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不服氣,不停地嘀咕:“昨日罰跪還不是因為你,大夫人明明沒聽到甚么,你隨便扯個謊,也就過去了。”
流霞剜了她一眼,道:“你懂甚么,咱們前面講的話,大夫人肯定也聽見了,不然不會我進屋時就盯著我看,只怪我不夠警覺,仍取了簪子出來。她的脾氣,你還不曉得,若當時有狡辯,只怕就不是跪半天這么簡單了。”
流云雖不如流霞那般了解楊氏,便多少曉得些,因此不得不承認她講得很有道理,閉口不再提。一行人到了祥符縣,打聽到二房家,方氏一聽說大房的人上門,還帶著兩名家丁,還以為是來討債的,不等流霞流云進門,就朝里間躲。等到兩人進來,她自門縫朝外一看,見她倆身后還有只大箱子,又聽見說她們是來與小墜子送嫁妝的,這才三步并作兩步跑出來,親親熱熱地請她們坐。
流霞率先坐下,流云也要坐,被她瞪了一眼,只好仍舊站著。方氏盯著那只大箱子,舍不得挪眼,心想小墜子不過一個妾,哪配有嫁妝,正好取來一用,把大房的債務還上。
流霞先恭喜方氏得了嫡孫,再欠了欠身,道:“稟二夫人,大夫人的意思,趁著吉日,與小墜子擺兩桌酒,正式抬她做妾。”
方氏瞧在大箱子的份上,一句反駁的都無,全應承下來。立時命任嬸去張羅。流霞又道:“咱們家有人做著官,行事當與別家不同,還是到官府立個正式的納妾文書來。”
這會兒不管她講甚么,方氏都是點頭,道:“好辦,伯臨就在衙門呢,叫他們去辦。”流霞瞧著方氏喚來小廝,吩咐他上衙門去了,遂道:“我們與小墜子好幾日不見,怪想念的,還望二夫人許我們去看看她。”
方氏巴不得她們趕緊離了這里,好讓她有空開箱子,因此爽快點了頭:“出門左拐,最后一間便是她的屋子,你們且去罷,開席時再喚你們。”
流霞起身,與她福了一福,到門邊喚進家丁,把那大箱子抬了,準備就走。方氏慌了,忙攔道:“小墜子屋小,擱不下,就放在我這里罷。”
流霞笑道:“既是她的嫁妝,總該抬去讓她瞧瞧。”方氏舍不得這箱子,馬上道:“我叫她來,就在這里瞧。”說著親自走到門口,朝左邊喚了兩聲。
小墜子早聽說流霞與流云送嫁妝來了,這都是事先商量過的事,因此她沒急著出去,只在房里奉迎張梁,與他溫酒。張梁吃得舒心,拍了拍她,道:“你嫁妝來了,都不去瞧瞧?看二夫人都叫你了。”
小墜子嘆了口氣,道:“說是我的嫁妝,可二夫人會交與我?”
以方氏的作派,確是不會放手,不過張梁也惦記著那九十貫的欠款,便替方氏講話道:“二夫人也只是替你保管,慌甚么。”
小墜子將一盞酒喂到張梁嘴邊,笑道:“別以為我不曉得二夫人打的甚么主意,不就是想拿我的嫁妝去還債么,可我一個妾,大夫人能贈幾個錢,想想也換不來九十貫。”
張梁臉色一變,正在斥責她不替家里著想,嘴里就被灌進了酒。小墜子托著酒杯,笑道:“我的嫁妝,通共也沒幾個錢,反正還不清二夫人的欠款,還不如交與我自己鎖著,好替二老爺多打幾壺酒。”
張梁看了看面前的酒水與下酒菜,都是他自己出錢置辦,心想小墜子的話倒也不錯,她一個妾,嫁妝哪值九十貫,也就是幾斗酒的錢,若是交與她收著,往后吃酒就不用他自己掏錢,倒也是美事一樁。
小墜子見張梁意動,趁熱打鐵道:“二夫人鋪子里,日日有進項,卻舍不得拿幾文出來與二老爺打酒,二老爺何苦還替她想著欠債,我都替你不值。再說了,就算你替二夫人把債還清,她賺的錢,還是不會分你一文,實在劃不來。”
明明是張梁買妾,經小墜子一講,卻變成了只有方氏欠錢,偏張梁還就愛聽這話,便拿定了主意,要去幫小墜子把嫁妝討過來。
小墜子見張梁起身,忙攔住他道:“二老爺,不可強取,不然就算討要嫁妝,我也沒好日子過。”
張梁問道:“那你待如何?”
