走,現在只有一件得意的事情,就是袁杰不忘師恩,章嚴之覺得袁杰再出問題,自己實在是經不起這個打擊,急忙追問道:“袁杰他怎么了?”
“聽說也投靠了南平王。”楊廣明這一句話說出來,就看到祖父身子一歪,楊廣明趕快站起來去扶,連聲呼喚:“祖父,祖父。”房外的女眷們聽到呼聲也一起進來,幫著把章老大人扶睡在床上,看著他微閉雙目,只是哼哼。過上一會兒才虛弱地睜開眼睛道:“我,我不信,我不信,袁杰他也做這樣的事情。”然后閉起眼睛來,是什么也不想聽什么也不想說的樣子。
大雪漫天飛舞,章老大人進京,一個接一個不中聽的消息,讓他備感到年老體衰,有心無力,自己最為親近的愛徒袁杰,一向是通家之好,自己落難時,多方奔走;遠黜西北時,又年年有問候,章嚴之不相信袁杰也會投向南平王。
而此時袁杰,正坐在朱宣的書房里對南平王說章嚴之進京的事情。從章嚴之那里一出來,袁杰就直接來到王府里來,對朱宣說一聲:“老師進京,安置在楊世兄的住處,卑職適才去看過,送了若干的禮物和一桌子席面,老師留在京中,我是時時要去照看一下的。師恩難負,望王爺明查才是。”
“哦,這是該去的。”朱宣倒是欣賞“琉璃蛋兒”的不忘師恩,再說他前兩天就說過老師回京要去看看,今天看過就來了,南平王溫和地道:“老大人身體尚好嗎?”
下面全部是廢話,南平王也做到關懷問候,袁杰也一一地回答,最后的時候,袁杰猶豫一下,還是說出來:“想當年京中諸同門,倒有十幾人時常來往,象風老三、劉老四都是常結伴去看老師的人,不想這一次進京,今天倒不見蹤影,王爺您看,這也不對不是,哪怕去打一個照面兒呢?”
朱宣掌住笑,依然是面不改色地隨口附合一下:“是啊,只是他們為什么不去,倒是他們自己的事情。”眼前“琉璃蛋兒”得寸進尺,別人不去,你倒來找上我了,我不幫你說,一句也不成,讓那位章大人好好體會一下世態炎涼吧。
頗有失望的袁杰是希望朱宣能說一句半句話。與南平王相處日久,除了越是覺得他心思難測以外,就是覺得他肚量頗大,人也有風采,很是吸引人。就是身為一個男人的袁杰想一想內宅里的沈王妃,是一個有福氣的人,能嫁給王爺這樣的男人。
所以袁杰今天會有希望朱宣干涉一下的想法,南平王肯放出哪怕一句話來:“老師還是應該看一面。”就會多些人去看老師章嚴之。
要知道那些人不去,一半是變了心思,還有一半是畏懼南平王。象袁杰這樣,摸透朱宣的心思,對他坦然直言:“要去看看。”這樣的人只有袁杰一個。
失望的袁杰告辭出書房里來,心里為老師覺得悲涼。自己和世兄為解老師心懷,不約而同的撒了個謊,沒有想到撞到一起去,想想席面上老師是高興的,這一會兒不在席面上,一定與楊世兄在說話,要提到這些不來的人。
想想老師此時一定是失望傷心,袁杰心里就不舒服,出得南平王府的門上了自己的馬,對跟的人道:“走,去風大人家里。”琉璃蛋兒決定今天不再光滑滑圓溜溜,要去和這些同門理論理論,不就是走一趟打一個照面,以后說聲:“我忙,我來不了,”大家面子上都好過。
風雪之中,琉璃蛋兒踏雪去看過剛進京的章老大人,再會南平王,眼下又不得就回家,成了今天的一個大忙人……
書房里朱宣自己好笑一會兒,此人揣摩我的心思倒有幾分,明知道我不會生氣,索性把主意打到我這兒來了,朱宣也覺得老師進京,門生不看不對。只是南平王偏不說這個話。
想想章大人以前在京里,門生無數,今天只有袁杰一個人去,南平王想想就覺得解氣。書房外朱壽送進吃的來:“小郡主讓人送來,請王爺下午點補兒一些才是。”
朱宣拿起來一塊熱氣騰騰的點心來,端慧好女兒管家也是不錯,過上兩年就要給武昌侯,想想得意,我這樣一個能干又生的好的嬌寶貝,再想想不舒服,養的這樣好就為著給人。
南平王這種時候,從來是想不起來,他當初一意孤行把妙姐兒從沈家接出來,岳父沈居安是什么心情。
也想不起來親家姚大人把女兒雪慧養成一位名媛,給了自己又是什么心情,把點心吃上兩塊,朱宣這才舒服一些,房里還有福慧。端慧出嫁以后一門心思給福慧打嫁妝,再給小端慧打嫁妝去。
小小的福慧,睡在織金小包被中的福慧在房里正微張著小嘴兒,妙姐兒睡在床上悶了,就讓人把女兒抱在身邊來,看著她醒了同她說話。
“媽,紅色的好嗎?”端慧郡主嬌滴滴的聲音從外間傳來,正在同福慧說話的妙姐兒答應一聲:“好看。”
過上一會兒,端慧郡主又傳來一聲:“媽,我想還是黃色的吧?”妙姐兒再答應一聲:“也好看。”依然是不錯眼睛地看著福慧,生的哪一些象表哥,哪一些自己呢?
