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鄉路漫長
雖然時不時地嚼嚼人家的八卦,可等到寶然終于再次見到那位仗義的河南小伙兒時,已經是又一年的夏天。寶然家小房頂上已經爬滿了扁豆絲瓜,院子上空也已經是綠蔭滿架,青籽串串。
臨近期末,寶晨紅梅如上緊了發條,每天早晨都急吼吼地往學校趕。媽媽心疼,打算給他們改善一下伙食,這天早晨,找出一塊錢來,去敲兄弟倆的房門:“寶輝起來!去買點兒油條餡餅回來!”
寶輝昨晚不知折騰什么好晚才睡,聽到聲音翻個身,被子兜頭蒙住裝死。寶晨一向不喜歡跟一堆女人孩子湊一起排隊,覺得傻乎乎的,有損他的光輝形象,也裝沒聽見。這邊紅梅開門出來:“阿姨我去吧!”
媽媽看看紅梅手里的書:“你還要復習的吧?”
紅梅笑笑:“是政治,在那里排著隊一樣的背。”說著接過錢下樓。寶然在后面:“等等等等!”趕緊跟上。
媽媽搖頭:“這也要跟!”下樓前順手在兩個小子的房門上重重捶幾下:“兩根懶骨頭!”
懶骨頭們一聲不吭。
炸油條的攤子是最近才開的,在廠家屬區南邊靠著大馬路的一排住家盡頭,附近幾個廠區就這么一家,所以雖說這時候人們的購買力還不是很強,等寶然她們趕到時,隊伍已經排得挺長了。排在隊尾的一個女孩子看到姐妹倆,沖她們招手:“快點兒!快點兒過來!”
正是那個月牙眼女生。
姐妹倆剛在她身后站定,那女生就問:“紅梅你政治背得怎么樣了?我昨天晚上熬到一點呀!早晨起來再一看全都背串啦!完蛋了完蛋了今天的小測要完蛋了啊!”
紅梅微微地笑:“沒事兒的。你背了就是背了,只是太著急了所以有點兒亂。第三節課才考呢!今早上就別再背了,直接看書,按順序和大題目理一理,把那每一段提頭的幾句理順了,后面的跟著就出來了。”
月牙眼想想:“哎,你說的也有道理唉!”看看長長的隊伍,“反正還早,不如你現在幫我理一理?”
“行啊!”紅梅開始翻書,“你來背提綱,我跟著后面的論證敘述,你也幫我看看。”
兩個好學生開始爭分奪秒地用功,被扔在一邊的寶然百無聊賴,四處打量。
小攤老板是個爽利熱情的年輕女子,個子不高,蜜色的皮膚透著健康的紅暈,過秤,算賬,收錢,找錢,同時還盯著滾滾油鍋下的火頭,忙而不亂。不時地還提醒著旁邊揉面的兩個師傅該下油條了該加餡餅了。
順著她的招呼,寶然的目光落到了手拿兩雙長長的大筷子翻揀著鍋中油條餡餅的師傅身上,停住了。這……,熟人啊這是。
依舊是粗短的身材,依舊是憨實的笑容,只是精神頭看著更旺了些,老老實實被老板娘指揮得團團轉。
這不是,當年那心急火燎回家娶媳婦兒的河南小伙兒嗎?
再看看那精明勤快的老板娘,明白啦!
河南小伙兒忙活著,注意到寶然盯著他瞧,抽空回頭看看她:“小丫頭站得遠一點兒,當心給油濺著啦!”過會兒又回頭看看她:“嘿嘿,我知道你是誰家的孩子,信不信?”
信!有什么不信的。話說,您這幾年適應得不錯嘛,這都改普通話了,雖然不怎么標準。
寶然瞇瞇笑:“我也知道你是誰!”
河南小伙兒不信,那時小丫頭還在吃奶呢怎么可能記得住人,自己都還是遠遠瞧見江大哥牽著她才能確定這個小丫頭的身份,只是現在江大哥當領導了,大姐說領導不愛搭理他這樣兒沒出息的人,不然早就上去打招呼了。
小丫頭不是領導,招呼一下沒問題吧?河南小伙兒彎下腰:“我知道,你叫江寶然,對不對?我還知道坐車不愛吃飯,挑食,給媽媽罵啦!”
嗬,小伙子你學壞了,揭一個孩子的短兒你也不嫌丟人?寶然眨眨眼也神秘地說,聲音可是不小:“我也知道,你叫笨小子,是不是?我還知道你著急忙慌逃票回家,好省錢娶新媳婦兒!”
幾個排隊的大人同那兩個揉面的師傅就哄笑開了,還湊趣兒地問:“是不是啊老板娘?還有這么一出兒哪?講講嘿給我們講講,真看不出來啊!”
老板娘紅了臉,惡狠狠剜了他一眼:“就你話多!餡餅都供不上啦!快點干活!”
