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沒想到這樣容易就混了過去,暗喜,連連點頭,重回堂屋吃飯。李舒是知道事情真相的,但如玉還未解決,她便只裝作不知道,若無其事替張伯臨夾了一筷子菜。
飯畢,各人離桌,方氏回房,卻發現方大頭又來了,吃了一驚,慌忙朝外面望了望,見張梁出了院門,這才放下心來,問道:
“錢不是已經給你了,怎么又來?”
方大頭道:“我今日來有兩樁事,一是知會二夫人,你家那個丫頭如玉,昨兒夜里生了個小子……”
方氏聽到這里,已然大喜,雙手合十,念了幾聲“阿彌陀佛”。方大頭不知詳情,暗自奇怪,不過是多了個家生子,怎這般高興?他此行另有重要目的,不理會方氏念佛號,繼續把話講完:“當初講好一個月一貫錢,你已欠了一個月的,再加上請產婆,我媳婦的辛苦費,二夫人須得再付一貫五百錢,如玉才能在我家繼續住上去。”
方氏氣道:“孩子是如玉生的,你媳婦要的哪門子辛苦費?”
方大頭理直氣壯道:“誰曉得她昨日夜里發動起來,鬧得我們全家沒睡好,我只要一人的辛苦費,還咱們是親戚的份上。”
產婦生孩子,的確是折騰自己,也折騰旁人,方氏自己生過,曉得其中道理,就再講不出話來反駁,嘀嘀咕咕地討價還價“一貫三百文。”
方大頭爭辯一時,說不過她,暗道:每月一貫錢,包吃包住,每日還要吃雞,根本沒賺頭,現在添了個孩子,日夜哭鬧,更是煩人,不如趕了的好。他打定主意,并不立時講出口,只催方氏趕緊付錢。
方氏已是山窮水盡,哪里去翻一貫三百文與他,只好打了個欠條,先欠著。方大頭見拿不到現錢,更是不愿留如玉,便道:“我家窮著呢,哪有閑錢替二夫人墊著養丫頭,你還是趕緊叫如玉搬出去。”
方氏自然不愿意,軟語相求,那方大頭是她親戚,同她相像,也有幾分不講理,道:“你若不來接,我回去就趕人。”
方氏不擔心如玉,卻擔心剛出生的孫子,好說歹說,被逼著在欠條上添了一百文,才求得方大頭再寬限幾日。
方大頭剛走,李舒那里就接到了如玉產子的消息,任嬸道:“我冒了被二夫人瞧見的風險,扒在后窗那里聽來的……”
李舒心慌意亂,哪有精神聽她邀功,忙抬斷她的話,叫甄嬸取錢與她。
甄嬸聽命,打發走任嬸,捶胸頓足道:“我接連幾天都遣了小丫頭去,沒想到還沒尋著機會下手,她就生了。”
李舒手里絞著帕子,問道:“二夫人那里甚么打算?”
甄嬸道:“任嬸方才不是講了,二夫人是想將孩子的年紀,瞞下兩個月。”
李舒恨道:“原來她不是不懂得規矩,而是故意為之,連后路都備好了。”
甄嬸問道:“那現在怎辦,只怕大少爺那里也曉得了消息,此時再下手,動靜可就大了。”
李舒思忖,既然壞規矩的事已成定局,倒是方氏那法子還強些,于是與甄嬸商議,且先按兵不動,靜觀方氏動作。
甄嬸卻不贊同,勸道:“大少夫人,你若等到二夫人將人領回來,可就失了先機了。”
李舒猶豫一時,還是聽了她的話,吩咐道:“去請大少爺。”
甄嬸領命,到張仲微房內去喚張伯臨。張伯臨正在背書,聽得李舒有請,一臉不高興地回房,道:“喚我作甚,有事趕緊講,莫要耽誤我正事。”
李舒起身,盈盈一福,笑道:“恭喜大少爺添了長子。”
張伯臨聽得一頭霧水,怔怔問道:“甚么長子?”
李舒還道他裝傻,嗔道:“官人是嫌我不賢惠,因此不以實情相告?未免也太小瞧人,你告訴我孩子現在何方,我立時遣人去接他們母子回來,擺酒相賀。”
張伯臨越聽越糊涂,不耐煩道:“莫要胡鬧,我哪里來的兒子。我看你是太閑,胡思亂想,若是實在沒事做,不如去尋林三娘,同她一道養鵝。”
李舒見他還不肯承認,不免有些火氣上來,問道:“如玉是哪個?”
張伯臨還以為如玉早已落了胎,便將她曾懷孕一事隱起,只道:“她是我一個丫頭,你未進門時,服侍過我,本來準備將她留下,又怕你不高興,因此咱們成親前,就把她送了出去。我這幾日正準備尋個機會與你講呢,看你肯不肯許她做個妾。”
李舒仔細瞧他臉上神色,并無作偽痕跡,不禁疑惑起來,問道:“那丫頭真沒懷身孕?”
