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鄉路漫長
不說他們,轉眼又是國慶。初高中生學校的活動甚多,寶然她們卻是沒什么事兒。老師只布置了一篇觀察作文:噴泉廣場游記。
噴泉廣場今年剛剛建成,十一正式開放,是這個邊疆小城的一大盛事,據說有附近團場的人家提前一兩天來到市里親戚朋友家住下,就是為了一睹這數十年難得一見的美景。
區區一篇小作文當然不在話下,但寶然想了想,還是應了紅玉高靜的邀約,準備晚飯后親自去走一趟。不為別的,寶然印象里爛熟于心的市府廣場,是中學時經常去閑逛發呆的那個花團錦簇,綠樹成蔭的游憩廣場,再后來幾經擴建更名為世紀廣場,占地二十多公頃,據說比北京天安門廣場還要大,誰還記得最初是什么樣子的呢?這要是信馬由韁地寫起來,出了岔子可就有笑話了。
同樣的作文題目,寶輝少虎還有二虎也都接到了。噴泉自然要去看的,有熱鬧不湊就不是他們了,只是不可能跟寶然幾個小姑娘混在一起,早早地就火燒屁股般跑掉了。二虎臨出去前特地找到寶然。跟她等價交易:“我給你弄十張玻璃糖紙,不重樣兒的,你這兒沒有的,你幫我把這篇作文寫出來吧!要求四百字,你能給寫到三百就行!”
關于寶然的啟蒙,在江家一直是筆亂帳。在寶晨的印象中,這個妹妹好像頭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能認識幾個字兒了,只以為是爸爸溺愛女兒給開的小灶。等回到新疆,給四川和上海寫家信的時候,寶然已經能捏只鉛筆頭歪歪扭扭畫上兩句,寶然爸就把功勞歸到了一直頂在弟弟妹妹前面的寶晨身上。而當后來寶然開始毫無顧忌爬上翻下地找出爸爸的大部頭來大讀特讀時,大家又都覺得,是出自于對寶然照顧得無微不至且酷愛文學的紅梅的言傳身教。
所以未上學的寶然就一本本地長篇大論寫日記,剛入了學就連跳兩級,家里人都覺得很正常,也沒哪個大驚小怪地出去嚷嚷,擔心的只是她年紀太小會沒有玩伴兒。寶然對于家人過于保守內斂,沒能幫自己好好宣傳策劃掙個神童的頭銜回來,雖然有那么點兒遺憾,倒也樂得清靜安生。
也是由此,二虎絲毫沒覺得自己一個五年級學生,向寶然這么個比他小六歲的三年級小朋友求助,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在他看來,這總要比向兩個弟弟開口好得多,那倆一個裝憨,一個賣乖,好話成筐就是不給辦事兒。以為他看不出來嗎?大哥他們是更不用指望了,那是自找麻煩。寶然多好,雖說小時候總是礙他的事兒,可現在人家不是長大了,不再粘著哥哥們了嗎?而且為人寬厚,從不搞諷刺挖苦,打擊報復那一套,……就二虎所知是這樣沒錯,只除了有時候……,有時候貪財了點兒……
這不,寶然立刻開始還價了:“再加一套《紅樓夢》的小人書,書店里有我看到了。”
有點兒獅子大開口,不過二虎并不著急,他知道寶然這屬于私人攤點兒不是國營商店,漫天要價后可以就地還錢的:“一本吧!一套也太多了你寫的作文才幾個字兒啊?再說我一下子也拿不出這么多錢,就算是想要一套,以后還有多少作文得要你幫著寫哪!最多明年,就能湊夠一套了吧!”
這個其實不用他解釋,批發和零售的區別寶然還是明白的,想了想,小手對著二虎的大掌一拍:“成交!明天中午給你。不耽誤吧?畫書和糖紙我明早就要!”
現在是供方市場,二虎只能同意這一不平等條約,不過寶然一向信譽良好,用不著擔心收款逃貨。
寶然媽難得休息,也換了新衣服,又給女兒細細地梳頭扎花,等高靜同她媽媽過來好一起出門。高靜這個假小子被她媽媽按著戴了一只編花的頭箍,滿臉的別扭,見到寶然的兩條小辮兒和兩只蝴蝶結,平衡了不少,喜笑顏開地過來調侃取笑她,寶然只裝聽不懂,并不介意。高靜媽媽就很羨慕:“小林啊,還是你家寶然聽話!看我家高靜,整天跟個皮小子似的瘋。給她戴個頭花跟要她的命一樣!”
寶然媽心里是得意的,口里只說:“也就是寶然還小,等長大點兒,估計也跟你家高靜一樣自己有主意啦!”
