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正沒人稟事,連震云和李四勤同時聽得,連忙站起迎了出來,李四勤大笑道:“在哪里?齊三那小子在哪里?”
齊強兩步上了臺階,拱手笑道:“連老大,李四兄弟,兩年不見,還記得兄弟不?”
李四勤見得齊強,眼睛一亮,趕上來一拳砸在他胸上,罵道:“叫你呆在清河和我們一起跑漕,你非不肯,說什么自在慣了,受不了幫里那些規矩,奶奶的,阿哥府里的規矩不比咱們這里大?你這小子怎么又生受了?”
齊強一愣,瞟了連震云一眼,笑道:“你好靈的耳報神,怎就知道我做了奴才了?那叫一言難盡,受不了也得受!”
李四勤哈哈大笑,一把拖了齊強到堂上,按著他在左首交椅上坐了,吆喝著叫人上酒。連震云笑道:“急什么,他那性子,哪里肯安分坐在這里喝酒。”轉頭看向齊強,“你那年在清河后街上的相好,叫蕓姑的,被清河一家姓許的大戶贖了身,進門做了姨奶奶,如今可是見不著了。”
齊強早不記得蕓姑是誰,只聽得“姓許的大戶”,想起陳演說起的事,暗暗看了看連震云的神色,不在意地笑道:“她既是從了良,原是好事。我的相好多了,不愁沒地方睡覺。”
連震去面色微微一松,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臂膀,“聽說九阿哥很是看重你,怎的有閑來看我們了?”
齊強不緊不慢地笑道:“我妹子嫁到清河縣了,我趕著來看她有沒有被姑爺欺負,又想著你們在,正好一起聚聚。”
連震云神色大松,心中卻又是一緊,正要說話,旁邊李四勤已是叫道:“你妹子?難不成齊大蟲那婆娘真是你妹子?”
齊強跳了起來,瞪眼道:“你大蟲大蟲地叫誰呢!俺妹子有名有姓有夫家的,模樣兒好,性情兒更好,亂叫什么?小心我翻臉!”
李四勤被他罵得一呆,摸著頭訕笑道:“你急什么?俺這不是叫習慣了么,再說,你妹子都沒有說俺什么……”
齊強呸了一口,斜眼看他,“你怎么認識俺妹子的?你小子專愛外頭養姘頭,要敢對我妹子起歪心思,看我不揍扁了你!”
李四勤的臉漲得通紅,惱羞成怒道:“她都成人家老婆了,俺能有什么歪心思!再說了,她那潑辣樣,俺才不敢要她!”
齊強哈哈大笑,得意道:“俺妹子利害著呢,”一拍腦袋,問道:“正有事問你們,我妹子嫁過來后,我妹夫對她怎么樣?我怕在家里問不出,你們一個縣里頭,多少有些風聲吧?”
李四勤哼了一聲,“你不是說你妹子利害?又擔心這些做甚?你放一百二十個心,你妹子把你妹夫吃得死死的,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要星星不敢摘月亮,二十四孝也比不上你妹夫了!”
連震云聽得兩人胡扯,先起身對外頭叫道:“大河,到后街桂姐兒家去訂下了,叫他們好生準備著,我和二當家,齊三爺后腳就到。其他值守的兄弟也下去歇著吧。”聽著外頭的人都散了,方轉頭笑道:“行了行了,這些胡話喝酒的時候可得收收,你妹子好歹也是縣臺夫人,平常里把名聲看得比天大,私窠子里那一起嘴沒遮攔的,叫他們聽著傳了出去,你拍拍屁股走了,受氣的可是我們。”
齊強沒趣道:“叫她別嫁官道上的,她就死心眼,我一時沒看著,三茶六禮,洞房花燭轉眼就辦了,整日規規矩矩呆在后宅里。若是嫁給常州幫的羅世清,照舊兒大聲說話,喝酒耍錢,誰又會說她一句?”
李四勤吃了一驚,“你妹子以前和常州羅三相好?”
齊強搖頭道:“羅三看上我妹子,我妹子沒應。”長吁短嘆道:“我都給盡方便了,羅三還是沒讓我妹子上心,到底哪里不中意了?前陣子我遇上羅三,他喝醉就問我這話,我還問呢!”
