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民們雖然知道官倉里沒有米糧賑濟,但是貪官已經下了獄,他們每日能吃上大半飽,有油氈可睡,倒是比朝廷以前放賑還要周到,也就沒有什么怨言。
木艾一邊料理這營地里的大小諸事,一邊細思這些災民以后的出路,畢竟她施粥只能救濟他們一時活命,哪怕再加上朝廷賑濟,也不過是免了明年的賦稅,還是不能從根本解決問題。
此時正是九月初,大水退后,補種稻米、小麥和稻子都已經來不及了,倒是稍微耐寒些的白菜蘿卜還可以收上一茬。而且這兩樣菜蔬都是耐儲藏的,再添上少量的米糧,災民們返鄉后一定可以堅持過冬季,春天時再救濟一些種子,日子就基本恢復原樣了。
打定了主意,她就堅持在空間里,日夜不停的種菘菜蘿卜,取種子,雖然沒有種稻米那般耗費心力,但是三日下來卻也覺頭暈更重,好在種子也采了兩袋出來。
空間里的棉布統統被拿了出來,惜緣領命抱去了女子們住的小木屋,開始縫制布袋準備分裝種子。
小安心細發現自家夫人最近越來越不愛走動,臉色也極其不好,飯食更是少有入口,于是再也不肯出門忙碌,時時刻刻跟在旁邊伺候,就算下樓去準備粥湯的時候,也會祝福小姐待在夫人身旁。
歐陽等人走后第三日,小金突然飛回送信,信由大禹主筆,原來涯城與蓉城一般,糧倉俱空,米商們那里的存米也尚不及蓉城這里一半,災民餓死無數,路邊隨處可見死尸,歐陽眾人只得支灶熬粥,然后用吃食做報酬,使得眾災民聽命幫忙深埋尸體。
不過一日間帶去的十幾袋米糧就已經消耗大半,之后雖然從米商那里得了存米,也勉強只能堅持三日,但是災民卻如同蓉城這里一般,越聚越多。
大禹字里行間只是在講訴別后詳情,但是眾人不用猜也知道,涯城左右兩城都是受災之處,沒有任何依靠,不同于蓉城這里還可以向明月城運米,情況一定相當嚴重。
木艾細細觀看大禹的字跡,不知是不是她多心,總覺那筆力有些溫軟,不似以往的剛勁有力,難道是腹中饑餓,沒有力氣不成?
越是這般想著,她越是心疼擔憂越甚,正巧明月城那里購得的一百袋米糧運到,她立刻組織人手護著車隊向涯城繼續趕去。
但是如此一來,營地這里的兩萬人就沒了后續之糧,她只得趁著夜深人靜,咬牙又接連種了兩茬稻米,最后一袋稻米挪出空間時,她清晰的感覺到靈泉里的水量在迅速減少,空間里的靈氣也越見稀薄,但是尚未蓉她多想,心神之力已經枯竭,大腦深處涌出無盡的疲憊之感,漸漸席卷全身。
她掙扎著想要睜開眼睛,但是,卻最終陷入更深的虛無…
歐陽抬手抹去一把汗水,抬眼看看四周忙碌的人群,然后繼續低頭去挖坑,方圓十里的死尸差不多都已經掩埋了,好在他們南下的快,否則這些已經開始腐壞的尸體,極容易像木艾說的那般引起瘟疫,那時候別說這受災三城,就是整個百花也將大難臨頭。
一邊這樣想著,他一邊用力踩下鐵锨,卻聽“咔嚓”一聲,鐵锨和木柄的連接處齊齊折斷,他的心立刻好似有什么被擊碎了一般,一股說不清楚的痛楚瞬間傳遍了全身,他猛的扭頭看向北方,太陽早已落山,暮色正籠罩著大地,天邊隱隱約約覆蓋而來的黑暗,讓他越發難安。
大禹一邊用袖子擦著汗水一邊疾走過來,眼里略帶焦色的說道,“歐陽師傅,咱們已經沒有多少存米了,是不是要送信回蓉城去,讓媽媽那邊勻一些送來?”
歐陽壓下心里的不安,皺眉想了想,“蓉城那邊米糧也不寬裕,告訴崔鵬幾個,再分粥時,老弱婦孺分一碗,青壯只分半碗,他們如果說吃不飽,就讓他們進城去乞討或者找事情做。”
大禹點頭,如今尸體已經掩埋得差不多了,分走一部分青壯之人,倒是可以再多堅持兩日。
他尚未走出兩步,又聽歐陽在喊,“等一下,大公子,送信回蓉城問問,可是有事發生?”
