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守宮砂
藍清音淡笑,話語卻是犀利:“段王爺的志向,怕是不在市井山野之中。”
段皓凌似覺非常有趣,仰頭大笑,卻不搭話。
“段王爺請自便。”藍清音無心再多言,向他頷首致意,便就旋身離去。
回到凌宵宮,藍清音有些神思恍惚,心底莫名泛起一股酸澀。
踞段皓凌透露的訊息,似是指待她“死”后,素妍會取代她的位置,成為皇后?
東翌國久攻西覃國不下,于是三國干脆聯結力量,一同殲滅西覃國?
她本該慶幸終于有人替代她擔起和親的重任,也該歡喜自己終于可獲自由,可是,為什么心酸得發疼?
蓊怔怔坐在窗柩旁,被窗外的暖陽照耀得面頰潮紅,可是她的手腳卻漸冷,心底一陣陣寒意彌漫,無聲無息地侵入四肢百骸。
冥思時久,她心中已是剔透雪亮。原來,她確實是一顆任人擺布的棋子。
就連師父,她最信賴倚重的師父,也在暗中擺布著她的命運。
此后的時局發展,并不難猜想。等西覃國被三國吞噬分割,便就會形成三國鼎立的局面。
東翌國獨霸黃河以南的廣闊疆土,而兩個小國必然會繼續聯手,同氣南征。
戰爭不會結束,只會越加混亂和激烈。
可這些,如今都與她無關了。
她只懷疑一件事,師父一直掛在嘴邊的“天命”,究竟是何深意?
南岐國沒有金枝,她原是唯一的公主,這是否也在“天命”的預測之中?
又或者,她和素妍都是命中注定能克夏候瑾然的人,所以才會有如此的安排?
腦中萬千思緒糾結在一起,她不察日頭西斜,也不知身后已站立了一個人。
“藥涼了。”低醇的嗓音徐徐響起,一只寬厚的手掌輕落在她肩上。
“嗯?”藍清音扭頭看去,恍惚一笑,眉眼間不自覺地透出幾許凄然。
“怎么了?是否身體不適?”皇帝皺了一下濃眉,眼中泛起關切之意,“內監說你愣坐在這兒一整個下午,喚你都無回應。”
藍清音緩緩站起,但因維持坐姿太久,雙腿發麻,身子一斜,踉蹌了兩步。
皇帝眼捷手快地扶住她,可卻被她揮手拂開。
“清音!”皇帝微慍,驀地扣住她的腰,一把她橫抱起來,往內居龍榻走去。
他抿著薄唇,面色沉郁,安置她于床榻上,然后不發一語地折身往外而去。
不一會兒,親手端著一碗溫熱的湯藥返回,沉著聲道:“乖乖把藥喝了,別任性。”
藍清音半躺著,舉眸看他,四目相交的剎那,她心中突然一酸。
他面上的怒意,是要掩蓋眼底的恐懼嗎?他真的害怕失去她?
想不到,到最后道是他在乎她,這個本應是敵人的男子。
見她怔仲晃神。眼神迷蒙楚楚,皇帝不由軟了語聲:“是否擔憂病況?只要你好好休養,一定會康復。乖,先把這碗藥喝了。”
“好。”藍清音低低應道,接過藥碗,一口氣飲下。
“別喝得這么急,當心嗆著。”皇帝叮嚀,但話未說完,瓷碗已空。
她遞出空碗,縮入被里,蒙頭不響。
皇帝接過那藥碗,啼笑皆非,她倒半點也不把他看在眼里。
他在床沿坐下,看著她蜷成一團的模樣,失笑道:“你要悶壞自己么?”
她不吭聲,在漆黑的被下咬緊了下唇,淚水無聲地滑落。
她已分不清楚,還有何人可以相信。
即使現在下夏候瑾然憐惜她,她也覺得虛無縹緲,無法真切把握住。
他若知道她并非病入膏肓,而是一直在騙他,他定會震怒翻臉吧?
“清音?”皇帝輕拍錦被,好言道:“心里若有什么不舒服,說與朕聽,讓朕為你分擔。”
“皇上打算如何對待素妍?”藍清音抑下哽咽聲,強自平穩地發出聲音。
“素妍怎么了?”皇帝疑道:“為何忽然提起她?”
