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艾估量著小安已經把干衣取回來了,也就不再繞彎子,正色說道,“魏公子,你可能已經從趙先生那里聽說了,栓栓雖然不是我的親生妹妹,卻是我帶在身邊親自教養的,性情溫柔孝順,通情達理,讀過書,會數算,廚藝女紅都好。可以說,是個能成為賢妻良母的好女子。而你,人品方正,性情平和,足可做她的一生良配。但是…”
魏書生本來臉上已經難掩喜色了,沒想到,卻被一個但是嚇得立刻變了顏色,他連忙站起身來,躬身問道,“夫人,對小生有何不滿盡可說出,小生…”
木艾見他是真急了,心里有了底,伸手示意他安坐,然后說道,“不瞞魏公子說,我曾因為巧合,見識過一家后宅妻妾相爭,怎樣慘烈都不忍細說。所以,我們府上立了一條家規,男不納妾,女不做妾,也就是說,你如果想要娶栓栓,以后就不能再納任何女子,通房小妾都不行。終身只能守著栓栓一人,你可能做到?”
魏書生驚得微微張開了嘴巴,要知道百花國里男子為尊,就是農夫多收了兩斗麥子還要買個小妾呢,何況他這樣必定要踏上仕途的人,高門大戶的男子沒有幾個妾都是要遭人唾棄的。可是,他腦子里卻突然浮起關于童年那極少的幾幕記憶,父親親手執著玉梳為母親梳發,母親挽了衣袖給他和父親研磨,而父親抱了他寫大字,一家人那般和美。轉念又想起栓栓那張嬌美的臉龐,他突然就覺得,守著這樣的女子如父母般相守一生,有何不可呢?
“夫人之意,小生明白,只是小生有一問。”
“請講。”
“小生父母早亡,將來必將要延續魏家香火,如果,如果…”魏秀才畢竟還是個十八歲的男子,平日里又未曾進過煙花之地,所以要他公然談論生育之事,還是有些難以出口。
木艾接口說道,“如果因為栓栓的原因,你們婚后十年沒有一兒半女,準你納一妾,但是那時,栓栓如果要和離,你不能阻攔,她的嫁妝你也不能扣下半分。”
魏秀才皺眉思索片刻,再次起身說道,“夫人放心,小生應下了。”
“那好,立字據吧。我等你十日,如果十日后趙老先生沒有上門,這字據我會派人送還給你。”說完,高聲沖門外喚道,“門外誰在伺候,取套筆墨來。”
早就從回來的春分應了一聲,轉身去廂房取了筆墨,捧著進了屋子,魏書生也不啰嗦,抬手刷刷幾下寫好字據,然后,簽上了自己的名字,最后還按了指印,極鄭重穩妥。
春分把墨跡吹干,木艾看了一遍,折好收在袖中。然后起身說道,“如果趙老先生和韓先生有何異議,請你代我轉告一聲,只要你與栓栓和美度日,我保你諸事順遂。”說完,轉身出了大廳。
小安隨即捧著一套石青色的棉布長衫走了進來,夏至隨后端著一只裝了半下溫水的木盆,眼睛時不時的笑著瞟上魏秀才幾眼,顯然她是來相看自家小姐的準夫婿的。
春分見魏秀才臉色又開始泛紅,連忙喚了小安和夏至讓了出去。魏秀才換下早已半干的濕衣,換上王書生的棉布長衫,除了稍微瘦上一些,大小倒也合適,重新洗了手臉,略微整理好束發,這才在小安的引領下出了院子。
等到了荷塘涼亭上,才發現三位恩師已經到了,連忙上前行禮,韓先生揮手讓他入座,一起聽著馮先生的蓮花賦。師生幾人熱鬧了不到半個時辰,春分再次領著幾個小丫頭走近,一盤盤精致的菜色端了上來,特別是中間那條一尺長的大魚,被端端正正擺在大盤中,身上和肚中都塞了蔥姜蒜等調料,蒸得噴香撲鼻,魚口甚至還叼了一朵含苞未綻的荷花,當真是色香味俱全,又應了景致。韓先生幾人都連連稱贊這下廚之人好巧的心思。
趙先生開口問春分道,“春分丫頭,回去后替老夫謝謝你們夫人的盛情款待,今日這條魚烹制的如此精致,可是她親自所做?”
