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初一坐起身,“以后就叫夫人。”竹香就是死心眼。沒明示該叫沈氏什么,她就真不叫,什么姑爺的娘,難聽死了。
竹香應了一聲,“知道了。”
元初一站起來整了整衣裙,出門之前想了想,問道:“院子里有廚房么?”
梅香馬上道:“有個小廚房,不過只有砂鍋,燉個湯水還可以,別的就做不了了。”
元初一本想讓梅香做些點心給沈氏送去,聞言便打消了念頭,又問:“在城外的時候你是不是買了包烏梅?”
梅香點點頭,元初一抬腿出了房間,“我先過去,你去將烏梅切絲,泡兩碗烏梅茶送過去。”
梅香立時去了,元初一這才來到沈氏的房間之前。
敲了敲門,過了好一會,才聽到屋里有人說:“進來吧。”
元初一推門而進,便見沈氏在房中端坐,臉色微沉。看起來不怎么高興。
元初一早料到此節,何呂氏找沈氏一起去下棋,不趁機說點什么的話這棋就白下了,沈氏又是個耳根軟的人,自然說什么就是什么。
“婆婆。”元初一上前輕輕一福,微帶委屈地說:“今天的事都是初一不好,韓……夫君已經教訓過初一了,婆婆,您別再生氣了,不然氣壞了身子,就是初一的罪過了。”
沈氏本蘊著一肚子不快,乍聞此言,微微錯愕了一下,再看元初一低頭抿唇好不委屈的模樣,臉色稍緩,出口的話也少了幾分想像中的凌厲,“不是我說你,只是……你多少該顧著點大少爺的面子,現在老爺讓大少爺去跪祠堂,發了好大的脾氣。”
元初一點點頭,“都是初一過于沖動了,下次不管他們說得再難聽,初一都聽著。”
“那姑奶奶……說話著實是不太好聽。”沈氏說罷嘆了一聲,端著的架子也撤了去,“你別站著了,坐吧。”
元初一道了謝,但沒有坐下。而是走到沈氏身后,輕輕給她錘捏著肩膀,小聲問:“早聽說婆婆常常肩痛,現在好些了么?上次從成智大師那求來的藥,好用么?”
沈氏有些訝異,“你怎么知道?”說完恍然大悟,“裴兒說上次的藥多虧一個朋友幫忙才拿到,竟是你么?”
元初一笑了笑,“那次是恰巧碰上的,成智大師為人古怪,我也是有引薦信才得大師接見的。”
“那也得多謝你,大師的藥很管用,現在已經好多了。”沈氏聲音恢復了平時的溫婉,她低下頭,見元初一手上包著布條,“這怎么了?”
“剛剛不小心燙的。”元初一收回手,坐到沈氏對面去,咬了咬唇,“婆婆……不如……您去與何夫人說,讓紫述再回來吧。”
沈氏又是一愣,元初一低頭道:“是初一初來乍到。只顧著生那丫頭的氣,沒顧及咱們寄人籬下的難處,我把紫述趕走了,何夫人必然不愉,讓婆婆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了。”
沈氏聞言,長長地嘆了一聲,想了想,搖搖頭,“算了,走就走了,現在讓她回來,怕是更不將你放在眼里了。”
元初一小小地詫異了一下,原來沈氏不是不明事理,只不過礙于面子,什么事都難以拒絕而己。
“一切都聽婆婆的。”元初一乖巧地道:“不知婆婆特地叫初一來有什么事?可有什么吩咐,婆婆只管說。”
說到這個,沈氏已沒有剛剛那樣心志堅定,遲疑了一下,雙唇動了動,元初一垂下眼眸,適時道:“婆婆可是仍是嫌棄初一的出身?”
剛說到這,有人在門外敲門,元初一便起身,開了門,從梅香手中接過茶盤,又回來,將氤氳著霧氣的烏梅綠茶端給沈氏一碗,“婆婆你嘗嘗這茶,我以前常喝的。不僅消暑,還可以清理腸胃。”
沈氏就著茶碗一看,見茶葉碧綠茶湯微紅,還有一些細細的果絲飄在其中,聞起來清甜酸香,帶著濃重的梅子味。“這是烏梅?”
