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鄉路漫長
叔叔有些不耐煩:“就你那么多想頭!大哥在他們廠里受重用呢。技術科副科長,前途好得很!哪里有心思回來往小街道里擠的!”
“哄誰來!副科長,科長又怎么樣!我家大哥學校里的一個,在那邊都干到連長了,那時候天天給知青做思想工作要扎根邊疆要穩定,結果怎么樣的呀?這邊一敲定,轉頭跑得比哪個都快!干部身份啊不要了,高工資也不要了,寧可回來做小工!新疆到底苦哇!”嬸嬸擺事實。
叔叔給她講道理:“其實就算大哥要回來,也是講的過去的。當年要不是他主動先去了新疆,我插隊到東北也沒那么容易就先回來,弄不好現在還在那里著開荒呢!如今姆工作也頂給我了,大哥就是想回家來,怎么也是在情在理的……”
嬸嬸不為所動:“道理人人都會講,真要是回來了,戶口往哪里落的?落了戶口,房子不要給人分一份的?都已經要插不進腳去了,還好外頭再去拖一家子進來?你大哥好想頭,帶個小囡囡回來,這是試探著要來打前站的呢!”
最后嬸嬸不待叔叔再說,直接下了結論:“我給你講。你可要摒勞了,不要大哥一訴苦姆媽一開口就把個小囡留下來!本來嘛多養個小姑娘也沒什么,小囡囡看著又乖又靈的,可架不住后面還有那么一大家子呀,這以后可就沒有完了!”
寶然想想,要是換了前世的爸爸過來,還真是說不定,如今,如今么……
晚上爸爸過來吃飯,寶然無論如何也要跟著他回學校去睡。她早就打算好了,爸爸報到最晚,宿舍里還有兩個空床位呢,為了自己的健康,為了好不容易找回來的睡眠質量,堅決跟著爸爸走!
奶奶很不安,不停地問寶然是哪里不好了,是吃的不順心,還是玩兒的不如意?嬸嬸猶疑不定,既想寶然跟了她爸爸去就不用擔心留住問題,又怕被鄰居嚼舌根,遠道而來的小侄女兒住過一個晚上就搬出去,叫人家怎么看自己?最令她不安的是,中午夫妻兩個講的話,會不會被小姑娘聽去了?……不會吧?看著睡得挺沉的呀?……就算聽到了,她也不懂上海話的吧?……就算聽的懂,這么小的年紀也不會明白什么意思的吧……
還是爸爸了解女兒,看著寶然哈欠連天的樣兒。兩句話解了圍:“沒事兒,她這是在家里自在慣了,跟人拼床睡不好呢!我們宿舍有空床的,帶她回去睡,一早還給你們送過來,我也沒時間看著她呢!”
這一覺睡得特別的香,早起被爸爸送回到奶奶家里,精神十足。從此后就形成了規矩,早晨送過來,晚飯接回去,把個奶奶家當幼兒園給上了。
奶奶見小孫女兒的確沒有受了慢待的意思,眼睛樂成一條縫兒,每天帶著寶然出出進進,到附近的公園商場,左鄰右舍,早上鍛煉,中午竄門兒,兜牛皮軋三胡,買大米稱小菜,一個老邁蹣跚,一個腿短腳慢。倒是很合拍。
嬸嬸去了心頭的隱憂,待寶然也格外的親切熱情,生煎籠包蟹黃燒賣,換著花樣兒往寶然面前端,抽空還翻出了阿寧的小衣服,改改翻新了給寶然添了件花苞襯衣和格子短裙,并且新買了雙亮锃锃的丁字小皮鞋給她穿上。
奶奶都覺得過了,“小囡嘛長得快舊衣服改改就好,新買個鞋子不要費錢的!”
嬸嬸說:“姆媽我愿意!阿寧啊從小瘋瘋癲癲沒個小姑娘樣,這回給囡囡打扮起來我也過過癮!”
寶然更沒意見啦,洋相天天地看著,小吃輪著個兒地嘗著,叔叔嬸嬸笑瞇瞇地哄著,阿寧姐嘰嘰呱呱地熱鬧著,多么美妙的探親日子啊!
其樂融融。
周末晚上沒有課,早得了消息的周叔叔帶了紅彬來找寶然爸,兩人是相見恨晚,抱首捶胸。一起在江家吃了飯,兩大兩小四個人,一路散著步往學校走。
寶然爸同周叔叔說著別后這兩年自己的工作生活,且行且停,走得極慢。寶然手里抱著她裝蠢的永恒道具,一只小皮球。同寶輝少虎一般大,現在也已經上了二年級的紅彬很有耐心地陪著她玩兒,開閘泄洪般哇啦哇啦不停地跟寶然講他在上海看到了什么,吃到了什么,他的學校,他的老師同學,還有教室里的小耗子……
寶然并不問他怎么就把既不熟也沒什么共同語言的自己當成了知音姐姐。也很有耐心地聽他嘮叨,時不時附上各式感嘆詞捧哏湊趣。
正走著,兩人一拋一接,寶然胳膊短,一個錯手沒摟住,皮球嘭嘭嘭地一直跳到了馬路邊。寶然跟著跑過去抱起來,轉身正要往回走,邊上拐過來一輛自行車,急沖沖地就過來了。
寶然判斷了一下距離速比,干脆就地站住了,耐心等他過去。
騎車的是個年輕人,一路嘴里哼著黃梅調,東張西望,到跟前才冷丁兒發現旁邊一個小家伙,雖然撞不上,可也被她給嚇了一跳,腳一踩地剎了車。
這人脾氣可不太好,張口就罵:“小赤佬!儂眼睛瞎的呀!不要命啦!”