“皇上當初收了她,就必定有所打算,不是么?”藍清音掀開錦被一角,,背對著他,淡淡道。
皇帝沉默半晌,輕描淡寫地道:“待看北頤國是何態度,屆時再說。”
藍清音輕嘲地揚唇,但卻悄然落下兩行清淚,心中苦澀難擋。
他是想等她‘去’了之后,再立素妍為后。
屆時她已成一坯黃土,不成阻礙,自是無需在此時對她坦言。
“小范回宮了。”皇帝有意地轉移話題,“他的右腿不便,朕特命他先回來,好生靜養醫治。他的犧牲換來暉城近半患者的生機,但也有近半患者服藥后暴斃。而另剩下一些頑固不肯用藥的患者,朕已下令強灌。此次瘟疫,總計死亡了一萬三千名百姓。如今朕有了一個新名號……暴君。”
藍清音不作聲,這個結果她早已料到,倘若他不果斷狠決,必然死傷更甚。
至于他殘暴的名聲,即是瘟疫操縱者想要達到的目的。
現今亂世,定有許多有才有志之士正觀望,思量著應該投靠哪一國。
夏候瑾然的殘暴惡名一旦渲染外傳,必會失去大部分的人心。
“朕已查出,是何人有心引發了這場瘟疫。”皇帝忽然說道,低沉的嗓音隱約透著森森寒意。
“是誰?”藍清音不自禁出聲詢問,她原本猜測是北頤國,但種種跡象看來,目前北頤國似與東翌國交好。
“修羅門。”皇帝的聲音淡到極致,反生出岅錐般的刺骨鋒銳。
“黎薇?”藍清音驚詫。黎薇已恨他到此地步了嗎?
“不是。朕相信不是。”皇帝的語氣依舊淡漠,卻稍緩了冷意,“事實上,是薇兒揭發了這件事,她沒有竭力自辯清白,只說了一句話,‘縱然我黎薇沒有資格成為一國之后,也依然視民如子。’”
“依然?”藍清音輕聲咀嚼這二字。也許在黎薇心中,早已自視為皇后,所以才有這一句話。
“朕下旨剿滅修羅門,但其老巢已空無一人。薇兒不再透露更多,只說她知道時已晚矣。”皇帝低低一嘆,未再言語。
“皇上若是選擇相信,那就相信到底,不要掙扎不要猜疑。純粹的人,才會活得快樂。”藍清音如嘆如喃,眸色漸漸黯淡。她懂得說,可卻做不到。
皇帝默然良久,不知是否在思索她的話。
“清音,陪朕一同做一個純粹的人可好?”他將她的身子輕輕扳過來目光定在她臉上,剎時一怔,“你哭了?”
“沒有。”她否認,彎了彎唇嘴,劃出一抺牽強的弧度。
“淚痕都還未干,究竟今日發生了何事?”皇帝眉頭蹙起,俊容沉了下來。
她未答,只輕輕地吐出一句問話:“如果臣妾的身子能夠痊愈,如果臣妾與皇上有一世的時間,皇上會如何對待臣妾?
皇帝張口欲言,但又聞她緊接著說:“請皇上思量清楚,再回答臣妾。臣妾想聽一個真實純粹的答案。”
皇帝抿了唇,一時無話。
她微仰著小臉,定定凝望他時。
現在的她猶如深海上的一只伶仃小船,沒有方向,無岸可靠。
而他,會是她可停靠的港灣嗎?
