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云歌第一次見到那個叫父親且重病的老人,是在溫暖的高級病房內,他安靜的躺在潔白的病床上,滿頭銀發,慈目緊閉,云歌站在病房外,不敢上前,幾乎是挪動不了步伐.
這天的陽光特別明朗,靜靜的從病房內的落地窗透了進來,簇簇的光陰從樹枝間的間隙投在絲絨的地毯上,云歌覺得眼睛有些痛。
離朗輕輕抓住她的手,溫柔的低語,“別怕,進來!”
云歌點了點頭,他牽著她,一如小時候,云歌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后,離朗俯身,靠在老人的耳畔,輕輕的說,“爸爸,我們來了!”
老人像是睡著了,一直沒有回應,云歌有些慌了,抓著離朗的手急切的問,“哥,爸爸沒事吧?累”
離朗緊捏著她的手,安慰道,“聽醫生說,爸爸最近睡覺的時間都比較長,不容易醒,我們再等等!”
“可是,我有些害怕!”云歌聲音哽咽,有些顫抖。
“乖,別怕,爸爸只是睡著了!”離朗溫和的笑,搬來椅子讓云歌坐到床前檬。
時間過去,落在地上的光影漸漸投到了潔白的墻上,云歌坐在那里,淡淡的光暈在她頭頂踱上了一層溫柔的光芒,她安靜的坐在床邊,凝視著病床上的老人,攪著手指,最后,才鼓起勇氣伸出手,輕輕握住擱在被單下那雙布滿皺紋的手,這就是父親的手掌咯,歲月老去,當她可以感受著那濃烈的父愛時,那雙手已經老去,滿布青筋與皺紋……
離朗靜靜的凝視著她,從相見到現在,他覺得,他們之間似乎已經隔了千山萬水,尤其是小家伙那童稚的一聲,“舅舅!”叫得他心顫。
云歌的眼里已經氤氳著了薄薄一層的水霧,老人在她激烈的心緒中醒來,很快就看到坐在床前的云歌,他的眼眸里寫滿詫異,離朗很快上前,緊握著他另一只手,低聲道,“爸爸,這是云歌,我帶她來見你了!”
“孩子,你來了!”老人眼眸泛著淚光,云歌心一酸,眼淚陡然落下,“爸爸……”多年未叫出來的兩個字,一出口,換來的就是洶涌而下的淚,怎么止也止不住。
老人眼眸明顯一怔,轉過臉來看著離朗,離朗低頭不說話,老人轉而拍了拍云歌的手,喃喃的低語,“來了,就好了,來了,就好了……”
云歌哭得一塌糊涂,離朗的心則是攪得萬分心疼。
他離開病床,倚在窗前,看著云歌照顧著老人的身影,忽然,很心酸,那咽在胸腔里的那段過往的真相,此時,卻是那么難以開口。
離燁進來,看到云歌,明顯的一愣,而自己弟弟的滿臉愁緒,則讓他也猜到了幾分。
“打算告訴她嗎?”離燁走近離朗,輕聲問。
離朗搖頭,“從來沒有想過告訴她,現在更不想……”
云歌聽到身后傳來說話聲,立即轉身,一看離燁,她大方的走過來,看著離朗問,“哥,這是?”
離朗有些尷尬,離燁則是溫潤一笑,“云歌,你好,我是離朗的大哥,當然,也是你大哥,你不會介意吧?”
“啊?”云歌驚訝。
“怎么你不愿意多一個大哥嗎?”離燁繼續道。
“當然愿意!”云歌迫不及待的答應。
離朗笑,有些無奈,似乎,有些事情,會不受自己掌控了,再慢一點吧,他只想她開開心心的,這比什么都重要。
吃晚飯,只有離朗,離燁,云歌三人,美式餐廳,云歌并非不習慣,相反,看得出來,心情好,胃口也很好,離燁溫和的看著她,寵溺她如離朗一樣,當她是個孩子。
“大哥,你也姓離么?”云歌切下一小塊牛排,送進嘴里,邊嚼邊問。
“是的!”離燁望著離朗笑,離朗則是使了使眼色,離燁假裝沒有收到。
云歌點頭,擰著眉頭想了想,“那應該是這樣的,哥和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你和我哥呢,就是同母異父的兄弟,對不對?我可不想爸爸這么偏心,生了兩個兒子,就不要我這個女兒了!”
