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床上,人有些昏昏的。隱約聽到外面傳來的聲響,李玉娘緩緩側過身。半抬起身,聽到小紅和蕭青戎說話的聲音。
皺起眉來,她突然揚聲叫了一聲。聞聲,蕭青戎和小紅便一前一后進了屋。李玉娘看著蕭青戎手里拿的請柬,皺眉道:“還是王府送過來的?我不是告訴過你這些請柬丟了便是。我又不會去。”
小紅囁嚅著唇,小聲道:“不是王府送來的,是高侯府……”她還沒說完,李玉娘已經有些好笑地掀起眉來,“看來她還是沒死心啊居然想到……”
“娘子,”小紅小聲地喚了一聲,也知道這幾天李玉娘的心情一直不是很好,她急道:“這貼子不是侯爺夫人,是侯爺的,請的也是大官人。”
李玉娘一怔,蕭青戎已經揮了揮手示意小紅退下。李玉娘抿著唇,看著蕭青戎手中的請柬卻沒有說話。其實她心里仍然認定了這是高敏拐著彎想要見她,只是這請柬是請蕭青戎的,她倒不好多說什么了。
看看她的表情,蕭青戎坐在床邊上,伸臂攬著她笑道:“高侯越來越風趣,有事相商還要帶上家眷……”抬眼看著李玉娘掀起眉來。他靜了靜,才低聲問道:“你真的以后都不想再見她嗎?”
聞言一愕,李玉娘張了張嘴,原本要出口的話卻又咽了回去。為什么要覺得難以說出口呢?原本她不就是在心里這樣想的嗎?
“玉娘,”蕭青戎輕喚一聲,挑起她的下頜,凝望著她的眼睛:“不要再嘴硬了。就算你再怨再恨,可是心里仍然是想見到她的不是嗎?那個人是你的母親,不是什么不相干的陌生人。你就是想斬也斬不斷你們之間的血脈相連。再說了,你總不能因為這個,便永遠都躲在屋里不出去吧?”
“母親?”李玉娘幽幽一嘆。她不能否認自己其實一直是在渴望著母愛。可是,哪怕她已經把自己當成是真的李玉娘,真認那人是她的母親,那人卻是……“她不想認我的我知道,她那樣的身份地位,想讓她認我也是很難辦的事……”把手搭在蕭青戎的肩上,她的笑容有幾分苦澀,也有些驕傲。“青戎,她不認我我不恨她,可是同樣的,我也不會去求著她疼我愛我……那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不在拋棄我不要我的人面前丟臉”
手指劃過李玉娘的臉頰,蕭青戎沉默了片刻,才道:“如果是這樣,那就同我一起去侯府吧這樣的逃避只會讓你更丟臉。”也不等李玉娘回答,他便先收回手起身:“給你半個時辰的時間裝扮,我去安排車。”
“青戎……”叫了一聲,卻不見蕭青戎回過頭來,李玉娘皺起眉,有些煩燥地拍了下床板,然后倒回床上。她合上眼,把眼睛閉得緊緊的,可是哪怕她再想睡過去,卻仍能隱約地聽到外面蕭青戎說話的聲音。沒辦法,她坐起身來,發了一會呆。然后突然一聲嘆息。
其實她心里很清楚,逃避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可,要是她出現在高敏面前時,仍是丟了臉怎么辦呢?晃了下腦袋,她克制著不去多想,慢慢爬下床去。
一再說,自己只不過是不想讓人以為她是膽怯逃避,所以才要露個臉。可是,當她放下手中的粉拍時,才發現鏡中的女子妝容精致,頗有幾分艷色。這才曉得她還是下意識地仔細妝扮過了。有心洗去,卻還是作罷。對著鏡子深吸了一口氣,她又從首飾匣里選了一只全是用走盤珠制的珠花,還有一對祖母綠耳扣。雖然首飾不多,可樣樣皆是精致,戴出去也不會有份。
雖然蕭青戎說是給她半個時辰,可李玉娘不過兩刻鐘便打扮整齊。盈盈起身,她推開門,在門一匠一剎那兒綻出燦爛的笑容。
不管會面對什么,她都已經準備好了……
進了侯府,李玉娘狀似無意地掃過四周,卻沒覺得這些下人和之前她來時有什么不一樣的神色。想來也是,她的存在到底是件丑事,高家又怎么可能到處宣揚呢?
