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鄉路漫長
托福于小混混的敲詐,兩個人的磁帶賣得比預想的還要快,又趁著下面團場的人進城來辦年貨,居然趕在年前把一箱磁帶都給賣完了。
寶然媽笑看著兩個小姑娘喜滋滋在小桌子前算賬點錢分贓,問她們:“收成還不錯?過完了年還有幾天假,要不要寶晨再給你們進些來賣?”
寶然和王晶都是知足常樂的,齊齊搖頭:“不用了已經夠了。”
王晶細細地算,“這次掙下的,加上手里原來有的,紅玉媽媽昨天拿給我廠里發的三十元過節費,到年底也盡夠了,還能買兩件新衣服呢。”
“啊今年的是夠了,明年呢?”高靜捧著臉,也在一邊旁觀。
“明年再說明年的事兒唄!”寶然把自己的那一份錢裝進一只小信封,鄭重收好。“誰有那個本事一下子掙夠一輩子的錢呢?還是說明年我們就成了廢物什么都不能干啦?”
媽媽失笑:“怎么說話呢!都要過年了也不知道忌諱!”
手里有錢好過年。三個人匯集了從媽媽手里磨出了零花錢的紅玉,大部隊出發去采購她們的小年貨。
昨晚才下過一場大雪,大路當中是被打掃過了,林間小道上還是松松軟軟鋪得厚厚一層,順著行人留下的腳印一路走過,稍稍踩實了的積雪在腳下咯吱咯吱唱著歌,悅耳動聽。天空還未完全放晴,零零星星的,依然有鵝毛大小團簇的雪花楊柳飛絮般輕飄飄落下,或停駐在她們的絨線帽子上,或輕綴于胸前的圍巾旁,又或者掛到了長長的眼睫毛上,轉眼化水,結冰,在眼前凝聚出一顆顆晶瑩剔透的小珠子,更甚者直接飄進了嘰嘰咯咯開懷大笑的嘴巴里,順勢一抿,清涼甘純。
一圈兒轉下來,筋疲力盡,各有收獲。寶然添了一盒大水彩和幾支毛筆,紅玉是一條鮮亮的紅紗巾,高靜的最受大家歡迎,是一盒陸軍棋……。原以為王晶不會舍得買這些零碎的非必需品,誰知她一氣兒連買了兩樣兒:鐵皮小火車和金發布娃娃。
“過年嘛,給大妹和小弟買點兒東西。”王晶解釋。
那三個無語汗顏,她們在各自的家里都是最小的,輪不到她們來給誰置辦禮物。
解決了生活的難題,王晶輕松了許多。下午雪停了,寶然幾個拉著她一起去玩沙包。
四個人一起去了廠生活區南邊靠馬路邊的一排人家房后,這里有一大塊兒空場,干燥的黃土地上,只附著上午飄下還未來得及清掃的薄薄一層輕紗似的淺雪。
她們先分好了組,這個沒什么好說的,最矮的寶然和最高的王晶一組,均衡互補一下。寶然搶先在地頭上畫下了大圈兒,“我們還是玩踢的吧,活動活動腳免得冷的慌!”
踢沙包的規則,一組輪流在圈子里將沙包用力遠遠踢出,另一組在對面盡力接住,接住了一把扔回來,若是進圈兒了就算贏,雙方交換場地。若是沒接住或是扔回去又給人踢了出來,就要由踢沙包的一方,用腳丈量圈子邊兒同沙包落點之間的步數,以此計分,并且接著再踢。最后哪一方先掙滿了一百分,就有權在圈中將沙包遠遠踢出,再請對方的成員跑過去撿起,……接下來就是最激動人心的了……,欣賞著這個倒霉孩子張大了嘴“啊——”,要一口氣不歇地直跑回圈子里丟下沙包才算完,這有個名目,叫做“喝西北風”。
啊,解釋得還算清楚吧,現在明白為什么寶然同學會搶著玩這個了嗎?她和王晶的這個組呢,別的不論,王晶專門負責踢,寶然專門負責,……嗯,用她那雙短短胖胖的小棉鞋,丈量。
游戲進行過大半,高靜不干了,“寶然你這也太取巧了,同樣的距離,你能比別人多量出十幾腳來,這樣兒你們的分也漲得太快了吧?”
寶然委屈:“你是嫌我個子太小了還是想要跟我一組了?”
高靜語遲,除了個子最高的王晶,誰跟她一組都像是在欺負人……,這規則都誰定的啊以前怎么沒發現這么大的漏洞呢?再想想,以前,以前王晶好像根本就沒空兒也沒心情跟她們玩這些個,那時候,那時候好像自己,還挺嫌棄跟寶然一組的來著……
想到這里心虛了,不再咋呼著提意見,沒多久便跟紅玉兩個雙雙喝了西北風。
王晶看著她兩個喝完了風氣喘吁吁紅彤彤的樣兒,笑得捂了肚子。
紅玉跑得邊笑邊咳嗽:“不……咳!,咳……不玩這個了……,咳咳!……下面打沙包吧!咳!”
