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在某些方面不夠機靈,元初一清楚,但她喜歡。如果她想要個玲瓏八面的丫頭,可以讓菊香跟在身邊,可她不喜歡。她身邊機靈的人太多,已經夠了。
竹香很快辦好了元初一的吩咐,送了茶過去,也捎回趙熙的一句話,“他說少夫人喝茶的品味很差。”
元初一正躺在院中垂柳下的躺椅上乘涼,聞言挑了挑眉稍,“你送了什么茶去?”
“不知道。”竹香答得爽快,“在客棧旁邊的一個茶莊買的,我跟伙計說要普通的茶。”
竹香對茶一竅不通,元初一也就不怪她不知道送了什么茶過去,不過,既然說了是普通的茶,也就是普通百姓喝的,應該尚能入口吧?
“竹香。”元初一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手中團扇,“你那個駝子叔……還在賣茶嗎?”
竹香點點頭,元初一笑道:“很久沒光顧他了。按理說他將你帶大,咱們應該照顧,你這就去他那買一百斤茶葉,還送給趙子悅,跟他說,如果不滿意,還有。”
竹香由愕轉喜,她抿了抿微翹的唇角,利落地一抱拳,“謝少夫人!”
看竹香用比平時快兩倍的速度出了攬月居,梅香不禁笑道:“少夫人,竹香很高興呢。”
“是啊。”元初一搖著扇子,重新合上眼睛,享受清風拂面。
駝子叔的生意慘淡了十幾年,還在經營簡直就是個奇跡,如今有人照顧,竹香自然高興,不過,恐怕有些人要不高興了。
說她品味差?哼哼!一百斤霉茶,毒不死你也熏死你!
元初一閉著眼,本想小憩一下,誰知再睜開眼,藍天已變霞色,竟已傍晚了。
抬眼看了看正對著的房門,依然緊閉,元初一已經說不清自個的心是什么滋味了,她伸手讓梅香扶自己起來,平靜地問:“他一直沒出來?”
梅香點了點頭,“午飯給送進去了,下午老爺派人過來,說夫人和大少夫人從法隱寺回來了,讓少夫人和二公子晚上到前廳一起用飯。”
“不用叫他了。”元初一看了看天色,“替我收拾收拾,我們過去吧。”
葉真搬出臥室,又整天足不出戶,這是在表決心,元初一可沒把握不吃閉門羹。
收拾妥當,元初一便離開攬月居,不過最終也沒吃成飯,而是去了老爺子的晨園,探望唐氏。
唐氏受傷了。
元初一趕到的時候,老爺子和葉彥在外室下棋,蘇晴和羅姨娘則陪在內室,唐氏倚在床上,半合著眼,臉色看起來有些不好。聽蘇晴說,唐氏的腳在法隱寺的時候就崴了一下,她沒在意,回來下車的時候又扭到了,一個下午的時間,腳就腫得下不得床了。
元初一看了看,除了丫頭也沒見著大夫似的人物,更無藥味,便問蘇晴,“找了大夫沒呢?”
蘇晴剛一點頭,隨后又搖頭,弄得元初一有點糊涂。蘇晴小心地看著假寐的唐氏,與元初一靠近了些,小聲道:“爹讓人去找了,但娘不想看大夫。”
元初一微詫,這是什么情況?難道這老太太有自愈功能?
唐氏這時揮了揮手,眼睛仍是閉著,“別吵。”
羅姨娘上前低聲道:“兩位少夫人去外室休息吧,這里有我。”
元初一看看唐氏,見她始終沒有要理人的意思,便朝羅姨娘點了點頭,轉身走出內室。蘇晴則猶豫了一下,最后仍留在內室,侍立在旁。
元初一到了外室便坐到離老爺子較近的位置,也不吱聲,全神貫注地看他們下棋。
老爺子眉眼不抬,將手中棋子輕輕放下,“真兒沒來?”
元初一微感歉然,“不知道婆婆受傷了,就沒叫他出來,我這就回去叫他。”
老爺子擺擺手,隨便找了個丫頭去了,而后朝葉彥道:“你去陪陪你娘,讓初一陪我下完這局。”
葉彥居然沒有絲毫意見,微一頷首,起身就去了。
元初一大感錯愕,又想到他今天見著自己也沒有冷嘲熱諷什么的,還淡淡地打了個招呼,難道吃錯藥了?
老爺子輕笑,“我讓他學內斂之道。”
嗯……很好。
“這盤棋……你還能贏嗎?”看著元初一聚精會神地將注意力集中到棋盤上,老爺子笑問。
其實葉彥下的這盤棋早就敗了,現在留下的不過是茍延殘喘的破敗之勢,元初一手中的棋子捏了又捏,終于手一松,任棋子落到棋盤之上。
老爺子沉吟著將那顆棋子撿起,看了半晌,面現猶豫之色。
元初一這回可有點吃驚,跟著老爺子三年,從沒見過他有拿不定主意的時候,要么雷厲風行,要么云淡風輕之中,將危機化為無形。所以她崇拜他,認為他無所不能。
“你為何不戰而降?”老爺子一直捏著那棋子,沒有放手,“不戰而降,豈非懦夫?”