老媽放心,這輩子您怎么打扮寶然都沒意見。別不敢說,給女兒肆意打扮,這是當該當享受的福利,也是作女兒的應盡的義務,這個道理寶然總算是明白了的。
走出家門不久,在路口上又等到了同樣盛裝的唐嫣紅玉母女,紅梅差了幾步跟在后面。
周家重返新疆不足半月,寶然還真沒怎么見過唐阿姨。看起來她的精神不錯,遠不是前世的印象里頹喪尖刻的怨婦樣兒,寶然毫不客氣將這一變化歸功于自己。
想想看,如果不是爸爸站穩了腳跟。手里有了些實權,周家估計還是跟前世一樣,在上海再多熬兩年,娘家婆家都徹底鬧翻,走投無路了才會過來,過來了也是被廠里勉強接收,安排到最底層,同前世的寶然爸一樣終日抑郁不得志。而現在,夫妻倆一個在生產部做計劃,一個在廠勞資科坐辦公室,雖說是被迫離了大上海,過來了工作生活住房條件卻是天上地下翻了個個兒,這精神氣兒自然不一樣。
唐阿姨也是個要強的,過來后就沒怎么休息過,天天的加班加點,資料檔案,報表統計,再小的活兒派到她手上都是打疊起十二分的專注和謹慎去干,沒幾天就得了個勤謹嚴正的好口碑,在科里贏得了她的一席之地。高書記都說:“到底是上海來的知識分子,做事情就是不一樣,前有江科長,后有他的同學。無論是工作還是為人,都是板板釘釘拿得出手的。”
高靜媽媽聽老公這么說了,自然也就對周家另眼相看。唐阿姨這個人,只要她愿意,人話鬼話都是講的來的,再加上寶然媽,三個女人很快熱切熟絡了起來,衣服鞋子面粉雪花膏,說得盡興,倒把幾個孩子丟在了一邊。紅梅自然而然地走上來,接替了看護的責任。帶著嘰嘰喳喳三個小的在后面跟著。
市府廣場并不遠,當然也歸功于整個石城市也就那么丁點兒大,一幫子女人說說笑笑慢慢騰騰,也不過半個鐘頭就到了。沿著筆直寬大的北子午路,也就是石城市的中軸線一路向南,盡頭是一面高大的影壁墻,土黃色的帶檐墻面上有行楷的毛主席詩詞。繞過影壁,后面就是有著高大立柱的蘇式禮堂,工農兵電影院。再往下,少年宮,市政府,確切地說,是后來的市政府,因為真正的石城市政府要到明年才正式組建,現在是師部領導。最后就是寬寬大大的噴泉廣場。
已經有不少的人趕到了,后面的人還在源源不斷。
高靜媽媽看看表:“再有二十多分鐘,就要放噴泉啦!”
高靜激動,拉著寶然紅玉就要往前邊兒去,然后就聽見后面有人尖聲叫:“高靜!高靜!等等我呀!”
三人同時皺眉,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很不情愿地同時轉身。
葉曉玲氣喘吁吁地追上來,先看看寶然和紅玉,到底是上過了幾年的學懂事兒多了,沒當著家長的面翻白眼,只是徑直親熱地要去挽起高靜的手臂:“怎么也沒等我就自己過來了呢!”
高靜迅速地左手挎住紅玉右手牽起寶然:“我也沒說過要跟你一起呀!”
葉曉玲慢了一步沒撈著高靜,回頭看看跟上來的媽媽,寶然三個立刻異口同聲叫老師好,禮貌非常可就是不松手。葉家媽媽并不把心思放在孩子們身上,笑著跟她們點點頭就加入到另外三個媽媽當中去了。大人們畢竟要圓融婉轉得多,心里再怎么想臉上還是一片和樂融融,寒暄著往前去了。
葉曉玲委委屈屈跟在三人旁邊,怎么也插不進話去,眼看著又要給她們甩掉了,咬咬牙,紅玉實在是太耀眼,她可沒興趣過去綠葉襯紅花,于是就去牽寶然的另一只手:“寶然你走得累了吧?我牽著你快一點兒。”
寶然抬手想要躲開的樣子:“不用……”
葉曉玲剛吃了一次虧。下手格外的迅速:“別客氣你還小,我們……啊——!”一聲尖叫。
眾人齊齊回頭看她。
葉曉玲渾身寒毛乍起,臉色發白,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
寶然攤開被她抓了一下的那只手,上面一張大大的蓖麻葉子,只剩一條青青的豆蟲在扭啊扭地掙扎,很無辜地問:“這是要帶回家去喂雞的,為什么都給我扔掉了呀?”
她真的真的是很無辜哦,只除了剛才不小心把葉子包松了那么一下下。
葉曉玲都快哭了,她怎么就忘了,怎么就忘了,眼前這個小丫頭從三歲起就從沒讓她得了好去,自己真是昏了頭了,兩年多沒怎么見面,怎么就給忘了呢!
僥幸逃生的幾條豆蟲載裊載舞地往路邊草叢里鉆,葉曉玲手心還殘留著那軟軟蠕動的感覺,酥酥麻麻一路毛到心尖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