元初一點點頭,“本應該多煮些時辰的,時間蒼促,我便讓梅香切絲沖泡,入味更快。”
沈氏平時是喝慣了清茶的,這種調味茶很少嘗到,端起喝了一口,茶香中摻著三分酸甜,味道倒也特別。
不覺間沈氏已將烏梅茶喝去大半,抬頭見元初一低眉順目地坐著,想到她剛剛的話,微微嘆道:“你多心了,我沒有那個意思。”
元初一的頭更低了,“婆婆……韓夫人就算有所嫌棄,也是情理之中之事,我是和離過的,自知配不起夫君,用那紙契約書要脅您接受我。也是強人所難,如果您不能接受,不若現在就與我明說,我決不糾纏,您可以放心,我就算離開,也不會取消與何家的契約。”說完,她吸了吸鼻子,偏過頭去。
“你……唉”沈氏放下手中茶碗,輕輕拉過元初一纏著布條的手,仔細看了看。說:“你手上的傷,是裴兒替你包的吧?不少字”
元初一不解地抬眼,沈氏笑了笑,溫婉的面孔上現出幾分慈祥,“裴兒這孩子,從小就不會打活結,怎么打這結都是反的。”
元初一低頭查看,果然,手心處系著的活結是反的,再想到剛剛的情景,不由臉上微紅。
見狀,沈氏輕輕地吁了口氣,“我看得出,裴兒和你在一起,并非被你或者被那張契約所逼,他是心甘情愿的。”
聞言,元初一臉上更紅,剛剛是故做姿態地低頭示弱,現在是真正的不敢抬頭了。
沈氏的神情淡淡的,開口卻十分感慨,“說實話,你別介意,到現在,我心里頭還是很不舒服,做娘的,都希望自個的孩子好,如果裴兒不愿,就算拼了我這條命,我也是要讓你走的。”沈氏頓了頓,搖了搖頭,繼續說道:“不過我了解自己的兒子,他不愿意的事,沒人能逼著他做,夫人早有意讓裴兒收了紫述,可他一直不肯,紫述心氣高,對你才有敵意。”說到這。沈氏感嘆地望向元初一,“所以,他愿意留你,我不會再反對,只要你以后一心待他,你們兩個好好過日子,我就心滿意足了。”
元初一頰邊的紅暈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蒼白,她聽得出沈氏語氣中對韓裴的愛護,因為這份關愛,甚至可以接受不喜歡的一切,可她卻是在“試”,她和韓裴的約定,對沈氏,公平么?
見元初一不說話,沈氏輕輕拍了拍她的手,“如果我說現在已完全地接受你,那是假話,不過我會努力地消除對你的偏見,聽完你今早說的話,我知道你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和不和離的,錯不在你,女人遇上這樣的事,心里的苦處說都說不出來。”
沈氏的話少了點掩飾,卻直直地燙貼到元初一的心底,她壓低了聲音以掩飾自己的哽咽,“謝謝婆婆。”
剛剛的難過是假,現在的動情是真,這么多年,從無一人與她說過這么誠懇貼心的話,沈氏雖是愛烏及烏,可對她的憐惜卻沒有絲毫摻假。
沈氏擺了擺手,“你也不要叫我婆婆,聽著生份,如果你愿意,就跟裴兒叫我一聲娘吧。”
元初一的眼淚唰地流了下來,忍也忍不住,強哽著聲音叫了聲:“娘……娘”自八歲起,她就再沒叫過這個字,她終忍不住,伏到沈氏身上,放聲痛哭,似要將這二十年的心酸委屈一并哭出。她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她娘還在,必不會讓她遭受這些苦楚,就算受了委屈,也有傾訴之地。
沈氏被元初一的舉動嚇了一跳,可聽她哭得傷心,心里也跟著泛酸,抬手撫上她的頭,將她輕攬于懷中。
元初一只覺懷抱溫暖,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也不顧什么鼻涕眼淚,都蹭到了沈氏的身上,最后哭累了,抽抽咽咽地伏在沈氏膝上,像只貓兒一般,以面頰輕輕蹭了蹭沈氏的腿。
“好孩子,別哭了。”
聽沈氏的話里也帶著哭音兒,元初一抬起頭,見沈氏眼角泛紅,臉上掛著淚花,面容哀戚地望著自己。
“娘知道你委屈。”沈氏摸著元初一的發絲,吸了吸鼻子,“你放心,我和裴兒以后都好好待你,咱們和和樂樂地過日子。”
元初一紅著雙眼連連點頭,沈氏又笑了,用帕子抹去她臉上的淚水,“你呀,再早點給娘生個胖孫子,就更好了。”
元初一的臉立時漲得通紅,沈氏拉了拉她,笑道:“好了,快起來,你那倆丫頭往屋里看了幾次了,怕不是以為我欺負了你。”
元初一馬上站起來,不好意思地看著沈氏的衣服,小聲說:“娘,你先去換件衣服吧。”
沈氏笑呵呵地起身,“你也去洗個臉,然后娘帶你去認認人,夫人說今晚要給你接風,邀咱們去前廳吃飯呢。”
元初一點點頭,朝屋外喊了一聲,“梅香。”
梅香推門而入,臉上還帶著急色,“小姐,你沒事吧?不少字”
元初一略顯局促地避過她的目光,“你服侍夫人換衣裳。”
梅香答應一聲,元初一這才朝沈氏福了福,轉身出了屋子。
竹香候在門外,待元初一出來后跟著她回了房間,又伺候著元初一梳頭洗臉,折騰半天,她突然開口,“小姐,以后就留在這吧,姑爺和夫人會對你好的。”
元初一微愕地看向竹香,見她面容雖一如既往地平靜,眼中卻透著些許羨慕之色。元初一知道練過功夫的人耳力自然會好一些,剛剛她與沈氏的對話多半被竹香聽去了,所以現在才有此一說。
不過,也不知是剛剛發泄得太過痛快,還是她真的眷戀這分溫暖,她覺得自己心頭繚繞多年的那片烏云消散一空,取而代之的是雨后初晴的朗朗晴空,清新的通透從頭頂滲到腳心,整個人都變得神清氣爽起來。
元初一沒有回答竹香的話,竹香好像也不期望她的回答,兩個人找衣服換衣服,好像根本沒說過話一樣。
元初一換好了衣服,打算再去沈氏那里,剛出房門,便見一個探頭探腦的人影從院門處一閃而過,她皺了皺眉,“竹香,去看看是誰。”
竹香卻沒動,淡淡地道:“是何夫人身邊的丫頭,叫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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