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苗將那紙抖了抖,笑嘻嘻道:“二夫人既是不同意,那咱們就把親退了,你再尋個講究規矩的人兒去。”
方氏噎住,青苗將她推入兩難境地,娶,就得同意紙上的“荒謬”條件,不娶,她心又不甘。正煩惱,任嬸悄聲道:“二夫人同個丫頭有什么好講的,林三娘就在那邊,二夫人與正主講去呀。”
方氏醒悟過來,忙撇下青苗,穿過苜蓿地,到籬笆欄里去尋林依。她大大咧咧推開柵欄門,沒想到那群鵝比黑七郎還兇,見人就啄,她腿上吃痛,忙退了出來,隔著籬笆呲牙咧嘴道:“我曉得三娘子心里是想嫁的,不然為何平白無故分我那些股份?全是青苗那妮子使壞,才叫我們起了隔閡,你且將草帖取來,咱們早些把親事辦了。”
林依低頭不作聲,張六媳婦從旁道:“張二夫人,哪有與未嫁小娘子當面談親事的,你不羞,她羞啊。”
方氏嘀咕道:“她沒得父母,不與她本人談,誰談去。”
此時青苗追了上來,拽方氏道:“條款我已列得清清楚楚,你若照辦,就隨我去取草帖,若是不依,就趕緊家去,莫要杵在這里,又妨礙張六嫂子干活兒,又與我們三娘子添堵。”
方氏哪里肯走,不理睬她,只與林依啰嗦。青苗見了,便悄悄走去將柵欄門打開,又與張六媳婦使眼色,同她合力將鵝群趕了出來。
鵝群最是兇狠,見了生人就啄,叫聲震破耳朵,方氏招架不住,忙喚任、楊二位來救。楊嬸聽見她叫,就要上前,任嬸卻拉住她道:“我看林三娘是故意要整二夫人,我們拖延拖延,指不定就有賞錢。”
楊嬸正色道:“主人落難,身為下人怎能看熱鬧?”說著就沖上去,卻不近前,只在鵝群外,大叫:“二夫人莫慌,我來救你。”
任嬸瞧了一時,見她只嘴上起勁,腳步根本不挪,這才明白過來,笑罵她狡猾,也沖了上去,與她一齊掠陣。
可憐方氏一雙腿被啄到又紅又腫,卻不見有人來扶,最后還是林依自己起了憐憫之心,將鵝群趕進去,才使她逃脫出來。
任、楊二位上前將方氏扶了,連連感嘆:“鵝群太兇,我們想救二夫人,不但沖不進去,反被啄了好幾下。”
方氏疼痛難忍,只想著盡快離開,沒空去追究她們失職。回到家中,李舒接著,見了方氏腿上紅腫似蘿卜,吃了一驚,忙遣任嬸去請游醫。
方氏一面呼痛,一面大罵那鵝群。李舒心知有蹊蹺,問道:“鵝群好好的,怎會逃脫出來?”
方氏恨道:“是青苗那妮子使壞。”
李舒猜著幾分緣由,故意道:“她好大的膽子,且等我使人去揍她。”
方氏向來欺軟怕硬,青苗比她更兇,她反就膽怯了,躊躇道:“罷了,興許是柵欄門沒拴好。”
任嬸請了游醫回來,聽見這話,與楊嬸對視暗笑。她見屋里有許多人服侍,便拉了楊嬸一把,一同退了出來。楊嬸故意笑她:“二夫人腿傷了,正是你獻殷勤的時候,wrshǚ你怎么不留在屋里,反倒出來了。”
任嬸撇嘴道:“再獻殷勤又如何,連月錢都發不起。”說著挽起楊嬸胳膊,拽她朝外走,道:“三娘子也該回來了,咱們且討賞錢去。”
楊嬸無意要賞錢,但想與林依通消息,于是就隨她朝舊屋去。
林依果然已經回來了,正站在臉盆架子前洗手洗臉。青苗站在門口,瞧見來人中有任嬸,還以為她們是來討藥錢,便攔住她們去路,先發制人道:“二夫人方才踩爛了我家苜蓿地,還使幾只鵝受了驚嚇,趕緊將錢賠來。”
楊嬸拍了她一下兒笑道:“你個鬼機靈,二夫人正怕著你呢,壞話都不敢講一句,哪敢來討藥費。”
任嬸連連點頭,道:“咱們是偷著來的。”
青苗明白了,轉身進屋,與林依道:“外頭那兩位,準是討賞錢來了。”
林依笑道:“方才也多虧她們湊趣。”
青苗聽她如此講,便開了裝賞錢的盒子,數出一百文錢,想了想,又多拿了一百文,笑道:“尋常總是咱們吃虧,好容易盼到二夫人也落難,我多把幾個賞錢,以示慶賀。”說完見林依笑著揮手,便出去與任嬸楊嬸各一百文,笑道:“多謝二位相助。”
楊嬸將錢推回去,道:“我并不是為了賞錢。”
任嬸卻替她接了,直把她往回拽:“上個月月錢都未發,得一個算一個罷。”
二人拉拉扯扯,直到聽見新屋那邊有人喚,才急忙去了。
青苗瞧著她們出院門,回來與林依道:“幸虧她們來一趟,不然我還擔心二夫人要來訛藥錢。”
林依笑嗔:“別個的腿,確是被你放鵝啄了,就算真來討藥錢,也算不得訛詐了。”
青苗曉得林依不是真責怪自己,笑道:“三娘子信不信,二夫人今日吃了一回虧,再不敢輕舉妄動。”
林依笑罵她道:“這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青苗故意作了兇神惡煞狀,道:“只要對付得了她,做個惡人又何妨?”