外間傳來腳步聲,端慧走進來,坐在母親床沿上,先看一看妹妹福慧醒了,睜著烏溜溜的眼睛到處看,真是喜人兒,端慧郡主看過以后,再抱怨母親,高高噘起嘴來:“您到底有沒有在聽,問什么都說好,您心里還有沒有我。”
妙姐兒趕快來安撫這個女兒:“有聽,聽得認真呢,紅色的過年過節戴,黃色的你平時在家里戴不是,絹花兒多弄些,多幾個顏色才好。”
聽過以后的端慧郡主嘴噘得更高了:“誰跟您說絹花兒呢,我是在說給福慧衣服上扎的花兒,是紅的好還是黃的好。”然后很委屈:“我說的話,母親全然是聽不進去了,就聽了也是一只耳朵進一只耳朵出來才是。”
妙姐兒自知理虧,趕快對著端慧一陣安慰,再指著福慧說話:“看看姐姐給咱們做過年的衣服呢,謝謝姐姐不是,什么花兒都是好看的不是。”
“我不跟您說了。”端慧郡主再看看眼珠子轉動一下,仍是對著母親噘高著嘴,到外間錦榻上坐下來拿起福慧的衣服繼續扎花兒,房外走進來胖倌兒,手里拎著一個玩的東西,先走到姐姐身邊來看一看那花,再仰起臉兒來問姐姐:“這是胖倌兒的不是?”
妙姐兒在房里聽著笑,房外端慧郡主也是笑:“現今你要靠后才是,就是父親的活計也靠后,何況是你,這是福慧過年穿的,誰還有功夫做你的。”
舉起胖手搔著胖腦袋的胖倌象是明白,對姐姐道:“你現在不如以前,這么慢,你趕快些,還有胖倌呢。”
端慧郡主往房里對著母親喊:“媽,您快給胖倌兒訂親吧,讓他媳婦做去,我又不是那針線上的人。”端慧郡主剛受母親冷落,又被弟弟數落,只覺得委屈。
聽出來姐姐聲氣兒不對的胖倌兒這就不理端慧郡主,自己進來把手里的玩的放在福慧身邊,問母親:“幾時可以帶出去玩?”里面妙姐兒還沒有回答,外面生氣的端慧郡主聽著笑出來:“早呢,你沒人玩了不是,找你的胖妞兒去。”
看著胖倌兒坐一會兒出來,端慧郡主重新同母親生氣,坐在榻上嘟高嘴做活計,直到父親回來。
朱宣進門的時候是不高興,一進來先碰上女兒嘟著嘴,南平王倒是一愣:“你這孩子又是怎么了?”端慧郡主依然是委委屈屈:“沒什么,父親回來了,我這就回去,父親陪母親吧。”
莫明其妙的朱宣走進來看這床上的母女兩個人,妙姐兒悄聲道:“快別惹她,她說一句話,我聽錯了,正在生氣呢。”
朱宣這才明白過來:“倒是你惹的她,我說我是沒什么。”看一看福慧睡著了,讓奶媽抱過去,自己換過衣服先在妙姐兒床前坐下來。
這才看到朱宣不高興的妙姐兒這一次不能再犯對女兒的錯誤,下午不小心冷落端慧,這一會兒不能冷落朱宣,趕快支起肘來關切地道:“表哥不高興?”
朱宣不悅地嗯上一聲,看著妙姐兒支起肘來被子閃風,為她又蓋好了,這才道:“我等不得洗過上床去再告訴你,倒是先說了再洗的好。”
這才告訴妙姐兒:“下午人回我話,說二爺和二夫人在房里又爭執上了,我想著你現今是月子里,怎么二房里這樣的不懂事體,端慧雖然管家,并不能指責長輩,又是哥兒們訂親的事情,沒有端慧說話的地方,我想著二房里不體諒你,這才不高興。”
家里大過年的平白無事起爭執,朱宣一聽就不悅,女兒當家管事,家里在吵鬧,這不是拆臺嗎?朱宣一直不高興到回來。
妙姐兒是明白了,想一想對朱宣道:“三弟妹留下兩位親家小姑娘,母親和我是知道;二弟妹家里剛到的這兩位親家小姑娘,要過年了,不留下來過年,難道往回趕在路上過年不成,哥兒們親事,等我出了月子再定,表哥又生氣何來?”
“當然是你出月子再訂,”朱宣聽著妙姐兒柔聲細語,這才有些氣消,一只大手不住在妙姐兒撫摸著道:“我只是想著太省事,我剛才把二爺叫過來訓了,斌哥兒先天不足這件事情,我還沒有對他們說呢,好好的一個孩子弄得氣虛體弱,真是不象話”
哥兒們的親事也是朱宣一錘定音:“申家送來的兩個小姑娘,有一個我是相中了,我對老三說過這親事過了年再說;二房里的親事從京里訂,一個房里弄的全是方家的人,當真是我現在少問這些事情,能過去的我全當看不到,一直就任意下去。”
被朱宣大手在頭頂撫摸的舒服的妙姐兒伏在被內懶洋洋有如一只被撫摸的貓:“表哥抓抓頭發,”越發的被抓得舒服時,妙姐兒閉上眼睛享受著道:“要過年了先不說吧,等過了年我也出了月子,再對二弟妹說一次,親事的事情,她要來問我,我再告訴她這事兒不成。”
朱明對于方氏任性覺得很是足夠,堅決不愿意兒子親事訂親家小姑娘,.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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