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清音深感無語,左手負于背后,攥成拳頭,直想朝他胸口傷處再補一掌。()就因為她使計送走師父,他便如此耿耿于懷?可恨!可惱!
皇帝眼光跳動,擱下茶盞,握住她的手腕,拉扯靠近,然后將她的拳頭包里在掌心里。
“惱朕了?”他輕輕笑道,俊朗的眉宇舒展開來,瞳眸中似有一道劃破流云濃霧的耀目金光,惑人心弦。
“朕喜歡你這模樣,似薄嗔,似羞惱,風情獨特。”他笑容溫和,如若暖陽,略帶促狹,“如果你一直是如此,朕的心怕保不住了。”
眷“皇上的心,穩穩嵌在皇上的胸膛內,沒有絲毫風險。”她氣苦,使勁抽了抽手,耳根卻不自控地泛起緋紅。她不怕明刀或暗槍,卻最怕這種旖旎,不知該如何抵擋。
他松開她,卻順劫滑至她的腰際,戲笑道:“這可是你的弱點?”話未落,兩指一掐,正中她的腰肉。
她驚然,隨即發覺癢,忙側身避了開去,嘴角微微彎起,頰畔露出可愛的梨渦。
緊“皇上使詐!”她一語雙關,不甘又道:“充盈后宮是件好事,皇上不如就安享艷福吧。”
“倘若朕艷福無邊,皇后一點也不吃醋?真叫讓朕心涼。”皇帝勾了勾唇角,笑得邪魅。
“自古以來,后宮便就奉行雨露均沾,臣妾為何要吃醋?”她反唇相問,微揚下巴,與他對視。她若不愛他,自是不會介意。她若愛他……
她不去想后者,只故意和他斗氣,明眸圓睜,倔氣地望向他。
“嘴硬。”皇帝低笑,不以為忤。
她動了動唇,最后還是決定閉嘴不言。他總能看透,她又何必再多說多錯。在感情的拉鋸戰中,她是否真的不是他的對手?
“朕等著‘那一日’,你心甘情愿對朕敞開心扉的那一日。”皇帝語聲靜篤,眼神灼灼,一瞬不瞬。
自認識她以來,他從未見過她為后宮爭斗之事發火,只為大局以及在乎的人生怒。
她的心胸并不狹隘,而對喜歡的人極為重情重義,不惜一切代價去保護。
被她愛上的男子,應是非常幸福。他竟真覺得異常期待。
感受到緊鎖的視錢,藍清音不自在地背過身,想了想,索性閃身進了內居。
日長地久,這樣的相處太危險。她還是專心思量如何應付今晚的事,切莫被他擾亂了心神。
她穿過珠簾,顆顆串線珍珠輕蕩,發出玎珰脆聲。
皇帝沒有喚住她,目光卻不移,深幽眸中悄然光芒熾熱。
他有把握,她會愛上他,愛得忘記昔日青澀少年情!
到那時,他才會殺端木痕。
此人必誅,因他已收到密報,端木痕背后的勢力強大得驚人!
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
湖畔的彩錦閣樓,繁華熱鬧,彩燈處處,搖拽生輝。絲竹管弦樂聲,不絕于耳,岸邊舞姬水袖翩,然嫵媚輕靈。
而在寬敞的閣樓上,擺放著金龍大宴桌,面北朝南,帝后并肩而坐。兩側按書階列座,宮嬪們皆是精心盛裝,容色明艷。
不過皇帝顯得有些意興闌珊,示意大伙兒隨意之后,便自顧飲酒。藍清音端莊靜坐,微笑著不多言。
江貴妃為人較為圓滑玲瓏,笑吟吟地說道:“臣妾聽說,江南一處地方的習俗,每逄七清,少女們便會偷偷地獨自一人躲在南瓜棚下。”
一名年輕婕妤好奇地問道:“為何要躲在南瓜棚下?”
江貴妃眉目親和,笑著道:“傳說當夜深人靜,于南瓜棚下,能聽到牛郎織女相會時說的俏俏話。而待嫁的少女,日后就能得到不渝不變的愛情。”
那婕妤甚是捧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撫手輕拍,道:“很是浪漫呢,不知這是哪兒的習俗?”
江貴妃眼角一瞥,唇角含笑,并未答話。
旁側的林淑妃低嗃了一聲,開口道:“臣祖籍陰山縣,有此傳說。”
江貴妃似不經意地笑問:“林淑妃年少時,可曾應過這七夕節景?”