大禹疑惑看向他,卻見他又盯著北方出神,握著木柄的大手青筋都已經暴了起來,不知為何,他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連忙應了一聲,從懷里掏出紙筆簡單寫了幾行字,就去找了辛巴,讓小金送了回去。
幸兒早晨起來,惦記那幾個嬰孩沒有奶喝,跑到媽媽的房間想要幾個水果榨果汁,可是敲門卻沒人應聲,進去一看,媽媽半靠在床頭,呼吸微弱,面如金紙一般,她嚇得“哇”的哭出聲來,上前拉了媽媽的手,連聲喊道,“媽媽你怎么了,不要嚇幸兒,媽媽,幸兒害怕!”
小安正端了水盆上樓,聽見哭聲,心里一緊,幾步跑上來,放下水盆上前一見,眼淚頓時也下來了,她也顧不得擦,飛跑下去喊人。
任白衣等人正捧碗喝粥,聽了木艾人事不省,驚得稀粥撒了一身,也顧不得什么禮數不合,上樓仔細查看半晌,心中驚懼越甚,這病癥倒是與首領當初命在旦夕時一般模樣。
于是立刻吩咐瘦猴回城去請金老爺子,惜緣幾個哭成一團,幸兒更是死死抱著媽媽的胳膊不肯放手,好似她放開了,媽媽就要離開一般。
誠兒也寸步不離的守在床邊,死死忍著眼淚,哥哥們和歐陽師傅都不在,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子,他要怎么辦?
半個時辰不到,在眾人的望眼欲穿中,金老爺子終于趕到了,小安好不容易勸了幸兒放手,讓金老爺子診脈,半晌,老爺子臉色難看的搖頭,“老夫無能,仙夫人這病癥確實太過奇怪,身體經脈沒有任何損傷,但是體內的氣力卻半點兒皆無,倒好似做了什么極耗費心力之事,導致心力枯竭。”
眾人一聽這話,齊齊看向窗外,那一夜多了兩倍有余的存糧,就是明晃晃的病因。原來憑空取物的仙術,居然是以消耗夫人的心力為代價…
金老爺子沉思半晌,又說道,“我那里還有當初夫人贈送的幾樣珍惜藥材,這幾日就熬來給夫人服下,想來也應該有些用處,不過,事關仙術,凡力必定有限,我們只能等下去,也許夫人自己會慢慢恢復過來。”
這話里之意很明顯,盡量先吊著命,如果木艾不能自己恢復過來,恐怕就誰都沒有辦法了。
小安幾個忍不住又流了眼淚,卻死命憋著不肯哭出聲,金老爺子嘆氣,帶著任白衣幾人下樓,派人回城取藥、熬藥。
早晨的一番慌亂,被災民們看在眼里,最終也知道了仙夫人病倒的消息,這消息就像長了翅膀,迅速傳遍整個營地,青壯們有些已經進城去找了事做,營地里大部分皆是婦孺,所以,不知是誰第一個哭出聲來之后,緊接著哭聲就連成了片。
仙夫人對于所有人,所有失去家園的人,所有生存無靠的人,就是希望一般的存在,有夫人在,他們不必擔心會餓死,他們不必再四處流亡,他們會有種子,有米糧,大水徹底退去之時,他們就會重新建設家園。
可是,如今,那個像山一般撐起他們全部希望的女子倒下了,他們的天塌了,所有人一邊哀哭著,一邊磕頭祈求天神開恩,保佑仙夫人早日康復。
小安正拿了把銀勺,一點點舀了藥湯喂到夫人嘴里,聽得外面哭聲,立刻回身低聲呵斥道,“惜福,出去告訴那些人,都別哭了。夫人只是太累,睡醒就好了。”
惜福立刻關上窗子,下樓站在一輛車子上把話說了一遍,災民們的哭聲這才低了下去,有那不曉事兒的婦人就問道,“仙夫人病了,還會給我們發種子嗎?無錯。”
惜福心里突然極不是滋味,自家夫人為了這些人累得如此模樣,而這些人卻只惦記著他們的種子,說到底不過是人性自私,他們哀哭恐怕也是擔憂自己以后多些。
她沉了臉,眼神冰冷的盯了那婦人說道,“我們夫人為了取米糧救大伙兒活命,施展仙術過多,累得病倒,大伙卻…當真是讓人心寒!放心,我們夫人昨日就準備好了種子,定不會少了你們的。”
說完扭頭就走,留下一眾臉紅愧疚的災民,各自望望,繼續跪下祈求仙夫人早日康復,只不過這一次真心了許多。
任白衣、金老爺子等人把一切看在眼里,各自嘆氣,聚在一處商議了半晌,又把木十七,和小安惜福兩個管事大丫鬟找來,說道,“如今大水退了七日,城門又已經打開,想來這些災民們也極想回老家去。不如我們就把那些菜蔬種子分下去,再各自分些米糧,散了他們返程吧。”
小安點頭,看向左側幾間木屋,為難說道,“那些無家可歸的孩童和老人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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