皇帝的眼中閃過一絲遲疑,不愿以甜言蜜語欺哄她,只四兩撥千斤道:“在朕的羽翼下,你不需擔心無謂的事。”
答畢,他凝目看她,卻觸上她青幽如迷霧的目光,心口無端一窒。
“也罷,人人都是如此,也也無可厚非。”
“你今日到底怎么?”皇帝微微皺眉,伸手輕撫她的面頰,拭去她眼角殘留的一京濕潤,“是否擔心朕會幸新人?這些時日以來,你應該知道,朕一心陪在你身邊,另無它想。”
“陪伴一時與攜手一世是截然不同的事情。”藍清音垂下眼簾,自知糾纏于這個問題已無意義。
如果她選擇留下,所有的現實矛盾又將回復從前。
她依舊是名義上的南岐國公主,依舊是棋盤上的一只過河卒。
又甚者,指不定她的真實身份更加駭人,更叫她左右為難,倒不如順了師父的安排,離開是非地,悠游山林間。
“你要朕如何做才能感到安心?”皇帝輕捏著她的下顎,對上她迷霧般的眼眸,“朕曾說過,只要你愿意,朕便許你一個安寧無憂的未來。”
她避開他的手,別過臉,沉默半晌,再抬首時面上已是盈盈微笑著:“謝謝皇上。”
她不應寄托希望于他人身上,而應掌握自己的命運。
待她徹底查清身世之迷,再來思量她與他的關系。
“傻瓜。”皇帝抬手揉了揉她的發頂,舒展眉宇,唇角揚起一抺溫暖的笑弧,“不要胡思亂想。”
“嗯。”她點頭,舉眸與他對視。
他的眼中泛著憐惜疼愛之色,可她心中卻忽然格外清明起來。
建立在欺騙之上的感情,如同海市蜃樓,虛幻不實。
如果最后她決定留下,她會把一切坦誠相告。
皇帝凝視著她,微一俯首,在她發鬢間落下一個輕輕的吻。
她笑望他,明眸中已恢復平素澄澈清冽的光芒。
漸到秋未,楓葉絢爛似火,已是茶靡之態。
近日宮內發生了幾樁特別之事。
一是素妍認詛歸宗,以北頤國郡主的身份一躍成為段德妃。
二是段皓凌受邀留在東翌國,與端木痕一起在太醫署研究治療范統腿疾之法。
三是江貴妃被正式打入冷宮,段素妍搬進了她的伊水宮。
不過藍清音卻無心理會這些事,她正積極查探自己的身世。
每每趁著皇帝上朝,她便小心翼翼地潛回未央宮,時隔十日,九衛終于帶來了明確的消息。
這夜,月明星稀,秋風蕭瑟,她悄然去了太醫署。
在署內僻靜的一隅,她與端木痕面對而立,兩人一時間都是無言。
過了良久,端木痕幾不可聞地嘆息,先開了口:“清音,你是否已經知曉?”
自段皓凌出現,他就知道,瞞不住了。
“是。”藍清音語聲沉凝,目光幽暗,緩緩道:“師父,你瞞得我好苦。”
端木痕的黑眸中浮現一絲歉疚,溫聲娓娓道:“十八年前,師尊窺出天機,帝星南移,漸露耀目鋒芒,隱含煞氣。而同時,北方有顆化忌星微弱升起,正是與那帝星相生相克的星曜。”
“這顆星曜,必須落在南岐國方位,才能起效?”藍清音接言,不由苦笑。如果不是段皓凌有意散播一些消息出去,這陣年秘辛恐怕不會這么容易查到。
“師尊的預言,已經逐漸應驗。”端木痕仰頭望向浩瀚的夜空,聲線低淺似風,“在你出閣之前,我也暗自卜了一卦。天數既定,我便認了命。”
“如今我已可離開了嗎?不需再克制著帝星?”藍清音也學著他仰望,望入絨黑深邃的遙遠天穹,心中無限喟然。她的命運,竟系在幾句預言上。無稽而可悲。
“你出生后的第三年,又有一顆化忌星升起。如果沒有它,我也不敢妄自拉你離開這一盤命運的棋局。”端木痕徐徐收回視線,凝眸望她,語氣異常低沉,“清音,南岐國不是你的家,北頤國你也無法回去,你只有兩個選擇,留在東翌國或者徹底消失于這亂世。”
“是,無家可歸。”藍清音眸中掠過一絲苦澀,轉瞬即速,然后平靜地與他相視,輕聲問道:“到時師父是否也會選擇遁世?”
端木痕的眼波細微一顫,聲音仍是沉穩:“我覓得一處幽僻山谷,鮮有人跡,到時你可以去那里居住。再過一年半載,我就會去與你會合。”
“一年半載之后?”藍清音淡淡一笑,“師父,你又瞞我了,這紛亂的時世,少說也要三五年才能安定下來。
師父此次帶著玄門弟子前來相助東翌國,必是應允了北頤國一些條件。
不到最后塵埃落定,師父怕是抽不了身。”
“清音,你與我不同,眼下你有上好的時機,可以全身而退。”端木痕深深凝望她,這番話他說得并無私心。只希望她可以脫離沉重的宿命枷鎖。
“距離我生辰尚有一個月,容我再想想。”藍清音的神色平緩寧靜,轉移了話題問道:“師父,解除了疫城之困,夏候瑾然是否答應為你完成一件事?”