元初一掃一眼棋盤,頓有所悟,“若是既定敗局,又何必浪費功夫?重新開局再謀勝機才是正理,至于勝負之事,相信公公比我理解得更為透徹。”
老爺子算得上叱咤一生,什么風浪沒有見過?輸贏更是家常便飯,豈會因一次失敗而躊躇不前?所以現在他的猶豫只能解釋為,人一旦上了年紀,想保護自己所擁有的一切,便會分外珍惜羽毛,反而沒有年輕時灑脫了。
“如果有需要初一的地方,初一定然竭盡所能為公公分憂。”
聽了這話,老爺子丟開手中棋子,站起身來踱了兩步,似在考慮,最終輕一搖頭,“真兒最近心情不好,你多陪陪他,對他,還是不要過于放縱……”他轉過身去看著墻上掛著的狂勁草書負手而立,“世上沒有辦不得的事,對嗎?”
“我……明白。”元初一垂下頭,微有些心虛。對葉真,她的確是沒有“竭盡所能”的。
這時有丫頭引了大夫進屋,老爺子抬手相請,大夫回過禮后,兩人便朝內室而去,挑開隔簾時,她見到葉彥急著回轉的背影。
偷聽被撞個正著可不太好看,元初一忍著笑,跟在老爺子身后進了內室。
蘇晴與羅姨娘坐在離床不遠的繡墩上,見人進來連忙起身,請大夫便上前為唐氏診治。元初一本也想去看看,但葉彥先她一步擠過去,扶住唐氏的肩頭,輕聲細語地說:“娘,忍著點疼。”
唐氏也不知在想什么,不是心思地點了點頭,對大夫的詢問也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回答,偶爾被大夫按得疼了,直抽冷氣。
“夫人這腳沒什么大礙。”大夫直起身子,“沒有骨折,只是扭傷,休養一段時間就會痊愈。”
眾人連忙道謝,大夫走到桌前,拿出紙筆開了兩張藥方,交給上前的羅姨娘,囑咐道:“一貼內服,一貼外敷,用藥期間忌食發物,行動也要小心,最好能臥床休養。”
大夫每說一句,羅姨娘便點一次頭,記得十分用心,而后又送大夫出去,不時地問些相關事宜。等她再回來,身后又跟著一人,卻是葉真。
葉真疾步而來,進屋的時候還微有些喘,見了元初一,他有些不自在,也沒與她說話,徑自避過老爺子的目光,坐到床邊。
見到葉真,唐氏的心情明顯好了很多,她笑著假意埋怨,“哪有什么事,都是你爹,非說找大夫。”
“受傷了哪有不看大夫的道理?”葉真笑得溫潤,低頭看唐氏明顯粗了一圈的腳腕,問:“大夫怎么說?”
在旁伺候的石榴連忙將大夫的話轉述一遍,葉真點點頭,對唐氏說:“開了方子就好,以后要準時用藥。”
唐氏笑著答應,葉彥卻搖頭道:“要是能找到成智大師就好了,他醫術超絕,尤其對跌打損傷很有自己的一套辦法。”
羅姨娘想了想道:“大公子說的是法隱款的成智大師?他的藥的確很好,不過他幾年前離開了法隱寺,不知所蹤了。”
葉彥大為可惜地嘆了一聲,“不管怎么說,娘的身體要緊,我想辦法找找他。”
葉彥說得誠摯,元初一卻略有不屑,他肯定是知道成智大師的落腳之處才會這么說,要不然天南地北的去找一個人,唐氏的腳傷早好了八百回了。
“你有心了。”唐氏拍拍葉彥的手,又與眾人道:“你們都出去吧,我想歇歇。”
病人要休息,眾人不便久留,老爺子也離開去書房看書,元初一本想等葉真一道離去,不想他坐在唐氏床邊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不知是要陪唐氏一會,還是不愿與她同行。
元初一也不勉強,只是心中免不了更為受傷,轉身離去之時,目光不經意掃過一旁的繡墩,見杏色坐墊上染著小小的一片紅漬,看著像血。元初一遲疑了一下,回首見唐氏已閉上眼睛,葉真和石榴也沒在意這邊,就示意梅香拿起那座墊,出了臥房。
元初一本想著順手做回好事,省得讓人見著了引來尷尬,不料才出了門就見葉彥與蘇晴在院中說話,便走過去,叫了聲,“大嫂。”
葉彥的聲音嘎然而止,回過頭猶疑不定地盯著元初一,“你偷聽我們說話?”
元初一白他一眼,上前兩步走到蘇晴跟前,低聲在她耳邊說:“你好像來了月事,到廂房等一等,讓丫頭回去給你取件衣服。”
蘇晴一驚,連忙回頭查看,元初一按下她,讓蘇晴的丫頭去取衣服,又回身朝梅香招招手,讓梅香用座墊擋在她的身后去了廂房。
“看不出你還有這種好心。”葉彥輕哼。
元初一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不是在學內斂之道么?冷嘲熱諷可不太內斂。”
葉彥點點頭,學著元初一的神情,“的確啊,我的花花腸子跟你比起來還差了點。怎么樣?你哥哥買的那兩個莊子還好嗎?”
元初一眉尖微蹙,“什么莊子?”
“敢做不敢認,這可不像我們元大掌柜的作風!”葉彥微揚下頷雙手環胸,“誰不知道你們家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差?你大哥又是個不得寵的,他有那么大的手筆一次買兩個使喚百十號人的莊子?哎!你可別說你聽不懂!”
看著葉彥臉上難掩的得意之色,元初一笑了,“我聽得懂,你想怎么樣?”
“我哪敢怎么樣?”得了元初一似是而非的側面承認,葉彥頓覺揚眉吐氣,“我只是在想,如果這件事讓爹知道,他會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