“臣妾自幼家規嚴謹,怎會做這般荒謬之事。”林淑妃冷淡答道。
藍清音旁聽著,心知兩人結下宿怨已久,便出聲打圓場道:“今夜良辰,不如大家一起玩個小游戲,湊湊興。”她轉而看向皇帝,請示問道:“皇上覺得擊鼓傳花如何?”
“也好,朕也想欣賞愛妃們的才華。”皇帝淡淡笑著頷首。
他此言一出,各人皆面露期待之色,惟獨黎賢妃自始至終漠然沉默,面無表情。
隨侍的太監機靈地送上小巧花鼓和一株四季桂,藍清音接過花鼓,溫聲道:“就由本宮擊鼓吧。”
她背身閉眼,開始緩緩地敲鼓,一下一下,極具節奏。
她耳力敏銳,心思剔透,完全能夠控制讓花落至何人之手。
片刻,當鼓聲停止,那朵四季桂正好落在坐于未位的素妍才人手中。
“啊?”素妍小聲驚呼,慌忙道:“奴婢駑鈍,沒有才藝……”
在座眾人的份住都在她之上,她卑微自稱奴婢,亦不愿出風頭。藍清音暗自看在眼中,越發感覺此人不簡單。
“無妨,吟首詩也可。”皇帝出言,俊容平淡,優雅中帶著幾許親切。
“奴婢識字不多,不會作詩,皇上恕罪……”素妍怯懦地應道,垂頭不敢抬起。
“素妍才人可會跳舞?”藍清音突然問道。她想及,素妍與她肖似,也許是天生,也許是有意模仿。若是后者,難道細微至舞藝都相似?
素妍微微抬眼,明眸無辜如小鹿,輕聲回道:“回皇后娘娘,奴婢曾見過宮中舞姬練舞,自身是沒有學過的。”
“這樣說來,你是會一些的?”藍清音笑了笑,又道:“可看過驚鴻舞?”
素妍點頭,口吻一派天真:“奴婢看過,此舞十分美麗妖繞,但又像仙子落凡那般的銳俗飄逸。”
“那么你試著跳一曲,讓皇上和大家看看如何?”藍清音說著轉頭看向皇帝,清眸中蘊著興味之色,“皇上以為呢?”
“朕聽聞過此舞,也見舞姬跳過,但極少人能跳出‘婉若驚鴻’的仙姿。”皇帝不緊不慢說道,手微揚,已然下令,
“素妍,你就舞一曲試試,跳得不子也無妨。這舞易學難精。”
素妍猶豫了會兒,才諾諾道:“是,奴婢遵命。”
席上眾人目含隱約的輕蔑,各自暗忖,這區區才人,宮婢出身,年方十六,哪能領會驚鴻舞的韻味?即使讓她跳了,也不過是丟人現眼。
欄沿處的一挑樂師,領命奏樂,便聽悠揚琴聲驟響,如碧潮生,落英玉華。
素妍走玉閣樓中央,亭亭玉立,粉紅宮裙外罩著輕紗霓裳,隨風漾起裙擺,裊裊清美。
音符一頓,漸顯高昂,只見素妍腳尖一旋,衣袖和裙裾,擺動流曳,如水波蕩漾般獨具風采。
伴著樂聲從緩轉急,她的舞姿也變得激揚,柔軟似柳的腰肢向后彎下,寬袖卷起朝天揚去,瞬間勾勒出兩道粉色流霞,而她腰際上系的銀鈴不斷清脆作響,悅耳動人。
此情此景,可謂美人翩翩,豐韻楚楚,秀麗姍姍。眾宮嬪看得震驚,臉色復雜地一變再變。
曲子在清揚高亢之后慢慢轉為舒緩,素妍的步履亦變得柔婉嫻雅,閑庭信步,又似游弋于輕舟之上,柳腰輕巧后仰,頭近乎著地,衣袖微妙輕抖,仿佛曳云委地,流霞輕舞。
曲音漸悄,已到尾聲,她挺腰旋直,向前盈盈傾身,長長裙縵鋪陳在地上,仿如綻開一朵美麗的睡蓮。
舞畢,在場十數人鴉雀無聲,怔仲失神。
這尚帶稚氣的女子在跳舞時,竟清雅絕倫宛如九天玄女下凡!
皇帝最為鎮靜,率先抬手鼓掌,贊道:“好舞!好藝!”