張伯臨一口咬定:“真不曾。”
李舒便開門喚了甄嬸進來,道:“許是你弄錯了,那如玉生的孩子,不是大少爺的。”
甄嬸并未聽見他們談話,不知張伯臨矢口否認,急道:“若那孩子不是大少爺的,二夫人為何要與方大頭錢?”
張伯臨又糊涂起來,問道:“這里有方大頭甚么干系?”
李舒咬了咬牙,朝甄嬸遞了個眼色,甄嬸便將事情始末,一五一十全講了,只隱去李舒設計一事不提。
張伯臨聽后,又驚又怒,竟忍不住罵了方氏幾句。這反應實在出乎李舒意料,她小心翼翼問道:“官人真不知此事?全是二夫人一人為之?”
張伯臨沒空答她這問題,轉身朝外沖,口中道:“我得去方大頭家,不能讓娘得逞,不然捅出大簍子。”
李舒此時真信了張伯臨不知情,心頭竟生出欣慰感覺,忙拉住他道:“官人莫急,這事兒你不能出面,不然不是坐實了罪名?”
這話有理,張伯臨稍稍冷靜,問道:“依娘子看,該如何?”
李舒見他與自己一條心,暗自欣喜,嘴上卻道:“不論官人曉不曉得此事,那孩子都是孝期懷上的,事兒是你做出來的,我哪里曉得該怎辦。”
張伯臨好似小時候偷糖吃被大人瞧見,心虛道:“頭一回得丫頭,一時沒按捺住……”
甄嬸極高興李舒抓住張伯臨軟肋,在旁連連遞眼色,李舒會得,裝了三分無奈,七分傷感,嘆道:“誰叫我是你娘子,少不得替你收拾殘局。”
張伯臨見她肯幫忙,歡喜謝過,又問:“娘子有何妙計?”
李舒道:“孩子的事兒,并不難辦,怕只怕二夫人還不曉得利害關系,往后又做出甚么叫人擔驚受怕的事來。”
張伯臨也是拿方氏無法,思來想去,道:“我看此事爹還不知情,不然定不會由著娘胡鬧,不如去講與他聽,叫他提醒娘親一二。”
李舒喜道:“此法甚好,咱們晚輩,不可言父母之過,交由二老爺處理,再合適不過了。”
張伯臨又問及孩子,道:“還照娘的法子,瞞去兩個月?”
李舒不答,只看了甄嬸一眼,甄嬸便接了話,道:“瞞自然是要瞞的,但如玉一直不見人,突然就冒出個孩子來,大少爺不怕人議論?”
張伯臨緩緩點頭,問道:“那依你看,該怎辦?”
甄嬸道:“依我拙見,兩下都瞞著,先送如玉母子去別處躲幾個月,待到孩子大些,再將人接回來,但對外卻不能稱是小少爺。”
不稱小少爺,那稱甚么?張伯臨疑惑一時,突然明白過來,這是叫他莫要父子相認。
他雖沒盼過那孩子,但到底是親骨肉,叫他不認,心內堵得慌,于是垂首不語。
李舒瞧他這副模樣,便斥責甄嬸道:“張家骨血,怎能跟旁人姓,照我看,將如玉賣了便是,只要親娘不在,孩子的年紀還不是由人胡謅。”
張伯臨將前后兩個法子一比較,覺得還是李舒知曉大義,便問:“只有孩子回來,卻沒親娘跟著,若旁人問起,怎么回答?”
李舒笑道:“哪個男人沒一筆風流帳,就是當朝宰相突然抱個兒子回來,也頂多被人笑話幾句罷了。”
夫妻二人議定,便由李舒遣人去動作,張伯臨只等過上幾個月,正大光明迎回兒子。
二日早上請安時,李舒故意稱病未去,只讓張伯臨獨自前往,將方氏藏如玉一事與張梁講了,張梁先是生氣張伯臨未能把持住,后一想到冬麥,便不敢吱聲了。轉而將全部火氣,都撒到方氏頭上去,大罵她不顧兒子前程,做出此等喪心病狂的事來。
他罵歸罵,打歸打,卻還曉得此事不能讓旁人知曉,只將門關得嚴嚴的。
舊屋,都只聽到有間正房里乒乒乓乓,卻不曉得出了甚么事。青苗特意跑到新屋院門口瞧了瞧,還是未能看出端倪,跑回來向林依道:“張家二房怎地了?”
林依立在窗前瞧了瞧,想了想,問道:“二少爺無事?”
青苗道:“不是他,大少爺二少爺都去了書院,不在家中。”
林依本還在猜究竟是何人干架,聽了這話,全然明了,張家二房此時只剩了張梁夫婦和李舒在家,那般大的動靜,依照往常局勢分析,不是張梁在打方氏,就是方氏在責罵李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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