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嘆息代表了什么,元初一不想追究,也不再提白鹿書院的事,拿起帳簿遞給老爺子,向他匯報這半月來的經營情況。
二人邊談邊聊,不覺間天將破曉,元初一從書房出來時,梅香正倚在回廊邊上打瞌睡。元初一叫醒她,將手上帳簿遞過去,回身將書房門仔細關好,這才回了自己的攬月居。
回了房間,元初一本來還挺精神,誰知洗漱時見梅香呵欠頻頻,自己也被傳染,一下子就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躺到床上,轉眼就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元初一迷迷糊糊地醒了,聽著外頭時不時地傳來鳥鳴聲,知道天己大亮,不過她沒睜眼,翻了個身繼續去找周公。
真有點累了。
不僅是昨晚,這幾個月,上到幾大賭場開業,下到賭徒欠債瑣事,元初一無不盡力做到最好,就是想給老爺子一個完美的結果。
老爺子對她仍不放心,元初一知道,所以自接手賭場以來,她真是拼了老命。她想讓老爺子明白她的能力,她想讓老爺子賦與她的不僅僅是“掌柜”的權力!她想完完全全的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她知道自己就快做到了,如果這次白鹿書院的事辦好,她真正掌權的日子指日可待!
其實走到現在這一步,元初一已經很滿意了,雖然還有葉彥的仇視和仍不長進的家人,但老爺子重視她,葉真對她也很關心,大家提起她時,不再將她當成一個可有可無的擺設——這是以前她每天都夢想的生活。
以前……她低眉順目,唯唯諾諾,在娘家時怕惹父親生氣、怕惹繼母生氣、甚至怕惹那刁蠻幼稚的妹妹生氣!嫁到葉家,更是驚惶得無以復加,生怕公公不喜、婆婆不喜、丈夫不喜、小姑不喜,后來大概是成天在心里叨咕得多了,愿望成真,果然沒人喜歡她。
她還記得那時葉真自盡身亡,出于心中的懼怕及嗅到的那一絲絲危險氣息,她做了此生最有主見的一個決定,連夜逃回娘家尋求庇護,結果……
“喝!”元初一腦中翻起一股血浪,卷走了周公,猛然清醒過來。
警惕地看看四周,看見早晨拿回來的帳本就在不遠的桌上,元初一緩緩舒了口氣。
還好只是做夢!
經此一嚇,想回去再睡是不可能了,元初一也沒有那么多時間可以消磨。
起身下了床,元初一正想叫梅香進來伺侯梳洗,眼角就瞄見葉真躺在窗下的軟榻上。
他穿著杏色的錦鍛中衣,流淌著光澤的柔軟發絲蓋住了半邊白皙臉頰,他微蜷在那里,身體隨著均勻的呼吸聲微微起伏,睡顏靜謐而毫無防備。
這就是她上輩子和這輩子的丈夫,上輩子他自厭自棄,她被逼身死,這輩子,她希望并努力地讓他們擁有一個不同的結局。
放輕腳步,元初一抱了條軟薄的絲被走過去,輕輕搭到他身上,轉身走到門口,開了門,讓梅香將洗漱之物備到隔壁房去。
“少夫人要見竹香嗎?”梅香低聲問。
“不必,讓她休息,有事她會與我說的。”元初一說完又走回屋里,本想穿好衣服到隔壁去,卻對上一張朦朧地笑顏。
葉真唇角含笑,似睡非睡地,聲音中帶著濃重地軟膩,“有什么事直接問我不就得了。”
元初一沒接他的話,抬抬下巴指向床鋪,“怎么不到床上睡?”
“你平時哪會睡到這個時辰,昨晚一定熬得很晚,”葉真伸手掩唇,懶懶地打了個呵欠,一雙桃花美目中隱隱有水光流動,“我怕擾著你。”
“這會兒善解人意了?”元初一對眼前美色視而不見,招手讓梅香進來替自己穿衣,又對著葉真不滿輕哼,“為了自己耳朵清靜,讓我一個人面對那個賤男,你可真夠義氣!”