這時眾人才緩過神來,跟著拍手鼓掌,紛紛贊賞。
“素妍,你實在太謙虛了,一身才華,今日真令本宮大開眼界。”藍清音淺笑嫣然,不動聲色。或許只有她仍然隱藏了實力。
可以預見,這豆蒄年華的女子,再過幾年,必能成為傾國傾城的妖媚人物。
“皇上皇后過獎了,奴婢只是偷學著舞姬們的舞步,也不知跳得對不對。”素妍已斂去起舞時的自信神色,恢復了怯生生的模樣,垂眸低首走回座位。
“不管對不對,這跳得是極美的。”藍清音微微一笑,評價中肯。
她可以跳得比素妍更好更出彩,但帥父說過,不可隨便在人前起舞。但倘若素妍拿出真實的實力,她倒也能確定誰更出色了。
“聽皇后此言,皇后也是善舞之人?”皇帝忽然凝望她,眸光灼亮,似帶芒刺。他聽過她彈琴,已驚為天人。
莫非她跳舞勝素妍一籌,如果真是如此,會是何等的魅惑之姿?
單是想象,已令他心蕩神搖。
“臣妾沒有跳舞天份,也就沒有勉強去學了。”藍清音溫順謙遜地回道。
“皇上。”冷不防,一道略微沙啞的嗓音響起。從文玉尾不曾出過聲的黎賢妃,此刻才開了口,淡然說道:“素妍才人身懷龍種,不應費力跳舞。”
“是朕疏忽了。”皇帝忙轉向素妍,問道:“不礙事吧?”
“不礙事,多謝皇上關懷。”素妍赧然應聲。
“是臣妾大意,幸好素妍才人無礙,臣妾自罰一壞。”藍清音歉意地舉杯向眾人,一飲而盡。
其實,她根本忘記了素妍懷有身孕,應該說,她從未曾之為素妍真的有孕。
“皇上,素妍才人跳出令人如此驚艷的一舞,是否應有獎賞?”黎賢妃又道,語氣無溫,似乎只是隨口一提。
皇帝沉吟須臾,才道:“朕原本打算待素妍誕下皇嗣再作賞賜,既然今日佳節,那就今日先晉升素妍為三書婕妤吧。”
“謝皇上隆恩!”素妍驚喜站起,跪拜謝恩。
黎賢妃并不看他們,說完要說的話便徑自啜茶不語。
藍清音默默思忖,黎賢妃和素妍何時站在同一陣線?她們之間是否已有了什么協議?
未及多想,一名朝臣踏屸閣樓,恭敬行禮,稟道:“啟稟皇上,十七名秀女已在外等候,可要讓她們進來獻舞?”
“不必了。”皇帝擺了擺手,散漫道:“朕方才已經欣賞過美妙砍舞今夜不想再看。”
那名朝臣顯然是被眾臣拱來做出頭鳥,聞言不禁有些緊張窘迫,囁嚅道:“但、但是……”
皇帝不耐,咳了一聲,止住他的話茬,繼而轉眸望向藍清音。
“侍郎大人。”藍清音無奈,只好啟口道:“兩月后便是先帝祭日,選秀之事,還是留待明年初春再議。照先祖立下的宮規,三年一次采選,莫要違了祖例才好。”
那禮部侍郎訕訕道:“皇后言之理。”
回到凌宵宮,路映獨佇立在寂無人的庭院中,良久不能緩神。
師父遇劫了,意連十名九衛都護不住他?
其實單憑師父一人之力,都應能順利回南岐國。除非……他自愿被人擄走?
她仰首,遠望夜幕。星空璀璨,閃耀得眩目。而周遭,幽幽縈繞著一股清雅的桂花香。
這番良辰美景,卻撫不平她心中起伏的酸澀無力。她不想怪師父,她想去理解,可是再努力,她也想不明白,為什么師父要任人魚
肉?他難道不知,她會擔心?他難道不知,她會因此寢食難安?