“是。”端木痕輕揚唇角,淡淡笑了笑,答道:“他允我一處封地,但我又怎能投入他麾下?所以我向他討了別的要求。”
“是何要求?”藍清音好奇追問。
“自然是要他好好待你。”端木痕玩笑般回道,墨黑眸子閃爍著煦暖色澤。
他要夏候瑾然答應,無論將來在什么樣的情況下,都要以清音的性命為重。
他相信夏候瑾然會一諾千金,因為這是男人之間微妙的默契。
“多謝師父。”藍清音不再深究,微微一笑,“師父早些歇息,我該走了。”
端木痕頷首,靜默地望著她輕巧躍墻離去,玲瓏的身影迅速消失于濃濃的夜幕中。
他的目光許久不移,心中清涼如這幽夜。
他對她的情,只能嚴實收起,不可自私地在這種時刻左右她的去留決定。
藍清音堪堪出了太醫署,還在殿閣瓦頂潛行,就聽聞身后似有異響。
猛然回首看去,她剎時一怔。
皎潔月光下,一襲藍衫似蔚然晴空,一張帶笑俊臉放蕩不羈,竟離她只余咫尺。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低低的笑聲打破這靜謐夜色,毫不顧忌會引來巡守的侍衛。
“段王爺有何指教?”藍清音定了心神,壓低嗓子道。
“路妹妺,我近日才想起,其實幾年前我就已見過你。”段皓凌似漫不經心地掃過殿閣底下,驀地止聲屏息。
藍清音挑眉覷他,心下已知他內力非凡,可聽見遠處聲響,故而方才才會如此肆無忌憚。
安靜了片刻,段皓凌再啟口道:“約莫五年前,我去南岐國找端木兄,他身邊跟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我見那女孩兒粉雕玉琢,清秀可人,便情不自禁地捏了她臉頰一把,誰知那女孩兒狠狠拍開我的手,使我的手背紅腫上大半天。那女孩兒年紀輕輕,卻是內力驚人。我便要與她比劃,不過我這人心善,想著她尚年幼,只使出三成功力,豈料被她毫不留情踹入湖中。”
藍清音靜想了一會兒,慢慢憶起,忍俊不禁地輕聲笑起來。
他不提,她都已經忘記了。
記憶中確實有這樣一個人,臉皮奇的厚,她拍開他手,他卻一再地試圖捏她的面頰,接著又軟磨硬泡地纏著她比試武功,她自是盡了全力,沒有遷讓,結果他便被她踹進了冬日寒冷的湖水里。
“想起來了?”段皓凌低哼兩聲,作怒目狀,瞪著她,“那幾乎結冰的湖水,森寒刺骨,我險些就這么一命嗚呼。”
“自作孽……”藍清音拖長音,笑睨他。
“算了,我大人不計小人過。”段皓凌斜掃她一眼,唇邊忽然勾起邪氣的笑,“當時沒想到,藍妹妹長大之后出落得這般玲瓏,縱使九天玄女下凡,也不及藍妹妹的萬一。
藍清音無奈扶額,對他夸張的言辭深感無語。
“像藍妹妹這般絕色的佳人,困于宮墻內的幽怨之地,委實可惜。”段皓凌一雙惑人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盯著她,話語高深莫測,“你在這里只會感到抑郁痛苦,不如放開心懷,去尋找真正的歸宿。
藍清音定睛看他,疑問:“段王爺可是指素妍必會取代我?”
段皓凌聳了聳肩,并未回答,又舉目望了望下方,低著聲道:“又巡到這邊了,走。”
話剛落,他的身形已掠過她眼前,迅速如鬼魅,須臾就沒了蹤影。
藍清音來不及再問,只得也悄然離去。
回到凌宵宮,皇帝已從御書房返來,正倚在典榻上閉目假寐。
她放輕了腳步,不想擾他,但卻冷不防聽見淡淡的聲音響起:“去了哪兒?”
“散步。”藍清音暗暗調息,穩住略微急促的呼吸聲,最近她的身體日益弱,每次用輕功疾行都會感覺心跳失律。
皇帝悠悠地睜開眼,瞥向她:“明知自己身子弱,還要出去吹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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