嘴角挑起,她冷冷地一笑。看到自大堂中迎出來的中年男人,面色如常,卻到底沒有當初次見時的刻意討好。
這位高侯高公繪,也有四十歲了。不過因蓄著胡須,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大上幾歲。之前來侯府拜會時,李玉娘便曾見過他一面,那時這位高侯還曾客客氣氣地同她說了兩句。可現在卻只是淡淡看了她兩眼,竟是沒有一句問好,只是回頭吩咐:“去通傳一聲,就說是李娘子已經過來了。”
李玉娘心中暗惱。心道:就算你們不想認我,可好歹也算是有血緣關系,如今這樣待薄未免也太過份了。
察覺出李玉娘的異樣,蕭青戎回頭望著她,雖然沒說話,可目光殷殷頗有安慰之意。李玉娘深吸一口氣,把一口怨氣咽下肚。只作平常,毫無異色的隨著那婢女往后宅走去。因是背對著高公繪,她便沒有看到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她背影的深沉。
“青戎,”低喚一聲,高公繪遲疑了片刻才又道:“你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現在又是同在一條船上。我便也不同你拐彎抹角地說話,我只問你,這位李娘子當真是你的未婚妻子?還是只是找來演戲的?”
蕭青戎掀起眉,沖著他一笑,反問道:“侯爺,難道我竟象是隨便找一個女子便亂認是妻室的人嗎?”
高公繪皺起眉,久久無言。再開口卻是又把話題繞到別處去。蕭青戎淡淡一笑,卻也不急著說什么,只是順著他的話一直說些沒用的閑話。到最后還是高公繪耐不住性子試探著笑道:“果然還是你們年輕人感情好,若我和夫人也能似你們這樣便好了……啊,對了,青戎,你和李娘子是怎么認識的?”
蕭青戎暗在肚里好笑。心想你還不如象剛才一樣直接問就是了,何必還要繞下圈子呢?雖然心里暗覺好笑,可該說的話卻是一點沒漏,說了很久,才又裝做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侯爺,我說的是不是太多了?”
“啊……”似乎才醒過神來,高公繪沉吟著,卻未說話。事情似乎和他最初所想有些差入,看來,得派人和夫人說一下……
笑著欠了欠身,他才說了聲“欲更衣”站起身來,卻有在外侍候的小廝來報:“侯爺,蔡大人特來求見。”
“蔡?蔡確?”高公繪一愕,目光立刻轉向蕭青戎。
聽到蔡確的名字,蕭青戎面色微變,卻立刻便回復微笑。只抬眼淡淡笑道:“侯爺,看來蔡大人此來應是有事商談,不如青戎先告退如何?”
高公繪目光微閃,捋著胡子平聲道:“青戎,我知道你不愿見他。不如這樣,你且回避于屏風之后,也正好聽聽他到底說些什么。”
蕭青戎笑笑,也不推辭,起身便避信屏風之后。高公繪見他避開,也不急著“更衣”了,吩咐著人把茶杯撤去,便往后走去。只是臨出門前卻是回過頭頗有深意地望了一眼屏風。其實,他和蕭青戎彼此都清楚,蔡確此來究竟所為何來。
對于高公繪來說,讓蕭青戎旁聽,卻是一種表態。畢竟他心里很清楚,現在這個不再是能保持中立的時候,不管他愿不愿意,現在也只能選擇站在一邊。而蕭青戎又何嘗不知高公繪讓他躲在屏風之后,就等于蔡確此行必是失望而歸。雖然心里清楚這算不得什么,可他只要一想蔡確會失望,卻還是有幸災樂禍之感。輕輕捏緊了拳,他忽然在心里想:若我就這樣沖出去,大概不過一柱香的時間,便能把蔡確斃于掌下吧?