“你你你你你!”葉真眼底帶笑,用食指點著元初一,神情頗為無辜,“你居然說我爹是……”
元初一白他一眼,“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我為什么不回來,你懂的。”葉真輕輕舒展著身體,心照不宣地笑得肆意。
元初一拿他這副樣子完全沒轍,不禁懷疑眼前這個毫無壓力,散發著桃花氣息的男人真的是葉真?她的丈夫葉真?上輩子憂郁得一塌糊涂、最后選擇結束自己生命的葉真?他們除了同樣對老爺子子沒有好感外,簡直沒有一點相同的地方,是被她改造得太過成功嗎?元初一捫心自問,原來她還有當先生的潛質。
“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元初一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誠懇且沒有壓迫感,“我們成親三年了,有些事總要面對的。”
“我知道。”葉真抱著絲被轉移到床上。
元初一透過銅鏡,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躺下去,等了半天也沒再有什么答復。她心中微嘆,笑著移開話題,“昨天玩得怎么樣?”
“還不就是那些節目。”葉真的聲音中帶了些許倦意,元初一本以為他要睡了,不想他突然翻過身來,一雙長眉輕蹙,“你說……孤獨和寂寞有什么不同?”
元初一微愣,想了想,也沒什么頭緒,便應道:“有什么不同?字不同。”
葉真單手托腮,有點心不在焉地輕笑一聲,“是個好答案。”
元初一回頭,見葉真一邊神游一邊思考,當真在為這個不著邊際的問題傷神,不禁失笑,“怎么?和一群假學子們待了幾天,你也學會傷春悲秋了!”
葉真回過神來,也覺得自己過于認真,豐潤的雙唇勾起一抹自嘲地笑容,“只是有人問我,我一時想不到答案,有點執著了。”
“知道執著就好,何必為了虛無之事而傷神?”元初一轉回身子,繼續任梅香替自己梳頭,又隨口問道:“這種假憂郁的問題是誰問的?李公子還是林秀才?”
“都不是……”
元初一得了這三個字,又沒等到下文,再回過頭見葉真眼神迷茫,又神游太虛去了,心中突地有種不好的預感,站起身來奔至床前,急喝道:“到底是誰?是不是趙熙?”
葉真被元初一喝得一怔,看了她半天才算收回神游的思緒,失笑道:“當然不是,那個人雖然也姓趙,但叫趙子悅,不是趙熙。”
“趙子悅?”元初一緊抿唇角,飛快地在腦中搜索這個名字,直到確定這個名字自己第一次聽聞,臉色才算放松了些,即便如此,面色始終帶了些不易查覺地憂慮。
“怎么這么大反應?”葉真坐直身子,收起漫不經心,一雙美目凝聚了十二分地認真,“那個趙熙到底是什么人?你曾說過要我小心他,但我根本不認識這個人,這個‘小心’從何而來?況且我也想不出無牽無連的他怎么會來害我?”
“他……”元初一實在不知該怎么解釋,總不能說你將來會因他而死吧?但一直這么不清不楚地下去,沒引起葉真足夠的警惕,給了他們交往的相會,說不定最后還是同樣的結局!到那時,就算她把葉真改造得再成功也沒用了!“
“趙熙是我的仇家。”元初一只能這么說,“我身邊有衛三衛四他們跟著,趙熙找不到機會對付我,我怕他……”
“你怕他轉而接近我,然后報仇,所以你才讓竹香跟著我?”這個可能性葉真想過,此時從元初一口中說出,也就沒那么多意外。他再度躺下,指尖無意識地輕繞一綹發絲,唇角又噙上了貫有的淺笑,“還好只是這種俗氣到家的理由,如果再復雜一點,我真怕自己理解不了。”
“你!明白就好……”元初一說得咬牙切齒,簡直是浪費口水!
葉真也知道自己的態度讓元初一不滿了,但他對這事還真是丁點沒放在心上,“你不用擔心我,我身邊肯保護我的人也有不少,竹香還是讓她跟著你,你得罪的人多,總得小心一點。”
“你有空就先為自己擔心吧!”元初一徹底被他的滿不在乎惹毛了,“保護你?你身邊那些只知風月游手好閑的廢物們拿什么保護你?斷袖大法還是分桃神功?他們纏著你都是出于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們只想一時消譴!有誰會真心為你!”元初一越說火氣越盛,指著葉真的鼻子罵道:“是不是非得等到身損心傷,一切無法挽回的時候才去后悔自己為什么亂拋媚眼,不僅害死自己,還連累家人,要我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