這邊看著熱鬧,寶然的尖耳朵還沒忘記關注著紅梅姐同月牙眼女生。她倆看來是已經對完了課文,正在講悄悄話。
“你干嘛啊?我可在張老師那兒看到你填的表了。怎么還是報了中專呢?你這個成績,干嘛不接著念下去?念中專太可惜了呀!”月牙眼女生問紅梅。
紅梅眼睛盯著油鍋里翻滾的金黃色油條:“沒什么。正好有我喜歡的專業,就去報了唄!遲早都要工作的,早點上那里還有補貼拿,有什么可惜的!”
“你哄誰呀!這個專業大學里也有的,大學跟中專,那能一樣嗎?你實話跟我說,是不是……”月牙眼女生看看寶然,寶然正饒有興致地觀察河南小伙往外撈餡餅。女生放低了聲音:“是不是你江家叔叔阿姨,不愿意……”
“沒有的事!你別瞎說!”紅梅輕脆地截斷,“從哪兒聽來的胡說八道拿到就我跟前來磨牙!怎么現在也學會背后嚼人舌頭啦?”
“對不起對不起我說錯了還不行嗎?”月牙眼見紅梅翻臉,趕緊告饒:“你知道我沒那意思!就是,就是……,覺得可惜了的。張老師都這么說呢,你可是咱學校年級第一,就算不去考一中,上個本校的高中,學校里的重點培養對象,將來大學也是穩穩的,何必這么急著去上班?你是不知道,劉青她們說話有多難聽,說你是紙糊的燈籠,怯場了才不敢接著考下去,還說,還說……”
“行了,她們愛說說去吧。這是我自己的事兒,我自己拿的主意誰也管不著!”紅梅轉過臉去表示不愿繼續這個話題。
月牙眼嘆口氣,已經排到她了,老板娘正殷勤地發問:“小姑娘你要多少油條啊?”
“六根,給我挑火大點兒的!”她遞過錢去。
回家的路上,紅梅見寶然同自己一樣若無其事地討論著這家的油條挺酥挺脆,老板娘人不錯還給多饒了半根兒,放了心。看她跟那擺攤的兩口子認識的,當時正忙著看熱鬧呢吧?就算是平時精乖,就算是聽了那么一句半句,估計也不能明白什么意思的吧?這丫頭畢竟還沒上學哪!
紅梅想著,牽著寶然加快了腳步:“哥哥懶,今天的糖餡餅咱倆分了,不給他們!”
“好啊!”寶然重重地點頭。
小間諜就是小間諜,指望她良心發現不告密,那是妄想。
晚上睡覺前,寶然爸敲開姐兒倆的閨房,密室暗審。……如果,不算門口貼耳朵趴著的兩兄弟的話。
“今天去你們張老師那兒了,跟她商量了一下,中考志愿我給你改了,直接念普高!”寶然爸開門見山。
紅梅急了:“叔叔,你你……,您怎么不跟我說一聲兒……”
“哦!那你報中專,跟我們說過嗎?”寶然爸反問。
“……我,我想等考完了再……”不對,這樣就更沒理了,紅梅趕緊改口:“我就是覺得這個機會難得。叔叔您也知道我理科不行,這個編輯的專業正合適……”
“高二就分科了,你要念文科沒人反對。編輯這個專業大學里也有,學得更系統更專業!”寶然爸不慌不忙地駁斥。
“我……,中專還可以住校,我想自己住……”紅梅慌了,亂找借口。
“哪個中專有條件能讓你一個人住?還是寶然這丫頭不聽話啦?”寶然爸作勢瞪寶然一眼。
寶然立刻在床頭背手坐正,做乖寶寶狀。
“不是的,沒有……”紅梅趕緊否認,這江叔叔也太會扣帽子了這人,“我是想,中專還有補貼,我能有自己的零花錢用……”
嗨,你這理由是越來越爛了。
果然寶然爸把臉一肅:“怎么?我江家是缺了你吃還是缺了你穿?年紀輕輕的小姑娘……”上下打量打量,“才十五歲你要什么零花錢?你想干什么?我告訴你別看你阿姨好脾氣,要是敢整什么亂七八糟的看我不敲斷你的腿!”
紅梅同寶然齊齊地一哆嗦。威脅恐嚇,紅果果的威脅恐嚇啊!
見紅梅終于被駁得沒詞兒了,寶然爸心滿意足地通知:“別的依你,高中必需念完!”
紅梅垂死掙扎,低低地頂嘴:“廠里好多叔叔阿姨都沒念高中。”
“他們是他們,你是你!我們辛辛苦苦干活,不是為了下一代跟我們還是一個水平!這事兒就這么定了!否則送你回上海去!”寶然爸一錘定音。
紅梅被最后那句話徹底打倒,老老實實讀高中去。
事實證明,老狐貍的話,就是不能相信。寶然爸根本不可能把紅梅送回去,因為正是經過他的親自牽線,紅梅父母于當年底,從上海倒流回到新疆,進入石城機械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