紅彬正跟著跑過來想要牽回寶然,一聽見這話住了腳,臉色陰沉起來,卻沒有出聲。
十幾步以外,寶然爸和周叔叔維持著剛才聊天的姿勢,靠在樹影下自行車棚的欄桿上看著這邊。都沒動,也不說話。周叔叔安安靜靜,寶然爸笑瞇瞇。
寶然也笑了:……自行車撞出人命來,您也算有本事……
接著她清清脆脆沖那年輕人喊:“小知佬,儂眼睛瞎的呀!不要命哪!”
紅彬瞪大了眼睛。
年輕人聽出了她的外地口音,更加不屑:“儂啊來地小鄉巴子!“
寶然繼續甜甜地問候:“儂啊來地小鄉巴子!”
路過的行人已經開始有意無意地注意著他們。
兩個毫無援手之意的爸爸和一個目瞪口呆的紅彬繼續旁觀。
年輕人感受到了路人的側目,又羞又窘地喊起來:“儂嘎子嘎俺呀!要勿阿拉幫儂搞搞路子!”
寶然既不氣也不怕,依樣兒還他:“儂嘎吱嘎俺呀!要勿阿拉把儂搞搞路子!”
年輕人終于回過味兒來,眼前這個小姑娘不只是聽不懂,而且可能根本就不明白自己在罵人。問題是,她學過來的。自己可都懂得真真兒的呀!一拳拳孔武有力地揮出去,半個人影兒沒夠著,呼呼的拳風可都掃自己臉上了,這叫什么事兒啊!
又惱又怒,心里還是明白斗斗嘴可以的,總不能真的請這小不點兒“吃生活”,轉眼瞥見旁邊的紅彬興致濃厚地看洋相,不由遷怒:“儂看啊看!港督啊!”
剛一說完就后悔,心想壞了。
果不其然,旁邊的小不點兒立刻脆生生給了他一句:“儂看啊看!港督啊!”
放慢了腳步側耳旁聽的兩個年輕姑娘忍不住吃吃笑起來。
年輕人吃不住勁兒,終于敗退,甩下一句“算無路道粗!”騎車遠遁。
寶然善始善終,追著他背影送上最后的祝福:“算餓路道粗啊!”
幾個人笑著回到了爸爸的宿舍。
周叔叔搖著頭:“看不出,小寶然還有這一手啊!”
寶然爸覺得很自然:“小孩子嘛,不都是話趕話的學?都不用人教的。再說寶然這丫頭,有時候就是這么鈍鈍的。”
寶然連連點頭,可不是,自己還真是前世里跟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子學來的。小姑娘不緊不慢嬌聲軟氣,就用這簡簡單單的一招兒,磨得四五個皮孩子落荒而逃。有時候,無知才最可怕。當然,最關鍵的是,兩個爸爸雖不出面,可是實打實在后面給撐著腰哪!寶然才不輕易的打無準備之仗。
紅彬很納悶兒地問寶然:“你怎么不生氣呢?”
寶然很奇怪:“我為什么要生氣?”
“你不知道那人是在罵你嗎?”
“我為什么要知道?”
“因為他在罵人啊!”
“為什么他要罵人?”
“因為那人很壞啊!”
“為什么那人很壞?”
“……因為……因為他無緣無故地罵人呀!”
“他無緣無故罵人?他是壞人?”
“是啊!”
“那為什么要我來生氣?”
紅彬終于纏不下去了。
兩個大人看著寶然同紅彬歪纏,周叔叔卻漸漸地有些笑不出。
良久,周叔叔問:“這宿舍里,就住你一個?”
寶然爸說:“還有一個,寶山鋼廠的,周末回家去了,要明早才過來。”頓了頓又說:“對啊!今天沒人,不如你就留下來,咱們徹夜長談?”
“好!”周叔叔痛快答應,“你等著我出去弄點兒酒和小菜來。別動!你就這兒看著這倆,我自己去買,今天我高興!”
等周叔叔拎了酒菜回來,先趕了兩個小的去睡覺:“紅彬今天也在這兒睡吧,松快松快!”
寶然爸笑他:“好你個小周。膽子肥了啊!也不跟小唐報備一聲兒就把人兒子給扣在外頭了!”
周叔叔笑了笑,低了頭,輕輕地說:“不用報備。我們沒住一塊兒。”
“啊?”寶然爸吃了一驚,“你們……”
周叔叔聲音更輕:“是的,自從回來,快三年了,我們就沒在一塊兒。我帶紅彬住他祖母家,小唐帶兩個女兒,住她娘家。”
今天兩更,晚上十一點半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