隨后幾日,方氏在家養傷,無心再派人來提親,林依終于又得了幾日清閑,大呼還是青苗有法子。青苗得意洋洋,與之商定,以后只要方氏上門耍橫,就由她出面“招待”。
這幾日里,新屋那邊陸續有消息傳來,張梁見了方氏腿上的傷,不但不心疼,反將她訓斥了幾句,責怪她連樁提親的小事都辦不好。張家處境本就窘迫,方氏這一傷,又是請游醫,又是要涂藥,愈發捉襟見肘起來。眼瞧著賬上沒了錢,方氏大急,只得使任嬸去向林依討藥費。這回沒用青苗出面,林依輕松回絕:“那鵝,就是我同二夫人合伙養的那群,二夫人是被自家鵝啄了,怎賴別人?”
方氏聽得回報,想上門去鬧,又無奈腿疼走不動路,只得就近向李舒討她的嫁妝錢。李舒百般不愿意,但家中無米下炊已成事實,總不能看著二老餓肚子,無奈之下,只得取了幾貫錢出來買米。
方氏傷好后,一是還記得疼,二是怕了青苗,行事竟收斂起來。見了林依不但笑臉相迎,甚至有幾分巴結意味,林依雖曉得她只是變換了路數,但被人奉承著,總比找茬強,于是只要她不提親事,就還是笑臉相迎,與之敷衍客套一番。
七月,張仲微書信又至,信中稱,京城斷斷續續下了兩個月的大雨,終于停了。他與張伯臨兄弟二人,已見過歐陽翰林,呈遞了李簡夫的推薦信及文章,得到了歐陽翰林的賞識,目前二人正在積極準備參加九月份的舉人考試。
青苗聽說張仲微來信,與林依道:“二少爺這都二封信了,三娘子又不是不會寫字,也回一封啊。”
林依道了聲“有理”,朝桌邊坐了,鋪紙磨墨,提筆寫信,講了她日子紅火,一切安好,卻對方氏提親一事只字不提,更不曾問半句有關青蓮的話。
張仲微在東京收到信件時,正在寺中大殿借燈背書,他本以為是張梁家書,拆開來看,卻是林依的信,喜得他合了書就跑,一頭扎進屋里,準備點燈讀書。不料燈一亮,就照見床上有個人,他擎著燈座過去照了照,急道:“青蓮,你怎么又在我屋里,不是賃了一間房與你住的?”
青蓮身上的被子,松松蓋在胸前,圓滑細膩的肩頭裸露著,臉上神情,楚楚可憐,軟聲道:“那樣大屋子,僅我一人居住,我怕。”
張仲微不解道:“不是還有錦書?”
青蓮暗自笑話他老實,道:“錦書姐姐日日都宿在大少爺房里,你不曉得?”
錦書夜鉆張伯臨房間,張仲微是見過幾次的,聞言臉就紅了。
青蓮還道他意動,就要掀被子,然而張仲微最是嫌惡輕薄之人,喝道:“你既羨慕錦書,不如同她一道去服侍大少爺。”
青蓮數次勾引不成,又羞又惱,小聲罵道:“哪個男人沒幾個屋里人,就數你假正經。”
張仲微急著要瞧林依的信,懶得與她辯論,將門一拉,走出去道:“我數十下,若你還不出來,明兒就將你賣了。”
青蓮曉得他礙著李簡夫面子,不會輕易賣自己,但也不愿因此與主人交惡,于是急急忙忙套上衫兒裙兒,衣衫不整地沖出門去。
張仲微終于等到房中無人,連忙關門上栓,湊到燈前展信來讀。他見林依在心中稱她養鵝賺了不少錢,青苗也日漸能干,打心底里替她高興。但信中并未提及方氏,他不免猜測,是這二人關系和解,還是方氏愈發刁難,使得林依不愿提起她?
他心里惦記著林依,一時高興,一時擔憂,早把林依忘在了腦后。直到二日張伯臨上門來問,才想起昨日有丫頭在他房里待過。張伯臨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問道:“如花似玉的美人兒,主動投懷送抱,你為何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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