“趙先生客氣了,我們夫人說,先生攜友賞荷,怎可不食荷下魚?但是她又因為風寒,正臥榻休養,所以今日特意囑咐我們栓小姐下廚,做了這道比較簡單的清蒸魚,還說哪日如果再宴請先生,一定再親手給您做道紅燒的嘗嘗。”
“哦,這般說來,老夫可是有口福了,沒想到你們小姐也有這般好手藝,可要代老夫再謝上一句。”趙老先生笑瞇瞇的道了謝,然后率先舉筷夾了一塊魚腹,眾人這才跟著吃了起來。
魏書生第一筷就是夾了那魚肉,還沒等吃到嘴里,聽著三位先生和幾位同窗夸贊,他的心里就已經泛開了一絲甜蜜。剛才還微微存在的一絲不安早不知扔到哪里去了,嘴角忍不住不斷上翹著。
坐在他對面的韓先生和趙先生互相對視一眼,同時笑開了,舉起倒滿三十年竹葉青的酒杯,碰了一下,一口喝干。
眾人有為事情辦妥歡喜的,有為美食美景感覺放松的,總之,臉上都帶了笑,吃得極為盡興。三位先生先行回去之后,剩下幾個年輕學子,徹底把那壇好酒都收進了肚子,然后對著荷塘又大聲喊了幾篇酸辭虛賦,這才互相扶著回了蒙學。
不知魏秀才那邊如何與恩師分說不納妾一事,栓栓這小丫頭自從那日見了魏秀才一面,就開始犯了相思病。當然她自己是不承認的,但是她不論走路吃飯,還是做女紅、下廚做個點心,都會經常走神兒,而且每日早晨起來,就恨不得立刻天黑才好。
木艾最初看得好笑,但是,過了三四日就有些覺得不好,萬一,韓先生那邊不同意納妾一事,這親事因此不成了,這丫頭豈不是要因此大病一場。木艾挑了一晚,特意又與小丫頭擠在一張床上,細細說了好久,這才算讓小丫頭稍稍變回正常,不過,她也知道她的那些勸慰不過是治標不治本,一見鐘情,這東西就像木頭房子著了火,除了立刻天降大雨,否則是絕難救回了。
她當初愛上那個男人,不也僅僅是因為那個男人騎著車子的回頭一笑,她就那般不管不顧的一頭栽進了所謂的愛情里面,直到遍體鱗傷才勉強找回理智。
雖然已經過了那么多年,雖然她現在已經有了歐陽,但是,每每想起那些往事她還會覺得心口一陣陣疼痛。所以,每晚她倚在歐陽胸口之時,都會一遍遍嘮叨,希望這門親事能順利結成。
歐陽卻只是笨拙的拍著她的背,安慰著她。其實她心里也明白,那韓先生為了魏秀才的前程,一定會答應這門親事,但是,她還是愿意把這件事當成是那魏秀才和栓栓一見鐘情。
不要說她掩耳盜鈴,畢竟在現代時,那些公園里,舉著牌子,寫著要求研究生學歷,月薪幾千,事業單位等等求偶條件的人也比比皆是。任何時候,美好的東西背后都有現實跟隨,就算栓栓嫁給一個農夫,那人也不見得就是真心,實際上恐怕也是為了能攀上自家,近水樓臺,多得些新種子,連同他們的親戚都一起發財。所以,魏秀才娶了栓栓,不管是不是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前程,他只要對栓栓忠貞,她就保他一個飛黃騰達,又有什么不可以?
這一晚,三個小的因為是休息日,瘋玩了一下午,早早上床睡了,大禹和濤兒騎馬進城查賬也很疲憊,木艾也攆了他們去睡。換了夜行衣,照舊和歐陽練習那套叫做影隨風動的輕功,最后兩人靠坐在大樹上吹著夜風,說著悄悄話。
沒想到,孫昊卻突然從不遠處的樹林后竄了出來,站在樹下嚷道,“你們兩個快下來,我剛從城里回來,餓死了。”
木艾和歐陽飄然躍下,笑道,“我這里又不是客棧,你怎么餓了就跑這里要吃的。”嘴上是這樣說的,實際上卻半點不慢的鋪了墊子,點心、包子、鹵雞爪、醬牛肉等等堆好矮桌。
孫昊拍拍身上沾得樹葉,一屁股坐到墊子上,大口咬著吞了一個肉包子才從懷里掏出一張請柬說道,“我是回來給你們送請柬來了。”
木艾接了過去,借著月光看了看,笑道,“原來是孫老板的鏢局要開張了,恭喜恭喜,我該送多少賀禮才好啊。”
孫昊又吞了一個包子,哈哈一笑,“越多越好,最好把歐陽兄送到我的鏢局當鏢師,以后就算到涯城送鏢,我都不怕了。”
“那可不行,還是送你一筆生意好了,開門紅。”木艾瞪了他一眼,側身往歐陽身邊依了依,歐陽也伸出一只手臂松松環住了她。
孫昊對兩個人的親密,已經見怪不怪,低下頭繼續吃了半晌,才說道,“好啊,做生意講究兆頭,你這賀禮我收了。”
“我前幾日賣了一只二百年生的山參給青城的仁壽堂,對方已經付了一半的定金,另外一半要把貨送到才結算。你們的行規是包路上費用,外加一成的辛苦費吧,開張那日我先叫人包了送到你們賬房去。”木艾拿了一塊牛肉干,撕成細細的小條,和歐陽分慢慢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