連震云慢慢道:“許是她看著做官家夫人更體面……”
齊強一擺手,“她和我一樣,最煩受拘束守規矩,”看著李四勤笑道:“當初在家的時候,高郵常州那些漕上兄弟和她一桌兒喝酒,一桌兒耍錢,到現在還有人問她。可惜如今我妹子嫁人了,出嫁要從夫,否則我這趟兒必把她一塊帶來,免得你說我厚此薄彼,沒給你方便。”
李四勤愣了半晌,卻是一陣大笑,“沒的說,有你這句話就夠兄弟情份。縣大老爺是個好人,對她又好,我更沒啥說的。”
連震云從椅上站起,看看天色,笑道:“走吧,桂姐兒家可是后街上最紅的私窠子,不單那桂姐兒模樣好,她還有一個小妹叫月鉤兒,模樣身段都是上等的,又會彈琴耍牌,真是個尤物,今年十七了還沒有破身,你若是喜歡,今晚就可以梳籠她。”
齊強哈哈大笑道:“得,有你這句話,我倒要看看那尤物是什么模樣了……”三人出堂,自有幫眾牽出大馬,點起角燈,前呼后擁,向縣后街而去。
齊粟娘掌上燈,將院子里曬著的舊棉衣收入箱子底,回到堂屋,看著滿桌子的菜,等了又等,也沒見著陳演和齊強回來,想著耳房里的安生,取些飯菜裝了一個食盒,走到中門耳房。
安生正換了衣裳,準備出門吃飯,聽見齊粟娘喚他的名字,連忙開門,接過齊粟娘遞過來的食盒,笑嘻嘻謝了。他看著齊粟娘取了中午的空盒,又尋了他換下的衣裳帶走漿洗,轉頭要回后院,猶豫半會,忍不住道:“姑奶奶今兒不用等大爺了,到廳上把姑爺叫回來吃飯是正經。”
齊粟娘一愣,停步轉頭,看了安生一眼,不由嘆道:“去哪里了?和些什么酒肉朋友作樂?”
安生賠笑道:“大爺不敢叫姑奶奶知曉,小的猜,多是去了縣后街桂姐兒家里。這回的朋友倒也正經,是清河漕幫的兩位當家的,原是大爺以前的朋友,其中一位聽說方得了候補衛千總的銜兒。”
齊粟娘一呆,自語道:“是他們?這才頭一天,這么急著尋上門去,總有些緣由。”抬頭向安生笑道:“你趁熱吃吧,我去廳上。”
安生連忙應了,齊粟娘走到門口,又回頭,從袖子里拿出兩顆瓜子金,塞到安生手里,“我哥哥這一年在外頭,都是你照料的,也該歇歇。他是個隨意的,私下里不講那些規矩,有我在你自可以松快些,到外頭茶鋪子去吃果子聽書都由你,只是別去那些地方耍,你才多大點呢,別和你大爺學壞了。這錢也別亂花,留著將來娶媳婦吧。”
安生連聲謝了,齊粟娘摸了摸他的頭,嘆了口氣,又道:“這一年你大爺在外頭,可有遇上中意的良家女子?或是有意從良的紅粉知已?”
安生想了想,道:“姑奶奶是知道大爺的,多是愛逢場作戲取個樂子,圖個熱鬧,這一年事兒多,除了應酬公事,這些地方也少去了些,里頭的女子大爺是沒放在心上的。若說是良家女子,卻也沒有,倒是有個姑娘,來歷并不清楚,大爺念叨了一陣子。”
齊粟娘歡喜道:“什么地方的姑娘,模樣性情如何?你給我細說說。若是他看上了,我立時托人去求親。”
安生嚇了一跳,苦笑道:“姑奶奶不要急,你聽小人說就明白了。那姑娘原住在江寧城秦淮河邊一個巷子里,大爺上上月到了江寧,就到秦淮河兩邊的河房館子里去開心,清早散了后走到那巷子,看著一個孤身女子開門做些針眼活兒,以為是開私門的姐兒,就上去搭話,沒料到被她劈頭蓋臉一頓狠罵,潑了一盆洗臉水,趕了開來。大爺當時就惦記上了,連去了幾回,都沒能得過好臉。后來事忙顧不上,只得丟開,沒料到再得空兒時,已經人去樓空。到四鄰打聽,只說竟是個騙財逃婚的,夫家是揚州鹽商,告到了衙門里,追捕的人尋到了。好在她機靈,早早從后門逃了,無人知道下落。大爺悔得很,也打聽過一陣,卻沒得結果。”
齊粟娘聽得一愣,既覺得此女聽起來似曾相識,又不認得這樣一個騙財逃婚在案的女子,因不知道來歷,無從下手,也只得罷了,出門向前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