她的解釋,讓離朗和離燁面面相覷,離燁反應過來,哈哈大笑,“這樣的解釋不錯!”
“本來就是嘛!”云歌的臉上全是滿滿的喜悅,一下收獲這么多幸福的親人,此刻的她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大哥,哥,等爸爸的病好了,你們和我回去一趟,那個……皓皓的爸爸,你們還沒有見過呢,其實他一直在問我,還有沒有親人,要是他知道我還有你們兩個大哥,也一定會為我開心的!”
云歌充滿期待的話脫口而出,離燁當即臉上的笑容就斂去,望著離朗,面色沉重,而離朗則是眼眸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端起高腳杯里的酒液,一飲而盡。
“怎么了?”云歌見他們似乎都有很多的心事,連忙問。
離燁勉強的笑了笑,“云歌,我們不方便回中國,而且,爸爸的病,已經是晚期胃癌,醫生說他只有一個月的壽命了!”
“噢!”云歌慚愧的低下頭,再也沒有提起關于回國的半個字。
子欲養而親不待,這就是現在所感受的遺憾吧!
元宵節,這個全家團圓的日子,慕家大宅有著前所未有的清冷,慕媽媽自從慕正彭請走后,便是臥床不起,好在有雪姨在旁邊悉心照顧,她的臉色這才好了一些,只是,一想到慕家竟然遭此劫難,慕媽媽便是忍不住落淚。
雪姨端來燉好的花膠,坐在床前喂慕媽媽吃下,“夫人,身體要緊,不要擔心了,少爺剛打電話來,說今晚會接老爺回來!”
“是嗎?巖兒真的這么說了嗎?”慕媽媽焦慮的臉上終于浮現出了一絲喜色。
雪姨點了點頭,安慰道,“少爺還說,老爺沒事了,讓你不要擔心!”
慕媽媽喜極而泣,雙手合上,低顫著聲音道,“上天還是憐憫我們慕家的,還是憐憫我們慕家的啊!”
“是!”雪姨忍不住也要落淚了。
慕冷巖的商務車靜靜的停靠在省政府的馬路上,空曠的政府大樓內,穿梭著一個孤寂的身影,這里,慕冷巖并不熟悉,但他還是在趕著慕正彭出來的時候提前到了,慕正彭被兩名穿著警服的警員扶著,邁著蹣跚的步伐,緩緩而來.
慕冷巖差點落淚,慕正彭進去半個月,頭發全白。
“父親!我來了!”慕冷巖立即上前,扶住他,慕正彭抬起眼,渙散的目光里終于找到焦點。
“巖兒,你來了?”慕正彭的嗓音蒼老而無力,慕冷巖輕輕攬住父親的肩膀,手掌托著他的臂膀,扶著他下樓。
“父親,我來接你回家的!”
“回家,回家……”
慕冷巖眼眶突然濕潤,走到黑暗的樓梯拐角處,一滴晶亮的淚落了下來,隱沒在塵埃里。
車里,慕冷巖細心的為他系好安全帶,慕正彭緩緩轉過身來,哆嗦著雙唇問,“巖兒,我能出來,是不是起云那邊出事了!”
慕冷巖踩油門的腳陡然一僵,目光深邃而痛苦,他不說話,慕正彭更覺得自己的想法沒有錯,他沉聲喝道,“說,是不是出事了?”
慕冷巖點了點頭,“紀委來消息,說葛市長因為私人原因將經濟適用房的項目批給了沒有資質的房地產公司,從而從中獲取了大筆的利益,是他主動向組織交代的,所以……”
他的話沒有說完,慕正彭忽然扶在車窗上,悲痛的大哭,慕冷巖徹底呆住了,他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父親如此悲痛的一面,他的哭聲蒼涼而悲痛,當下,他眼角的淚就落下來,鼻子一抽,他俯身緊拍著慕正彭的肩膀,哽咽著嗓音安慰道,“父親,不要這樣……”
“是我們慕家害了他,是我們慕家害了他啊!”慕正彭捶胸頓足,悔恨不已。
車子緩緩開到慕家,慕冷巖扶著他下車,“父親,我們到家了?”
“家……”慕正彭打量著慕家大宅,眼神里有些迷茫,慕冷巖微微擰起眉頭,又加了一句,“是呀,父親,這是我們的家,我們進去吧,媽媽在里面等我們!”
“噢……我認識,這是我們慕家,這棟老宅,我認識啊!”