深深吸了口氣,她揚唇笑得有些苦澀。今年的掛花開得特別早,比往年早了一個月。她還記得,那一年,亦是桂花清香撲鼻的時節。
她纏師父,非要他吹笛,伴她的驚鴻舞。
清越的笛聲,飄揚的舞衣,她旋繞在他身旁,眼里容不下旁人,只有襲淺灰色素衣,那一張儒雅面容,被她牢牢銘記。
但僅僅只有那一次。后來她再也沒有跳過舞。她對他說的話,一慣言聽計從。
“幾回花下坐吹簫,銀漢紅墻入望遙。”她低低吟唱,自譜曲調,纖細的腰身輕盈旋動,已然起舞。
晚風吹來,卷起她月牙白的裙袂,似在漆黑夜色中劃亮一道月光,輝澤頓生。靈巧的身姿,猶如鴻雁在空中翱翔,飄逸自如。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她口中低淺清唱,舞姿不斷翩如蘭苕翠,婉如游龍舉。
歌聲漸高,清亮叮鈐,仿若空谷天籟之音。她足尖輕點,素手微展,寬袖飛出,似化作一朵怡然浮動的云絮,又似明凈無垢的初雪。
夜穹下,一抺白影,如夢似幻。那一頭如瀑長發,黑似濃墨,那一身潔日裙裾,隨風飛揚,兩色映照,分外眩迷耀目。
歌喉曼妙,悠揚動人,氣息不亂。
只見她雙足旋得愈疾,腰肢柔軟似水蛇,彎仰而下,復又優美彈起。
這樣的轉圈,就仿佛綻放出一朵又一朵美麗的白茶花,明燦奪目,可又瞬間消失,神奇而魅惑。
曲至中段,她忽然躍身一縱,掠上桂樹頂梢。
腳踩不壸一踏的細細枝丫,她依岡旋轉清舞,就似月光下的仙子。出塵中而又帶著一點點的頑皮,宛如淘精靈。
歌緩音悄,她徐徐勾起菱唇,拂動寬袖,凌空一舞。
絕麗容頻綻出妖嬈光芒,窈窕身形環繞著那細肢擺出撩人之態,猶如那樹枝正是她最親密的情人。
只是一個表情,只是一個身姿,只是一個眼神流轉,竟好像亮過星光,勝過百花,叫四周的一切景物失了顏色!
這,才是真正的驚鴻舞。
清新為始,靈動為襯,最后,卻是回眸一笑百媚生!
不遠處的長廊下,有一道頎長身影默默倚柱站立,狹長深眸中光澤一閃再閃。
從驚艷,到震懾,再到折服,直至悸動熾熱。他已不知,可以用什么言語來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只覺得那盈立樹梢的女子,不似人間風者,更似天闕的仙謫,又似妖媚的精鬼。
“妖孽!”他在心中低咒一聲,感覺有股熱力侵襲四肢百骸,無法抵擋!
右拳無聲握緊,他暗暗咬牙,陣陣自心底升騰而起,直躥下腹!
他從未像今夜此時這般想要她!非要不可!非征服與占有不可!
但最終,他還是沒有現身,俊臉緊繃得近乎鐵青,腳步悄然地離開了這惑人心弦的地方。
藍清音未察,駐足樹頂,迎風靜立。許久,才輕輕躍了下來,折返寢宮。
天色已蒙蒙亮,天際露出魚肚白。
皇帝輾轉了一夜,未曾入寐。他簡直要恨起自己來。還等什么?為什么不即刻要了她?這傲骨,活生生折磨的只是他自己!
“皇上?”藍清音睡得甚淺,感覺他整夜轉輾反側,不由奇怪,“皇上還沒有睡下嗎?是否有事掛心?”
“朕在想那一支驚鴻舞。”皇帝的嗓音有些沙啞,像是因忍耐何事而喉頭發緊。
“皇上覺得素妍婕妤跳得可好?”藍清音更覺疑惑。莫非皇帝看過素妍跳舞之后,心生欣賞愛憐,念念不忘?
“好。”皇帝緩緩吐出一個字,聽不出喜怒。
“既然皇上喜歡,待素妍婕妤誕下龍嗣,再讓她常常跳給皇上看吧?”藍清音心心不在焉地建議。
暗想著,不知道小月那邊收到消息了么?九衛連夜追查師父的下落,可有音訊?
“嗯。”皇帝不冷不熱地應了一聲,頗有幾分陰陽怪氣。
他要先征服她的心,繼而再占有她的身,可這么做顯然是為難他自己一人。
他也不知,為何他對她竟有一秉珍而重之的自發自覺。
“皇上要起身早朝了嗎?”藍清音邊問,邊欲掀被下床,卻被他毫無征兆地一把摟住。
他的右臂桎梏著她,十分用力,像要把她嵌入他體內一般,隱約有秉惡狠狠的態勢。
“皇上?”她凝眸看他,覺得不對勁,卻又說不上緣由。
“朕知道你會跳舞。”他目光灼灼,仿佛透著熱燙的溫度。
“臣妾只會觀賞而己。”藍清音輕蹙了下眉。該不會昨夜被宮婢看見了但她并未察覺當時周遭有人走動。
“過分謙虛,何嘗不是過分驕傲?”皇帝略松了手上的力道,但卻俯身欺下,將自己整副身軀都壓在她身上。
“皇上!”她低呼,惱怒推他。他這是要壓死她?堂堂一國之君,倒似個無賴!
“朕累得緊,讓朕抱會兒。”他不動如山,就這么貼壓在她身上。