打沙包也是兩人一組,一組站中間,一組分兩頭互擲,中間被打中的下場,接住了得分兒,還可以救助同組被打下場的隊友。
這個寶然沒法兒占便宜,高靜立刻同意。寶然事先聲明:“我和王晶一組可正好是一高一矮,一上一下,全方位攔截了啊!”
這回高靜沒上她的當,接沙包的誰不是手捂腳夾胳膊腿兒的一齊上陣,哪個都是全方位立體防護,跟她說的這什么高高矮矮的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戰局開始,寶然對紅玉扔過來的沙包還會試圖伺機去接一下,高靜投過來的,抱頭就閃。無他,紅玉扔起沙包來就跟她跳舞揮彩帶一樣,軟綿綿輕飄飄,高度合適了一接一個準兒,高靜呢,那手里出來的小沙包跟她的人一樣,像只出膛的小鋼炮,王晶接到手里都要嘶啦啦疼上半天,寶然更是連邊兒都不敢沾上。
高靜很快瞧出了這一點,大聲嚷嚷著:“紅玉!打寶然,瞄準了使勁兒往寶然身上打!咱們來個快的讓她躲不過去!”
紅玉也喊:“好啊!目標江寶然,瞄準,射擊!”
沙包在她倆手中加快了速度,嗖嗖地飛來飛去。
寶然不停地轉過來轉過去,東躲西閃,有時候甚至藏到王晶的身后去,笑得喘不過氣來。
高靜還在不停地叫:“寶然!打倒寶然哪!寶然!”
直到最后大家都跑得筋疲力盡,臉紅腿軟。寶然身上到底是挨了高靜幾彈,幸虧冬天穿得厚,就這樣手上擦過的地方也還是隱隱作痛,抓了高靜的胳膊給她來個虛虛的反剪式,“你這家伙,敵我不分!跟我們玩還使那么大的勁兒,你當我是齊進凱哪!”
高靜咯咯地笑著掙脫,捉過寶然的手來哈著氣幫她揉揉:“對不住啊我沒注意……,其實真的沒怎么使勁兒呀?”
王晶看看天:“今天有點兒晚了我們都回家吧!明天我要在家里打掃衛生,寶然,后天早上再去找你,我們一起寫作業好不好?”
王晶還得回去幫嬸嬸做飯收拾,寶然點頭跟她再見。紅玉也揉著胳膊只喊酸疼,高靜噓著把她哄回去了,回頭問寶然:“你也回家嗎?”
寶然拋接著花布小沙包,“你先回吧,我在這里等等看,我大哥估計快回來啦!”
“那你快點啊,看著又要下雪了!”
高靜也走了,寶然在原地站了片刻,雪地里撿著腳來到馬路邊的小林帶里,轉過一簇掛滿了積雪的矮冬青。
果然,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躲在那里,深深的膚色,深深的輪廓,乍一看去,整個臉上只見沉沉的一雙大眼。
寶然知道她,是廠里一家維族職工的小女兒,有個很好聽的名字:熱依罕。
平時沒什么來往,只在走在路上的時候,偶爾眼神交匯了,怯怯地沖寶然笑一下。她為什么躲在這里,盯著她們這么久?剛才高靜大叫大嚷的時候,寶然就察覺到了這邊專注的目光。
熱依罕站起來,探頭向寶然身后看看,似乎確認了只剩她一個了,才過來寶然身邊叫:“然!寶然,你來!”
她的漢語很生硬,寶然問:“你叫我嗎?干什么?去哪里?”
熱依罕也不知是沒聽懂還是根本不想答,只伸出手來輕輕扯住寶然的衣角:“你來!”拉著寶然往外走。
寶然心里一動,反手牽住,隨著她出了林帶。
順著馬路一直向西,過了技校,過了四中,還在往前走,眼看著都快到老街口了,熱依罕帶著寶然下了馬路,路邊是一個小樹林。
雪花又飄起來了,一陣緊似一陣。小樹林里平時少有人行,厚厚的積雪深可及膝,地上的白茫茫加上空中的飛雪點點,整個林子里給人一種灰朦朦的不真實感。熱依罕帶著寶然撿著寥寥的幾串腳印往里走,沒多遠就見一顆大樹下,一個高大的人影寂靜安穩地蹲著,仿佛在那里呆了幾年,幾個世紀。
熱依罕松了寶然的手踉踉蹌蹌小跑著蹚過雪地,去到那人跟前戳戳他。那人動了動,似是活了過來。熱依罕轉頭指著寶然給他看,那人看看寶然,在她手里放下了幾塊糖。
熱依罕轉身又往外跑,到了寶然的身邊猶豫膽怯地看著她。寶然笑了,在她肩頭輕輕拍了拍,表示自己不介意。
這下熱依罕放了心,輕快地沖她擺擺手,徑自出林子去了。
寶然回頭,看著前面這個摘下了頭上厚重的皮棉帽,猶疑著仔細辨認她的大叔,對他揚起了一個陽光般溫暖的笑,就像,寒冬雪夜里剛剛喝下了一碗滾熱的羊肉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