小墜子踮起腳,朝他耳邊低語幾句,轉身先出了門。她來到方氏那屋,團團行禮,向流霞流云道了聲辛苦,接著當了方氏的面,將箱子打開。方氏探頭一看,里面有幾匹布料,卻不甚精致,立時就灰了一半的心,撇嘴道:“大夫人也太小氣,特特與你送嫁妝來,卻只有幾匹爛布。”
流霞笑道:“二夫人此言差矣,非是大夫人小氣,而是替二夫人著想,不能叫一個妾的穿戴,超過了正室去。”
自從方氏上回放話要休李舒,李舒就再不肯拿嫁妝錢與她添東添西,因此她全身上下,就沒幾件好衣裳,若小墜子穿了綾羅綢緞,還真是會越過她去。
可方氏起心就沒想把嫁妝還給小墜子,而是想據為已有,因此還是暗怪楊氏想得太多。小墜子知道,若不給方氏點甜頭嘗嘗,這嫁妝,恐怕是拿不回去的。她自箱子角落里,掏出個小包,打開來,里頭是一對琉璃簪、一對玉鐲、一對銀耳環,她將這些首飾托到方氏面前,請她挑選。
小墜子這般識趣,方氏還是歡喜的,但琉璃簪不值錢,玉鐲成色不佳,銀耳環太小,她看來看去,一樣都瞧不上。心想著銀子多少值錢些,就把銀耳環拿了起來,口中猶道,我不是要使你的嫁妝,只是怕你丟了,替你保管。
小墜子也不反駁,順著她的話,謝她費心費神。
流霞站起身來,與小墜子道:“咱們好幾天不曾見,且回你屋里去講講話兒。”
小墜子問過方氏,得了允,便叫門外的家丁進來抬箱子。方氏這才明白過來,小墜子這是丟卒保車,拿一對銀耳環塞住她的嘴,好叫她不好意思開口留箱子。
但方氏何許人也,豈會為一對小小的銀耳環折腰,大喝一聲:“且慢,小墜子你年少玩性大,恐怕弄丟了物事還不自知,這箱子,還是我替你保管更為妥當。”
小墜子回頭,為難道:“我已與二老爺講好,把箱子交與他幫我保管的,二夫人你看這……”
方氏毫不猶豫將張梁貶低一番,稱他只會花錢,不會賺錢,又好杯中之物,若把箱子交與他,不出三天就進了當鋪。
張梁照著小墜子的囑咐,就躲在門外,將這話聽了個清清楚楚,一時火氣竄起老高,沖進門去,理也不理方氏,叫那家丁抬起箱子就走。方氏心想那箱子嫁妝雖不大值錢,但多少能救救急,于是便斗膽去攔,張梁怒道:“我看在有客的份上,不與你計較,你切莫蹬鼻子上臉。”
方氏瞧見他袖子里惹隱若現的大拳頭,不自覺就朝后退了一步,讓那兩名家丁趁機把箱子抬了出去。
張梁臨走前,不忘警告方氏,若她膽敢打小墜子嫁妝的主意,他絕不輕饒。
流霞與流云跟到小墜子房里,幫她把箱子鎖好,推進床下。她倆打量著屋內,羨慕道:“同樣是妾,我們卻比不得你,還有間單獨的屋子住。”
小墜子笑道:“這是大少夫人為了謝我,特特與我新租的。”
流霞與流云都十分驚訝,小墜子來了才幾日,就能讓李舒謝她小墜子笑個不停,道:“自打我來了二房,二夫人就只圍著我轉,再想不起尋大少夫人的麻煩,大少夫人感激我,這才租屋與我住。”
流霞瞧那窗臺上好大一個海棠式樣的花盆,瓷質細膩,不是凡品,想來也是李舒所贈,她真是又羨慕又傷感,將如今自身的處境講與小墜子聽,又趁機把流云數落了一番,稱她如今沒得屋住,都是流云多嘴所致。
所謂兔死狐悲,小墜子聽說她們如今連個歇腳的屋都沒得,也覺得難過,嘆著氣勸道:“且忍忍罷,我看二少夫人是個會賺錢的,想必過不了多久,連粗使丫頭都能有屋住。”
說話間外面就喧嘩起來,原來是酒席得了,里外兩桌,張梁等在里面那桌,院子里是特意為小墜子幾人備的,她們妾室,本沒有上桌的資格,但今日特殊,便在外面設了一桌,讓她們也坐個席。
小丫頭將小墜子請到桌上,她卻不敢就坐,先到里面與張梁方氏磕過頭,又敬過茶,這才回轉落座。
張梁想著小墜子許諾她的話,覺得這妮子真是知情識趣,比方氏懂事,便特意命下人人都去院子里向新姨娘行禮。
因李舒房里人多,一時間,院子里擠滿了人,俱躬身行禮,口稱見過新姨娘,讓小墜子臉上極有光彩,直覺得就算把嫁妝都把給張梁,也是值得的。
流霞與流云臉上的羨慕,遮也遮不住,又不好意思讓二房家的人瞧見,只得借著與小墜子敬酒來掩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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