慕冷巖點了點頭,回去后,慕正業已經回到家里,見到慕正彭,立即關切的迎上來,而慕正彭看著慕正業的眼神,卻像是見到陌生人一樣,眼眸里盡是疑惑。
慕正業和慕冷巖面面相覷,慕冷巖耐心的解釋,“爸爸,這是二叔,你不認識了?”
“二叔啊!是正業吧!”慕正彭打量完后,似乎才恍然大悟。
“是呀,大哥,我是正業啊!”二叔心生疑惑,卻沒有說出口,只是陪伴著慕正彭進書房后,這才撥通了慕家家庭醫生的電話。
進去后,慕正彭就一直將自己關在書房里,慕冷巖在客廳里抽著煙,慕正業無奈,感受到他異樣的情緒,當下就將他手里的煙給滅了,“冷巖,這個時候你要好好愛惜自己的身體?”
“二叔……”慕冷巖無奈的笑,眼眶深陷,一雙黑眸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深邃。
雪姨端來熱茶,慕正業抿了一口,神色肅穆,言語中盡是惋惜與深沉的悲痛,“其實這件事情,沒有直接的證據指向大哥,大哥遲早都會出來,只是葛市長,真的讓人遺憾,這是我們心里最痛的地方,葛市長對大哥如此重情義,慕家欠他的情,永遠都還不起啊!”
慕冷巖不說話,低著頭,安靜的聽,慕媽媽被雪姨扶著從房間出來,聽到慕正業的話,當下就數落道,“這都是我們上輩子欠莫家的,這輩子,他們家就來害我們,若不是惹上莫家的女兒,現在怎么會有真么多事情發生?”
慕媽媽的話讓慕冷巖的心一怔,他抬起眼眸,一瞬不瞬的盯著自己母親的臉,眼眸越來越暗。
“巖兒,你這么看著我干嘛?家里都這樣了,你別告訴我,你還不能認清事實!”
“大嫂,云歌是無辜的,不能一有事情就牽扯到她身上去!”慕正業悻悻的說。
“媽,我是想問你,當年我們慕家和云歌家到底是怎么回事?”慕冷巖沉著聲音問。
“你問我,我也不清楚,要問你父親,是他經常跟我說,他以前對不起莫家……”慕媽媽說完,毫無精神的臉上布滿了無奈。”二叔,你知道嗎?當年的事情?”慕冷巖轉頭問二叔,二叔搖了搖頭,非常詫異。
家庭醫生到來,慕媽媽極為詫異,慕正業解釋道,“我想給大哥做個檢查,覺得他狀態不好!”
慕媽媽一聽,心里就難過得要死,眼淚也出來了,“被請去那里了,誰的狀態會好!”
慕冷巖訕訕的勾起唇角,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便隨慕正業一起,將家庭醫生帶到了書房外。
推開書房的門,便見慕正彭安靜的坐在書桌的軟椅上,他背對著大家,蒼白的發在陽光的暈染下更顯得滄桑與悲涼,三人進去,他似乎都沒有聽見腳步聲,沒有回過頭來。
“父親,你還好嗎?”慕冷巖上前,蹲下身體,沉著嗓音問。
慕正彭雙唇哆嗦著,雙眼還是緊緊盯著落地窗外,慕冷巖看到,他神情呆滯,仿佛一瞬間,又老了好多歲。
醫生過來,拍了拍慕冷巖的肩膀,示意他先起來。
慕冷巖站了起來,將房間留給了醫生,和慕正業在書房外焦急的等待著。
半個小時后,醫生面色凝重的打開書房的門,慕冷巖迎上去,緊握著他的雙手問,“醫生,我父親沒有什么事情吧?”
醫生望著慕正業,搖了搖頭,慕冷巖心一沉,“慕部長似乎有些老年癡呆了,應該是受了非常重的打擊,所以現在神智都不如從前了,我建議,還是送到大醫院去,做一個詳細的檢查吧!”
醫生說完,書房外響起慕媽媽悲痛的聲音,慕冷巖看到慕媽媽順著墻壁倒下,差點就沒有站穩,好在二叔手快,一下就扶住了他。“你沒事吧,要挺住!”慕正業沉聲道,眼眸里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慕冷巖緊握二叔的手,點了點頭,“放心,我沒事!”