或許,這是個好法子也說不定……解決了蔡確這個大仇家,他就可以帶著玉娘遠走高飛……
不知道這會蕭青戎正陷入掙扎之中,李玉娘隨著進了后宅,人還未走進花廳,高敏便已經從花廳中迎了出來。也不顧那些婢女婆子的驚訝目光,伸手便來拉李玉娘,卻被李玉娘輕輕一閃避了開去。
高敏看著空蕩蕩的手心,正自傷心,身后卻有人一聲輕咳喚了她一聲“敏姐兒……”
回過神來,高敏看著李玉娘,雖然眼神仍然帶著幾許哀然,可臉上的表情卻是平靜了許多。“玉娘,你……清減了”
李玉娘聞言,差點笑出來。不過是小小傷風感冒,哪里來的清減。淡淡一笑,她只道:“因夜游瓦肆,有些許受涼,吃過了藥不礙事的。讓高夫人擔心了,玉娘真是罪過。”
高敏囁嚅著唇,卻不敢再去拉她,只是淡淡笑著引了她進屋。進了屋,看到原本已經熟識的鄭氏上上下下打量著自己,說話的語氣也不如往日親近,淡淡的。李玉娘便也不客氣,只是笑著招呼了一聲,也不等讓便坐了下去。
人才一出去,高敏便澀聲道:“玉娘,你可還在怪為……”她一句話還沒說完,鄭氏便輕咳了一聲。也不讓高敏把話說下去,她便先笑道:“李娘子,聽說你病了,我還在擔心呢不過現在看來倒是氣色好多了。想是初來京中,有些水土不服的緣故。這人啊,一離了鄉身子便容易有病……”
李玉娘一掀眉,笑吟吟地道:“讓夫人擔心了,是玉娘的不是。都怪我不好,不該貪看那些耍雜技的忘了時辰,要不然也不會著了風寒。也是這京里太熱鬧,比我們杭州還要熱鬧許多。玉娘倒真是舍不得走了呢”
鄭氏面色一冷,看著李玉娘的眼神也有些厭意。可嘴上卻還是不陰不陽地說著看似沒什么用的閑話。李玉娘是不急,哪怕這樣話里有話地說上一天她也照樣耗著。可高敏卻是有些惱了,抬眼看著鄭氏,低哼了一聲:“嫂子”
鄭氏一嘆,也只能直入正題:“李娘子,我也聽我們敏姐說過你的事了。只是,當初我是親耳聽人說那可憐的孩子已經沒了的。你現在突然找上門來說是那孩子,可是讓我有些為難了……”
李玉娘挑起眉,也不同鄭氏說話,只似笑非笑地去瞧高敏:“這么說,那只珠墜竟不是高娘子之物了?”
高敏一張嘴,剛要說話,鄭氏卻搶在她前頭道:“當年那孩子身上可不只這一只珠墜,還有一只繡著金絲牡丹的手帕呢”
李玉娘一怔,隨即便意識到鄭氏的意圖。“繡著金絲牡丹?這手帕上用金絲繡牡丹,夫人就不怕擦臉的時候不舒服嗎?”冷笑著,她的聲音卻是平穩:“我是沒見著過什么金絲牡丹,不過怕是聽說有那么一塊繡著梅花的手帕被賣了五貫錢的事。”
“是,是梅花……”一直被鄭氏壓制著的高敏激動得忘了李玉娘不喜她的觸碰,伸手便來拉她。
李玉娘卻是冷幽幽地笑著拔開她的手,挑起眉一字一句地道:“高夫人,你不認我我不對你,你拋棄我我也不恨,不管有沒有你,我都活這么大,也還會繼續活得有滋有味可是,你不認我不要我也就罷了,憑什么還要來審問我懷疑我?牡丹?梅花?你怎么當初不干脆在我身上也烙個梅花烙,現在就可以解開我的衣服來辨認了啊啊?”
原本聲音是低而平緩的,可越說她就越氣,最后直接站起身來恨聲道:“你放心別說我現在是拿不出什么梅花手帕了,就算是我x后找著了也不會再拿出來惹人心煩……對了,那珠墜我不都丟給你了嗎?你看,我現在手里什么證據都沒有,你大可以放心,不用在我這樣一個小小民婦身上浪費時間了……”
被她連吼帶叫的,逼得快要流出淚來。高敏猛搖著頭叫道:“玉娘,我沒有懷疑你,真的,我知道你是我的女兒。只是這樣看著你,我的心就已經告訴我你就是我那苦命的女兒了……玉娘,娘真的知道是你,娘知道的……”
被高敏一連兩個“娘”字喊得心中一軟,李玉娘看著她,眼圈也不禁有些紅了,可是卻仍是不肯說話。
鄭氏在旁看著,暗暗頭痛。只看小姑子這個模樣,她原本還想說的“滴血驗親”更不能說出來了。揉了揉太陽穴,她心中暗自嘆息。原本想著不過是個來渾水摸魚占便宜打秋風的,因著這樣的事情不好外傳,只想著暗地里打發了便是。可偏偏這李玉娘竟真的知道那梅花帕子的事,難道還竟是真的不成?
抬眼看看似乎難忍悲痛的李玉娘,鄭氏不自覺地掀起眉來。這張臉……敏姐兒只說和那姓柳的書生長得極相似,可她卻是看不出來。事實上,她連那書生究竟長得什么模樣都記不大清楚了。又如何能看出李玉娘到底是不是象呢?
皺了下眉,她想了想,便嘆道:“罷了罷了,既然敏姐兒一心認定是你,那我這個做舅倒不好枉做小人。我看,不如這樣吧玉娘,你也知道敏姐是不能當面認你的,倒不如你就認了敏姐做你的干娘吧”
李玉娘一愕,看著面前的高敏一臉企盼,可卻毫無驚訝之色。顯然是早就知道這件事的,或許在她來之前便已經商量好的。
“要我認高夫人做干娘?”真是個好主意。這樣,她既能正大光明得了照顧,又不怕別人說閑話……
“真是聰明”她嗤地一聲笑了出來,斜睨著面前的高敏,“高夫人,你也想讓我認你做干娘嗎?”