春天來了,可這2008年的春天卻比任何一年的春天都要寒冷,冷得讓人似乎看不到希望。
慕正彭被診斷出來,已經患上了輕度的老年癡呆癥,還有選擇性失憶,很多時候他總是獨自一人坐在病房的窗前,表情呆滯,眼里的目光渙散,讓人看著心酸。
慕媽媽承受不住一波又一波的打擊,患上抑郁癥,每日都必須接受心理醫生的診治。
而慕冷巖則像是一下就消瘦了許多,終日奔波在醫院,診所,和局里,三點一線的生活讓他越來越沉默與不茍言笑。
這天,從局里回來,慕冷巖便很快趕到了醫院,慕正彭依舊坐在窗前,旁邊的湯水已經冰冷,慕冷巖心一沉,照顧慕正彭的護工小心翼翼的說,“慕先生,病人一直不愿意吃東西,我也沒辦法!”
“去重新買一份,我來喂他!”
慕冷巖蹲下身子,拍了拍自己父親肩上的灰塵,慕倩倩趕到醫院,看到自己大哥如此模樣,頓時泣不成聲。
慕冷巖聽到哭聲就反感,他冷凝著臉,眼眸里的情緒難受得要死,面對自家姑姑的關心,他只好沉默,除了如此,他沒有多余的表情,更不想強顏歡笑。
喂完慕正彭吃了一些東西后,他忽然拉著慕冷巖的手,不讓他走。
“父親……你知道我是誰了?”慕冷巖心中驚喜,自從進醫院療養后,已經很少看到慕正彭這樣主動的認人了。
慕正彭眼神還是渙散,只是將慕冷巖的手抓得緊緊的。
“我為組織忠心耿耿,就是犯了一個小錯誤,他們就這樣懷疑我,不信任我,我從來沒有這么絕望過,我這一生,全部奉獻給了我們的DANG和GUOJIA,到頭來,竟然是這樣的下場!”
“父親……”慕冷巖驚訝出聲,能說出這樣的話,他已經不是病人了,怎么可能還是病人。
可慕正彭就像沒有聽到他驚訝的呼喚一樣,依舊喃喃自語道,“還有老莫,老離,當年,我并沒有對不起你們,我沒有背叛你們,沒有背叛我們的誓言……”
“父親,你說什么?你是不是說當年莫家的事情,你告訴我,當年是怎么回事?”慕冷巖心一緊,轉身蹲在慕正彭前面,想要將他的話聽得更清楚一些。
“我沒有背叛我們的誓言,巖兒,我沒有背叛我們的誓言,當年,我們三個是最好的朋友,我們……”
“我們……”
慕正彭說著說著,臉上就浮現出痛苦的神色,他不停的搖頭,甚至站起來,朝墻壁撞去,慕冷巖嚇得臉色蒼白,立即將他抱住,站在一旁的護工立即喊來醫生,大家七手八腳的將慕正彭按到了床上。
“醫生,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慕冷巖不解,連忙問。
“他剛才是什么情況?”醫生立即測著慕正彭的心跳,生怕他有什么異樣。
“剛才他突然跟我說起多年前的事情,但是說著說著就好像很痛苦,然后自己就撞墻……”慕冷巖如實回答。
床上的慕正彭突然又安靜了下來,一雙混沌的眼定定的望著天花板,醫生喘了一口氣,神色嚴肅的望著慕冷巖說,“病人有選擇性失憶,加上輕度的老年癡呆癥,他的回憶都是斷斷續續的,若是自己連接不上,就會表現得很痛苦,以后盡量不要刺激他,不然,他的癡呆癥會越來越嚴重!”
“是!”慕冷巖黯然垂下眼眸,看著病床上的父親,第一次,有了無力感。
守著慕正彭的時候,慕冷巖一個人坐在病房里,看著黑暗的手機屏幕,想起在大洋彼岸的云歌,目光逐漸深沉,手機日夜開著,沒有錯過一分一秒,可是,屬于她的鈴聲卻沒有響起。
云歌,你和孩子們還好嗎?我想你!
夜里,云歌突然醒來,睜開雙眼,眼皮跳得厲害,下意識去摸枕邊,卻發現只有自己一人,房間內寂靜無聲,她定眼看了看周圍,恍然想起,原來,自己是在美國。
今天感恩節哦,雪由衷的感謝親愛的公主們,謝謝乃們的一路陪伴,乃們追文辛苦了,無以言謝,雪只有努力寫好大結局,才能不辜負親愛的們,么么!愿大家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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