高敏雙眼一亮,正要點頭,可瞧見李玉娘的臉色,卻覺得有些不對,不禁遲疑起來。她這一遲疑,李玉娘便笑道:“真是好主意可是,我這里……”她拍著心口,道:“這里覺得悶得喘不上氣來高夫人,我要是想認干娘,在杭州城早就認下了,也不用等到現在這時候讓你抬舉了……”
“玉娘,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高敏也有些急了,拉著李玉娘急忙要解釋。李玉娘卻是笑著截斷她話:“我知道,我知道這可能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可是,我不想如果要對著自己的親娘叫干娘的話,那我寧可不認……”看著高敏慘白的臉色,李玉娘扭過頭去,默然無聲。
或許,她是有些太別扭了,可是,她寧愿如此選擇,也不想要這樣看似皆大歡喜的結局。
深吸了一口氣,李玉娘回過頭來,看著高敏淡淡一笑。“對不住,我剛才是太激動了。其實,沒有什么名份也不要緊啊我們現在這樣也不錯,你只把我當成是一個得意的后輩,偶爾見上一面聊聊天也不是很好嗎?只當,你從來都沒見過那只珠墜,我也沒有這樣讓你傷心過……”
捂住嘴,高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坐在椅子上,失聲哭了出來。鄭氏看著,又是氣又是惱,忍不住怨道:“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懂事呢?也不是幾歲的娃娃了?難道就不能想想我們的苦心嗎?”
淡淡一笑,李玉娘也不說話,只是坐下身去,靜靜地看著高敏。高敏抬起頭來望著李玉娘。四目相對,彼此眼中都是濃濃的悲傷又有淡淡的悵然。就這樣,久久地凝視著對方,高敏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然后,試探著伸出手輕輕握住李玉娘的手。
沒有避開,李玉娘就這樣任由高敏輕輕地握著她的手,甚至還沖著她露出一個微笑。目光一瞬,高敏眼中雖然還有淚意,可唇邊卻是露出一抹笑意。“我、我叫你玉娘可好?”
李玉娘笑笑,點頭不語。一旁的鄭氏看在眼中,又是驚訝又是奇怪。雖然還有些茫然,卻也知道這兩母女竟是在她沒注意時便達成了一致的想法。真是怪了,她想出來的法子明明就是皆大歡喜的不用,反是這么別別扭扭的。
心里惱火,在聽到外面一聲重重的咳嗽,有人敲門時,她便沒什么好聲氣地喝道:“什么事?”
外面敲門的人一驚,有些膽怯地回道:“夫人,前宅來了位客人。”
“客人?”鄭氏皺眉喝道:“好生糊涂前宅的客人你同我說做什么?侯爺不是在前宅嗎?”
那人頓了下,才道:“那位姓蔡的大人帶了位嬌客來。”
鄭氏聞言一怔,突然丟下仍是持手相望的兩人,直接親自去開了門,大聲喝問:“你再說一遍?哪個蔡大人?什么嬌客?可是他夫人還是什么人?”雖然這么問,可她心里卻是多少知道有些不妥。若真是位夫人,怕早就喚她前去待客了,哪兒來用得著這根本就是在她身邊侍候都記不清叫什么的婆子偷偷摸摸地過來告訴她來了個“嬌客”呢
那婆子往屋里瞄了眼,又忙低下頭去小聲道:“小的只聽說那是蔡大人的一個遠房侄女。因沒進去只遠遠地看了一眼,那女子可是……”說著話,她便扁了扁嘴,雖然沒說清楚。可那意思,鄭氏卻是看明白了。
她心中一急,便喝道:“什么侄女?我就不曾聽過哪位大人會帶著侄女登門拜訪同僚的。”
那婆子也立刻道:“我聽前堂奉茶的丫頭說,那蔡大人好象有意要把這侄女嫁與侯爺作如夫人……”她一句話還沒說完,鄭氏已經惱得巴掌扇在她臉上。
這婆子被打得蒙了。有些驚怕,又在心里暗罵自己想得太美。還以為這是表忠心的時候呢真是倒霉……
鄭氏在外這么一發火,屋里高敏也聽得皺眉。忍不住低聲道:“我大哥那個性子,凡是有三分姿色的都是好女子了。嫂子,你可要小心了……”
李玉娘偏了頭看著鄭氏的怒容,忍不住出聲道:“哪個蔡大人?莫非是蔡確?”原本只是試探著問出來。可這名字一說出來,她便變了臉色。
糟了,蕭青戎還在前宅,若真是蔡確。仇人相見,蕭青戎可莫要做出什么讓人后悔的事啊
此念一生,她的臉便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